猫咪玩耍的庭园 第二部——饮鸩止渴

几个高大的男人围着娇小的母亲，相继客套地问好。
"没想到妈妈这么漂亮！"
藤原拉起母亲的手，像个好色的中年男人一样寒暄着。
"喂，千鹤子......"
这时，从神社办公室回来，可能打算休息一下，穿着神官用的白色上衣配浅绿色裤子的父亲一边呼唤着母亲的名字，一边走进玄关。
"......篁嗣！你这个不孝子！大过年的，竟敢厚着脸皮回来！"
一看到杜司，父亲就勃然大怒，织田不由得缩起了身体，反倒是杵柄把脸往前一伸，用他的背部和肩膀挡住父亲的视线。
"啊，是伯父吗？新年快乐，我是杵柄......。对不起，大过年的就来叨扰...？
"老公，他是杵柄的......保子的公子。"
正当父亲因为视线被挡，脾气正待发作时，母亲从后方叮咛道。
"啊，你好......"
父亲一脸似懂非懂的样子，但是一听是亲戚，立刻低头致意，于是藤原也走上前去自报姓名，小周则配合父亲的身高，将自己那在三人当中最高大的身躯弯了下来。
"是伯父啊？我姓藤原，和杜司住同一栋宿舍。今天来叨扰伯父。"
"我是小周，新年快乐。"
"啊......欢迎......"
可能被相继上前来致意的高大男人们的气势给震压住了吧？父亲不知其然地低头行礼。
"那我们就不客气打扰了？
杵柄满脑子的美酒和料理，立刻脱下鞋子上了玄关。
杜司的父母被他们三人的样子给弄傻了，只好由他们去。
杜司往织田那边一看，果然看到他也看者杜司苦笑。
对拿那三个人没辙的织田可能很说不过去，不过杜司还是很庆幸自己把那三个人请了来。
藤原等人进入的房间到了吃晚餐的时间早就摆满了佳肴。
为这些不速之客准备的菜肴和美酒，被这些胃好像无底洞的男人们给扫得片甲不留。
祖父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也被拖到宴会中，母亲为伺候这些客人忙进忙出，从办公室回来吃晚饭的父亲，声音被喝了酒之后音量变得比平时更大的藤原的笑声给淹没，再没有昔日的魅力了。
"喂，篁嗣，夏天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过了，可是你到底要撑到什么时候......"
"呵呵！这就是滩产的名酒啊？好喝！好喝！"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父亲一直想当着织田和杜司的面提出继承家业的问题，可是他的声音老是被藤原那大得几乎连电视的声音都盖掉的大嗓门给盖了过去。
"实在太棒了！老爷爷！这个三十年的烧酒实在叫人无法抗拒。"
杵柄在一旁忙着为酒杯已经空了的祖父添酒。
"我说吧！我说吧！这种老酒是特地从酿酒厂送来的，难得喝到的好酒啊！开封！尽管打开！"
好不容易找到酒伴，已经喝了将近三个小时的老爷爷心情好得不得了，酒是一罐接一罐地开。
"啊，伯母，我可以再要伊势虾吗？"
一个劲儿地吃着大盘子里伊势生虾片的小周毫不客气地跟母亲这样要求。
光为了招待一直吃伊势虾的小周，母亲已经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十几次了。
"哪，伯父再来一杯......"
"唔......"
喝的是别人的酒，杵柄一点也不心疼，一个劲儿大方地为父亲斟酒。
"对了，篁嗣，上次你胡说八道说什么你是同性恋......"
