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上】————红河

作者:红河  录入: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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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克劳狄从昏沉中醒来,头痛欲裂。
撑开犹有万斤重的眼皮,室内昏暗的光线令他大脑短暂空白。等到意识一点一滴回笼,这才渐渐看清他正身处似是普通民房的石屋里。而他所躺的地方,就是屋中央一张挂着纱幕的大床。床头凳子上一盏微弱烛光,偶尔还会从墙外传来像是平民交谈的声音。
(这究竟是?……)
「醒了。」
一把不算熟悉却并不陌生的微哑男声在头顶响起,克劳狄抬眼望去,此刻居高临下站在那里的人,不是那从竞技场失踪了两个月的文森特却又是谁?

此时的文森特已经卸下角斗场的厚甲,换上一袭纯黑开襟长袍,两臂处各饰双环银链,衣前真银框扣一字排齐,内敛而华丽,虽不是军装,却凸显一股职业军人般的不凡气势。
「你?」克劳狄挣扎着想起身,却惊觉自己正被足有手指粗的麻绳五花大绑在床。
「抱歉,招待不周。」文森特面无表情,致使这个歉也道得毫无诚意,「你可是号称『帝国之刃』的克劳狄将军,不把你绑起来难保会发生什么。」
旧帐未清,又添新仇。
克劳狄恶狠狠瞪着他,心底懊恼自己在这个人手里连栽两次,但对他的突然出现更感迷惑。
「这到底……」
文森特突然扭头唤道:「进来。」
隔离房间与外屋的木门应声推开,提摩西笑呵呵地端着茶壶走进来。之前他脸上刻意涂抹的黑泥已经洗净,这样一看竟是个挺漂亮的白净少年。
见到提摩西,克劳狄登时面色一黑。
提摩西把茶壶交到文森特手里,又对克劳狄顽皮眨眼,居然毫无愧色。他仔细端详克劳狄好一会,才向文森特担忧地问:「伊瓦大人,将军好象不喜欢我耶,他真的会让我加入军队吗?」
「当然。」文森特点头,无视克劳狄一脸的置疑。
听他这么说提摩西顿时笑开了花,又向克劳狄看去,表情既害羞又激动。
「将军,我真的会成为最优秀的军人!你一定要收我喔!」
(……?)
克劳狄攒紧浓眉,再次把提摩西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冷笑道:「你想做军人?」
提摩西忙不迭死劲点头。
「那么是谁教导你,成为军人的第一课就是设计欺骗上级?」
克劳狄神色虽缓,言语却字字迫人。提摩西脸上笑容当即一僵,大眼扑闪几下,飞快涌上一阵水意,煞显楚楚可怜。不过克劳狄可毫不同情,上过一次当他才不会再被同样的招数欺骗第二次。
「你先出去。」文森特拍拍提摩西肩头。提摩西还不甘愿,但见文森特态度严肃,只好一跺脚夺门而出。
文森特倒了杯茶送到克劳狄嘴边:「喝点水,迷药的副作用会消减一点。」
克劳狄充耳不闻,冷峻的目光示意他自行把一切前因后果从实交代。
难得的好意被无视,文森特也不介意,将茶水搁在凳上,淡淡道:「何必跟小孩过不去,他只是为了梦想而努力,况且事实证明,他做的很成功不是吗?」
「……」克劳狄几乎气结,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心肠会这么软,说上钩就上钩。」
他抚着下巴仿佛自言自语,克劳狄骤然怒喝:「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不是说过了吗?」
文森特拉开遮床幕帘,俯视着神色愠怒的克劳狄,淡淡轻轻一笑。
「我们会再见面的。为了这次见面我也费了不少功夫,不论是起义、监视,还是……」
「什么?」克劳狄猛地怔住,「你是这次起义的发起人?」
「不错。」
「……理由?」
「很简单。我要你……」
克劳狄眉尖一跳。
「……我要你统治罗马。」
这极具野心的一句话,从文森特嘴里吐出来,居然轻描淡写。
克劳狄惊愕地瞪着他,开始怀疑是否因迷药效用未过而产生幻听。
文森特看他吃惊的表情却觉得有趣,突然弯指朝他额心一弹,他险些没背过气去。
捉弄够了,文森特才慢悠悠道:「我要协助你,把卡德推下皇位,由你登位罗马大帝。」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容易自震惊中回过神,克劳狄立即不屑反问。
实在莫名其妙,明明两人素昧平生,居然一照面就扯到国权这等大事。何况他一向连政事都不愿参与,又怎会好端端想做皇帝?
