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与茉莉花之二 五弦琵琶——佐仓朱里

“的确不能保证当时没有盗贼趁火打劫。但是我国士兵一直都在走动巡逻，我想他们应该也很难出手吧。”
另外，火乌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是士卿大夫们所有的高价的琵琶的话，还有这个可能。但是听说月心大人的琵琶很朴素啊。”
“是啊，就连那个干巴巴的小老头都一口断定，我想估计连装饰都不会值多少钱的。”
也就是说，即使被偷了，也会因为没有任何价值被扔掉了。
太牙失望地垂下了双键。火乌安慰他道：
“既然已经这样搜索了，就是找不到的话，月心大人也一定会谅解的。”
“……我想替他找到。”
“我非常理解小君您的心情。”
“你也该知道啊。那个很少说出自己希望的月心这次终于说出了口。我也都说了不管什么样的愿望都会替他实现，要是

找不到，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啊——”
说着，太牙叹了口气。
“……其实我的颜面才不是重要问题。我是想看到月心欣喜的表情。为了看到那表情，就算低头求湘过的人又有什么大

不了的呢。”
太牙再次长长地叹出一口起来。
火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注视着他的主人。
过了一会儿，太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似地抬起了头。
“……对了。”
那个表情让火乌产生了一丝讨厌的预感。
“……小君？”
“我们出门吧。你去做准备。”
“小君？您这是要去哪——”
“去街市上。最后来的那家伙不是说有个手艺精湛的琵琶工匠嘛。我们就去那看看。”
“现在吗？”
火乌大吃一惊。外面太阳已经下山了。这个代府位于宫城的正南侧，虽然是在皇城的宫内，但是等走到更南边的街市上

的时候，天应该就全黑了。通常日落之后是禁止在街道上通行的。所以那时候所有的店铺应该都关门了才对。
但是太牙却毫不在意地反驳道：
“微服私访不是正好？”
“那向大使借些护卫吧。”
“不必。那会让人不自在。”
太牙不喜欢外出的时候太过讲究排场，火乌也不再多说了。两人换上了普通服装，佩着剑，看上去俨然一副官宦子弟的

打扮。正想去大使的书房跟公环打个招呼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将军。
蔺将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小君您是要出行吗？”
“我想去街市走一趟。因为不想引起太大的骚动，所以想偷偷地和火乌两个人去。”
“这有所不妥吧。请太子考虑下自己的身份。让末将也陪同您前往好了。”
确实正如将军所言，在可以说是敌境的地方，只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同行，就太子的身份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明

智的举动。但是……
“……那就一点也不算是微服私访了呢。”
太牙嘟囔道。看到他的反应，将军磊落地大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琰国太子出入市集，却只带文武各一人，已经是十分的微服私访了啊。”
“说得也是啊。”
监督的人一下增加到了两个。太牙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是想到要是再磨蹭下去跟随的人可能还会再增加，最后也只有

无奈地出了代府。
街市上还展现着天黑之前最后的活力。太牙边视察，边悠闲地漫步着，观察着往来行人的模样以及店里摆设着的商品等

。
“真是热闹啊。大家好像生活得很不错呢。”
将军抒发着自己的感想。店里陈列着的有粮食、蔬菜、水果、肉类、油、炭等等。再略走几步，还有贩卖香料和文房器

具的店。人们脸上完全没有亡国之民的灰暗，充满了和琰国人民一样的生气。
因为要在日落之前找到目的地，火乌向正在店头整理香料的某个店主问了路。
正在做关店门准备一脸富态的店主马上回答道：
“啊，那应该是阮氏的店了吧。你们出了这条街，往东走就是了。”
那个琵琶工匠好像在市集上也小有名气。火乌向为自己指路的店主道了谢，然后回头对太牙说：
“……正是如此。……大郎？”
因为是微服私访，所以火乌也改口这样称呼太牙了。
大郎是很一般的称呼，是对排行中最年长男子的称谓。
而那个大郎，炀的嫡长子炀太牙，则似乎在品味着店里飘出的香气。
“这香味很适合月心啊。”
火乌附和道：
“确实如此啊。”
太牙没有发现火乌那幅放弃的表情。
“我想故国的调香方法恐怕也会有所不同吧。老板，这个给我来一包。”
老板笑逐颜开：
“您是说白露吧？知道了。请稍等。”
老板回到店里，太牙回头对同行人说：
“喂，钱。”
“您没带钱包却还想买东西啊？”
火乌更是一副受不了的表情了。
“反正你一定带着，那我带不带都一样嘛。”
太牙这边倒是毫无顾忌。
“久等了，请拿好。”
“啊，多谢。”
太牙慎重地把小包放进了怀里。
老板看看前面两人，又看看在后面待命的威严人物，然后开口问道：
“小哥们是哪国人啊？”
太牙回答道：
“琰国人。”
香料店的老板一下睁圆了眼睛，但是马上又若无其事地换上了商人特有的笑容。
“是这样啊……那么，是来这边就职喽？”
“不，我伯父在代府工作，我只是过来学习一下而已。现在我还没有出仕，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而已呢。”
“公子谦虚了。”
“是真的。现在就连出个门而已都有人在旁监督着。”
一边说着，太牙的眼睛一边瞟向绷着面孔的将军。
“这边看起来住着蛮舒服的样子，我看我干脆搬到这边来住好了。琰国那边太多烦人的家伙了。”
“确实如此啊。嗯，托您的福，现在的租税也降低了不少呢。”
“是不是有很多琰国的人跑过来啊？老实地告诉我吧，我才不会告诉我那不知变通的伯父的。”
店主为难地笑了起来：
“虽然说拜访各位权贵的府邸，确实是变得有些困难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和士大夫们比起来，我们确实是微不足道。另