"伯父，既然您喝了杵柄的酒，那我这杯也不能推！"
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情那么好笑的，只见藤原哈哈哈地移动他巨大的身躯，也不待父亲讲完话就插了进来。
"啊......我要跟我儿子讲一些话...？
虽然被藤原巨大的身体给推挤着，父亲仍然委婉地拒绝。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发作了，藤原根本不把父亲的抗拒放在心里，只往父亲空了的杯子里倒酒。
"伯父，这种精酿美酒的味道要一口气灌进肚子里才行。喝下去之后，连鼻子内部都好像要麻痹了的香味就会从喉头深处涌上来......你就可以享受无比的幸福感了。哪，请喝吧！"
"唔......篁嗣......今天我没办法多说什么，可是你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
父亲一边勉强喝下满溢出来的酒，一边恨恨地说。
桌子另一边，小周逮住又送来伊势生虾片的母亲，恳切地说道：
"这种年菜......尤其是这种牛蒡的沾酱真是天下绝品哪！还有红白鲇鱼......甜味和酸味浑然天成般的纤细调味真是让我体会到日本人的用心啊？"
"啊，你吃了这些黑豆了？黑豆在年菜中虽然不怎么起眼，可是要把黑豆煮得既不破皮，也不起皱纹，可要好几年的经验和火候哪......"
被高瘦的小周的食欲给惊住的母亲因为受到称赞，心情非常的好，一脸欣喜，不断要小周努力加餐饭。
"一直担心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织田一边悠闲地喝着烧酒，一边眯细了眼睛。
"真是愉快的新年啊......"
看到一直开酒而喜上眉梢的祖父，和藤原一起喝酒，聊天的父亲，以及因为手艺受到称赞的而沾沾自喜的母亲的表情，杜司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家人从未表现出的另一面。
尽管事情并没有因此解决，不过杜司觉得全拜织田之赐，才让他有机会看到目前根本不想见到他的家人的本性。
"是啊......"
杜司喃喃说道。对于千杯不醉的他而言，这种酒根本没什么意义，但他也开始学父亲用舌尖品尝，试着去找出个中的乐趣。
趴睡在榻榻米上的杜司被从厨房穿来的味噌汤的味道给唤醒，他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起身。
由于宴会持续到凌晨，所以母亲虽然为大家准备了棉被，可包括父亲和祖父在内的所有人，都因为喝得烂醉而躺在客厅里。
大家身上都盖着毛毯，一定是妈妈照料的。
杜司茫然地望着高声打招呼的父亲的脸，心想：父亲今天还得招待前来参拜的香客，竟然还喝成这样，会不会有事啊？
"咦？织田？"
杜司在散放着几只酒瓶的客厅里东张西望，寻找织田的身影，这才发现，织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房间了。
杜司用他还不是很清醒的头脑想着：织田可能先醒来了。然后摇摇晃晃地来到走廊上。
雨窗一到晚上应该都会关起来的，可能是勤做家事的母亲起床后打开了。
前头不远处的玻璃门大概是为了让空气流通吧？在大冷天里也洞开着，看起来就像是勤快的母亲会做的事。
杜司想先去洗把脸，来到转角处突然听到妹妹的声音。
"嗯，那么是织田先生说服了我哥哥？
她在说什么啊？杜司猛然一惊，赶紧藏身到走廊的角落里，悄悄地探出头去察看。
"是的，因为他实在美得叫人惊讶，是我自己一厢情愿，一直追着他不放的。"
瑞树和织田并肩坐在面向着庭院的走廊上。
看到织田的脖子上缠着一条毛巾，杜司心想，他大概是拿了妈妈给他的毛巾刚去洗了脸回来吧？
"哦？织田先生看起来应该也很受欢迎呀！夏天时我听说了哥哥是同性恋的传闻，所以昨天我还在担心，万一哥哥的对象是藤原先生或小周先生的话怎么办？织田先生也真是叫人不可思议......"
妹妹很疑惑地看着织田。
"那么，织田先生，你对女孩子完全没兴趣啰？
"也不是，我原本是很平常的人，一直认为女孩子比较好，可是杜司学长是那么特别......虽然性格有点迟钝，但很可爱......"
织田很难为情地说道，将脸埋进毛巾里。
"嗯，如果那种迟钝可以说是可爱的话，或许还真算是......"