想要谋乱,也未免找错对象。
「你应该这么做。」文森特神情冷漠,却字字如灼,「你也不想看到罗马毁在那个昏君手里吧?不要说你只安于做军人。如果国没有了,要军人又有什么用?也别说你没有野心。我看的出来,你眼里燃烧的火焰。」
他的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克劳狄的面色不由渐渐凝重。
「你要我篡位?」
「我相信绝大部分罗马人都乐见此景。你才是罗马的英雄,至于卡德,只是躲在『帝国之刃』的羽翼下荒淫无度的米虫罢了。」
「……」克劳狄深沉地望着那张始终淡漠的脸。
文森特的话确实句句有理,但是他曾亲口答应过父亲绝不从政,何况即使有心挽救已在腐坏的罗马,又岂是口头说说就可以?再者,凭什么文森特如此好心,把人人垂涎的帝位向他双手奉送?
似是察觉他的顾虑,文森特嘲弄地轻掀嘴角:「不要天真。我当然有条件。」
克劳狄冷哼,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条件有三个。第一,你要设立与元老院平行的平民议事会并且分立民兵团,享有与其他士兵同等的权利。当然,也包括义务。」
克劳狄默不作声,而文森特依旧兀自继续与他谈条件。
「第二,」修长的眉梢傲然一挑,「我得与你平起平坐。或者你自封奥古斯都,而我作为低你一级的恺撒,也可以。」(注:『奥古斯都』、『恺撒』等等称谓,都是历代罗马帝王自封或它封的称号,非具体人名。)
克劳狄深味地眯起双眼。
(居然想以死刑犯的身份登上整个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真是闻所未闻……)
「不要拒绝为好。」
看出他的不以为然,文森特危险地压低了身。
「痛恨贵族的平民军们可都一直在等待着,以你的鲜血作为祭奠,为接下来的战争洗礼。」关节分明的手指按上他的胸口,辟径般徐徐向下滑行,「他们会割开你的胸腔,取出你的内脏,供奉在卡匹托里亚山朱庇特庙的圣坛前。我想,『帝国之刃』的血肉足以为我们带来好运。」

床边弱烛突兀地明灭几回,好似在阴风之下惊慌战抖。
望着依旧不为所动的克劳狄,文森特又叹息似的说:「考虑到你一个人死去太寂寞,我把关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几位军人也送给你作陪葬吧。」

克劳狄登时色变:「你敢?!」
「敢?真是个陌生的字眼。」文森特恻然冷笑,转口道,「还有你驻扎在城外的军团,你觉得他们在失去了统帅之后,还够我玩多久?」
「你……真是个疯子!」
「不错,克劳狄将军。我这个疯子,正打算协助您成为罗马国君,为您效力呢。」
克劳狄两道浓眉越攒越紧:「你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跟我堂堂正正战一场?」
文森特耸肩:「我可不是为了与『帝国之刃』军团作战而起义,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必要平白浪费战斗力。」
(哼,说的好听……)
克劳狄敌视地瞪着他,思忖片刻后,沉声问道:「最后的条件是什么?」
「只能归我所有的东西。」文森特犀利的眉宇忽然柔和而轻佻,盘踞在那双灰瞳中的邪魔,仿佛正在一只一只倾巢而出。
克劳狄没来由一阵犹豫。
「……讲。」
「我要你……」
克劳狄静静等了一会,对方却似乎没有说下去的打算。
他不耐催促:「要什么?」
「你。」
「我?……!」寻思的脸幡然僵硬。
难道,这句话根本没有下文?
我、要、你?!……
见他终于理解,米森特勾起魅惑嘴角:「明白了?」
克劳狄面色渐青,冰冷道:「你再说一次?」
「我要你归我,整个人。」好不轻狂的口气,直恨得人咬牙切齿。
而克劳狄却只是轻蔑地睨他一眼。
「哦?我倒想问问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这种荒谬条件?假如真的如你所说我统治了罗马,你又怎么肯定我不会推翻约定,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文森特自满一笑,俨然笃定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我想你我都很明白。你,没有拒绝余地,除非你不在意那些和你共同奋战的将士们成为战争的祭品。此外,我相信你,受人尊崇的『帝国之刃』绝不会食言。」
「……」说的不错……
克劳狄失去了所有语言。
这无疑是他一生所面临最最艰难的选择。
应允?当然不想,那不如一刀杀了他。但是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如果他说『不』,又该怎么面对那么多对他信任有加的将士,怎么面对他们家中日日期盼归来的亲人?
最想不通的是,凭文森特的样貌和唾手可得的地位,毫无疑问整个帝国的女人都会趋之若骛。为什么偏偏要他?……
越想越混乱的思路,在一副冰凉唇舌冷不丁冒犯过来时,终于喀嚓一声断开了。
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忆起当时的感觉。震惊,耻辱,而且该死的恶心……
虽然这个侵犯并没维持太久,却着实令他够受。即使对方撤离后,他的嘴唇仍在因过度的震怒而颤抖。
深吸一口气,自牙关咬出这冷硬坚决的几个字。
「我、拒、绝!」
「拒绝?真的?」文森特淡动眉梢。
「拒绝!拒绝!问几次都一样!」
「你真难沟通。」文森特看似无奈地摊开双手,唇角却在笑,笑得诡异危险,「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给你三个月,当中你改变主意自然最好,但如果三个月后你还是拒绝,我只好带着你的首级进军罗马。」
克劳狄恨得眼都眦红,却又无计可施,终只能质问:「我那几个部下呢?你预备把他们怎么样?」
文森特沉吟:「那群人里有一个是步兵主帅对吧?将来可能用得上,我会命人暂时把他软禁。至于另外几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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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缚
文森特异常精明,其实早有准备。谈判破裂后他立即让人牵来马车,扮作普通车队模样离开米兰,并特地挑了条穿越树林的山路秘密潜行,以避开皇家军团。
马车有两辆,此外还有几人驾马。除了克劳狄和文森特同乘的马车外,提摩西和文森特的助手马汀共乘一辆,其余六人则都是负责马车安全的起义军。
由于不时被硬喂掺过迷药的食物,致使克劳狄成日浑噩。虽然反感这种对待,但他不会做绝食之类的蠢事,因为他从不放弃找机会逃脱。然而如今他人就躺在文森特眼皮底下,逃跑?纯粹妄想!