瑞树有点愕然地说，然后若有所感地点点头。
"哥哥以前在家里就是那样，我对他不是很了解......不要看我这样，以前我并不喜欢因为要继承家业而倍受宠爱的哥哥。奈良本来就是个比较封建的地方，我们家这种倾向更强烈，只因为他身为长子就受到不同的待遇，这是我最无法接受的地方。而且，哥哥又不是那种会去在意四周变化的人，老实说，当他离家出走时，我挺高兴的。我心想：啊！现在我可以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了...？
啊，原来我这么讨人厌啊？一直没有机会跟妹妹好好聊天的杜司，定定地看着将手支在身后的妹妹的脸。
她现在将长及肩膀的头发用橡皮圈绑成两条辫子，轮廓非常明显，兄妹两个长得还真不像，要是没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他们的关系吧？
可是，虽然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可能是差了五岁的关系吧？杜司顶多有"原来是这样啊！"的感觉，并没有产生任何冲击。
"可是，哥哥离家之后，爷爷跟爸爸仍然篁嗣长篁嗣短地老是提到他，甚至还说，你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女儿。老实说，我真希望他们克制一点？
哦......织田既不怪罪瑞树，也无意嘲笑她，只是眯细了眼睛倾听着。
而且，对于妹妹瑞树，杜司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试着去了解她的心情，没想到她想了解这么多，一思及此，不禁觉得妹妹还挺可爱的。
"可是，算了吧！以前我不了解哥哥，一直认为他仗着大家的宠爱而为所欲为，可是听织田先生这么说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天生就是这么迷糊的人......这么一想，心情就舒畅多了。"
"舒畅多了？"
"是啊，舒畅多了。现在我正跟在分社工作的宫司先生交往......我要把哥哥的事情搁在一旁，跟他结婚，让他入赘，由我来继承家业。"
"啊？"
听到妹妹令人讶异的论调，织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睁大了眼睛。
"我说，我要继承家业。因为哥哥跟织田先生交往，而且照这么看来，他可能会留在研究室当个学者吧？怎么看他都不像会到外面去上班的人。爷爷跟爸爸一直认为女孩子不能继承家业的想法让我很生气，跟我交往的人是次子，要他入赘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事情都变成这样了，我要哥哥亲笔写证明，把这个家的财产都让我来继承。"
"......亲笔证明......"
织田被瑞树的气势压倒，只能在嘴里嘟哝着。
"是的，所以，织田先生，你就不要想太多，给我哥哥幸福吧！如果错过了织田先生这么聪明的人，以我哥哥那种痴呆的个性，一定再也找不到下个爱人了。这么一来，或许哪一天哥哥就会回到这个家来。所以，织田先生，你一定要让我哥哥得到幸福？
"真是极端的言论啊......"
听到妹妹的大长篇大论，织田微微提高了声音，很愉快地笑了。
什么嘛......杜司叹了一口气。
要说服祖父跟父亲可能还要花不少时间，不过如果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的话，未来似乎比自己之前想得要光明许多。
"我会写给你。"
杜司从角落走出来，对着妹妹说。
"......啊，你听到了？"
妹妹有点扫兴似地抬头看着杜司。
但是也看不出她想撤回之前言论的样子。
"我会写封信，然后带着织田回去，可以吗？"
杜司俯视着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
瑞树耸耸肩。
"请便。反正都是哥哥的。"
妈妈来告诉大家，早饭准备好了，到餐厅来......。杜司对妈妈点点头，妹妹立刻站了起来，杜司便坐到织田旁边，眺望着洒满冬天阳光的宽广庭院。
"......喂，是和煦冬阳吧......"
杜司望着上次织田告诉他的冬日晴空，喃喃地说道。
第七章
浅粉红色的花瓣和红黑色的花萼等，花的残絮从已经快抽出嫩芽的大樱树上，乘着微强的春风，自朝着中庭洞开的宿舍窗户，飘落在被阳光照得热烘烘的榻榻米上。
脖子上绑着红缎带的黑猫眯着眼睛，弓着背，蜷缩在沾着一些细毛的榻榻米上睡着。
由于温暖阳光的照射，它背上的毛发出像黑丝绒般的光泽。
年代久远的厚木框玻璃窗外的景物看起来优点扭曲变形。
从窗口可以看到与中栋连结的狭长庭院里，樱花谢了，嫩叶也随之萌发了。
过了上个星期的寒冷花季之后，由于春阳的关系，种满树木的庭院里，自然地又飘着住宿生们晾晒的各色衣物。由于墙上挂着钟摆式的时钟，中庭的景象仿佛忘了时间一般，弥漫着悠闲的气息。
古都京都是广为人知的观光城市，然而自古以来却又有着学生都市之称。
这个不比东京或大阪宽阔的盆地状小都市里，包括公私立在内，一共有二十所以上的大学，约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学生。
今年仍然一如往常，从四月份开始就迎接新生的到来。
而今年这栋有八十五年历史，从大正时代留下来的，甚至被称为前世纪遗物的K大吉田宿舍也一样迎进了十几名新生。
靠在窗边看书的织田和佑轻轻地拂掉落在书上的花瓣。
如果站在负责打扫房间的织田的立场来想，与其享受着花瓣飘落的樱花情绪，不如把窗户关上要来得聪明。
但是织田非常清楚房间的主人杜司篁嗣喜欢从窗口吹进来的和风与花絮。
所以，他只是默默地任杜司为所欲为。
喜欢窗外晴朗的味道，今年要修第二年博士课程的杜司，今天一样穿着洗褪了色的牛仔裤和白色棉质衬衫，毫不矫饰。
他把笔记型电脑放在昨天织田才整理过的暖桌上，一脸把旁边的织田都忘了的表情，专心地打着一些程序。
织田住进宿舍才第二年，但是杜司已经在这里住了七年。
在所有的住宿生中，他算是老资格的居民之一。
织田和杜司的邂逅源于织田刚搬进宿舍时，在他经常光顾的澡堂柜台老人的介绍下，认识了同为住宿生的杜司。两人间的交往就这样开始了。
要是当时没有老人拉线，在这个号称住有一百八十人之多的的宽广宿舍内，读理科的杜司和读商科的织田或许永远也没有照面的机会。
从此，织田对宿舍内一向被视为怪人的杜司一见钟情，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打动对方的心。
在杵柄等三人组的设计下，花了大笔钱开了个庆功宴，而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热络到被视为一对恋人了。
今年元月时他甚至被卷进杜司老家的大骚动，现在，那件事也暂告一段落了。
到目前为止，沉浸在幸福中的织田还不知道大家已经四处传播，说他是比杜司还怪的怪人。
织田轻轻地拂掉如果置之不理，一下只就会落得满头满身的花瓣，将手上的书本放到一边去。
他开始整理起因为课业关系才两天没来造访，就被杜司一点一点地在角落堆起书山的房间。
"咦？杜司学长，这本书......"
嗯......，杜司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一边随便敷衍了一声。
杜司看书或做作业时的专注模样，让无限爱怜地看着他的织田也感到惊讶。
但是，他也不像那种完全不把四周的人事放进眼里，或者一受到干扰就会大发雷霆的人一样，给人强烈的不快感。
对织田来说，杜司的样子反倒像专注于眼前玩具的小猫，小狗一样天真。
"还书期限是昨天耶！"
织田看着夹在书页里面的到期单，回头看着杜司。
"啊......"
杜司终于抬起头来，顿了一下，露出有点困扰表情。
今年二十五岁的杜司大概是因为有一张纤细的满空的关系，看起来比二十三岁的织田要年轻一些。
"又要被图书管理员念了......"
杜司伸了个懒腰，伸手去摸弓着背的黑猫的头，同时没劲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