路上,偶尔文森特会突然盯着他猛瞧,像要在他脸上钻出个洞来似的。偶尔还会好心掀开车帘让他看看外边景色,但放眼望去他所能看到的,除了连绵青山,茂密树林,就是峡谷中的大湖。
自然风光虽好,可惜他无心欣赏。
第二晚,他忍不住开口问:「那几个士兵,你真的杀了他们?」
「你以为?」
「他们对你没有威胁,何必非要他们的命?!」
「如果放了他们一定会去通知大军来拦截不是吗?」文森特想当然地耸肩,「软禁的话……目前起义军已经在城里分散开,要看住那么多训练有素的军人太费力,杀了省事。」
「果然是个杀人魔。」克劳狄恨极低咒。
文森特闻言笑了,似笑却非。克劳狄顿感背后有如虫爬般疹然,忙别过了头。
比起凶神恶态,这种表情的文森特反倒更令他不可招架,也不想招架,因为那会让他觉得如同两只狐狼在发情……
车队保持平均速度前进,他难得清醒,分不出到底在朝哪个方向走,只能暗暗祈祷他们不会离开罗马国境,否则再想逃走就更是难如登天。
到了第三天下午,行路照常,忽然有一声接一声尖利的啼啸远远传来。原本斜躺着的文森特蓦地坐直,破天荒露出微笑,掀开车帘将手臂探出窗外。

啸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一个庞然大物飓风般凌空冲来,停在了文森特伸展而出的胳膊上。
克劳狄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只体型巨大气势威武的褐色猎鹰,双目炯炯有神,犀利直慑人心。
文森特向他抬起托鹰的手臂,顾盼之间尽显自豪。
「它叫雷克斯,我的朋友。雷克斯,你面前就是罗马最强的战士,克劳狄•戈第安。好好看清他的脸。记住,将来这个人如果不是同伴,那么,那双眼睛就是你的食物。」
雷克斯高亢一啸,震人耳鼓,威风八面。
克劳狄默然无语,先前曾对这只鹰产生的好感荡然无存,心道,果然是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畜生。
随后文森特从雷克斯爪下扯出一个小信卷,又拍拍它的脑袋,让它跳到克劳狄那边。
「……」
克劳狄和雷克斯初次见面,人眼对鹰眼,说不出的怪异。
这雷克斯和它的主人十分相象,毫不收敛的放肆目光『审视』对方好一会,末了,貌似还算满意,便凑过去拿爪子在他胸前挠弄起来。
这是雷克斯表达友好的独特方式,它的下手并不重,难为现在的克劳狄只穿了件薄薄外衣,再被它尖锐的玉爪这么一挠,只觉又痒又痛,苦不堪言。
文森特很快就把信卷看完,抬头看见眼前情景,不由幡然一怔。那个心高气傲与主人如出一辙的雷克斯,居然会对除他以外的人如此友善,实在令他大为吃惊。
难道这个男人真有什么与众不同的魄力?……
他暗暗蹙眉,把雷克斯召回身边,漫不经心似的说:「你那位勇猛的属下昨天夜里杀了几个看守他的人,逃脱了。」
克劳狄心头一震:「他逃了?现在怎么样?」
「当然是赶回军营。你的军团知道你被掳走,已经进入米兰城搜查,不过城里已没有起义军会与他们作战。托他的福,一场大战得以幸免。」
克劳狄松了口气,嘲讽道:「没全面剿灭我的军队,让你失望了吧?」
文森特冷冷一笑:「你的军队是人,我的部下就不是人?」
巧妙的反讽,令克劳狄一时语塞。
忽然发觉雷克斯还是挺可爱的,至少它不会说出话来把人堵个半死。可惜的是很快雷克斯就飞走了,至于它去了哪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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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下来不分日夜的赶路中,有时文森特会到另一辆车上与马汀谈事,而把提摩西转到这辆车上来。这个单纯而开朗的少年对之前克劳狄的冷语相向早就不介怀,但对和文森特串通设计他的事也毫不在意。
文森特告诉过他提摩西其实是个孤儿,向往军队就像迷恋天神一样。那次让他与妇人演那样一出戏,用的就是事成后将被批准入军这根饵。
这么一说,克劳狄自然无法再迁怒于提摩西,毕竟在文森特全盘的计划里,他也不过只是一枚小小棋子。虽然文森特现在似乎对他不薄,但假若有一天他没有利用价值了,又会遭到怎样的命运?
「你为什么这么想做军人?」有天克劳狄突然对他这么问。
提摩西鼓着腮想了半天,答道:「我也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爸是个军人,我刚出生他就战死了。我没见过他长什么样,不过我相信,他当军人的时候一定威武的不得了。」
克劳狄脸色微微沉重,怜悯地问:「你父亲战死,你不痛恨军队和战争吗?」
提摩西用力摇头。
「为什么?」
提摩西又想了想,才慢慢回答:「没有军队就没有国家,罗马也是祖先靠战争建立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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