外，有很多士兵出来巡逻，不过那也是他们的职责。”
“那看来很难出来夜游了啊。还真是少了不少乐趣呢。”
太牙故意装出纨绔子弟的口吻说道，接着向店主道了别。
“打扰了。”
“哪里哪里。几位客官回去路上小心。”
由于出乎预料地耽搁了一些时间，三人加快了去往阮氏店铺的脚步。
“不快点的话，会被巡逻的士兵逮到的。”
太牙如此说道，火乌也点头表示赞同。
“听大使说，代府里的人大多都忠于职守。严于执法是大使的信条。”
“还真是块可靠的石头呢。”
看到用手小心翼翼地按着怀中的太牙，将军笑道：
“看您这么小心的样子，这是要送给恋人的礼物吗？”
太牙丝毫不害羞地回答道：
“正是。倒是你这大胡子，不必给夫人买些什么吗？”
将军豪爽地大笑起来：
“如果末将真的这样做了的话，内人可能会以为这是天崩地裂的前兆而晕倒在地吧。”
“真是毫无情趣啊。”
“这说的是末将还是末将的内人呢？”
对于过于认真的将军，太牙露出了苦笑。
“两者皆是。”
阮氏的店铺已经紧闭了店门。
单纯就外观来看，难以分辨出那是店铺，还是仅仅只是一个作坊。
火乌试探地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真是抱歉，已经关门了还来打扰。”
里面有了些声响，片刻之后，就有人回答道：
“是谁啊？”
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应该和他们年纪差不了多少。
火乌回答。
“鄙姓曹，关于琵琶，有事想请教阁下。”
里面的人打开窗户，确认了火乌和他身后的太牙后，又关上了窗户。
“请进。”
打开门招呼他们进去的是个个子虽然矮小，但是身体很是强健的年轻人。看起来这里似乎即是店铺又是作坊。墙上同时

陈列着商品和半成品，里面的地板上摆放着正在制作的琴身和琴颈。看来那里就是工作场所了，可以听削木头的声音。
“关于琵琶，客官您是想问什么呢……”
太牙接下话来：
“听说这里除了制作琵琶意外，也替人修理以及鉴定琵琶是吗。”
“确有此事。”
“最近这一年半里，有人拿琵琶过来吗？五弦的琵琶？”
“这个……那是怎样的琵琶？”
年轻人谨慎地看着他们。
“我并没有见过实物，只是听过别人的描述。五弦，直颈。琴柱十四。琴腹又简朴的螺钿双鸟纹。你可有印象？”
“十四柱……那应该就是乐琵琶了。”
“乐琵琶？”
“是的。这种琵琶并不怎么流行，和合奏用的四弦琵琶比起来，因为琴弦较多，所以比较容易弹奏出细腻的旋律，可以

说是更适合独奏的乐器吧。”
“原来如此。”
年轻人环顾着作为商品的琵琶。
“而且……我们很少做五弦琵琶。以前曾经有段时间五弦和四弦都很风行，但是最近四弦琵琶成为了主流，只有追求风

雅的客人才会专程来要五弦的了。”
“那么有拿来鉴定或者修理的吗？”
对于太牙的追问，年轻人的回答很干脆。
“没有。”
太牙很是失望，但继续不死心地追问：
“可以制作吗？”
“这个说不好呢，我是有些……父亲。”
为难地歪着头的年轻人向店里面望去。
忙活的声音停了下来，接着走出了一个和年轻人面貌有些相似的上了年纪的男人。
“这位客人想要五弦琵琶。”
“五弦……的吗？”
他看起来觉得很希奇的样子。
“真让人怀念啊。虽然我已很久没做五弦琵琶了，不过还搁置着一些材料。要是您真心想做，我会如您所愿给您做出来

的。”
“是吗？那就拜托了。”
太牙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作出了什么样的表情，让店主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是这位少也要弹吗？”
“不，是朋友。”
虽然很想脱口说出这个“朋友”其实就是自己的恋人，而且非常美丽。但最终太牙还是忍住了。
“直颈的可以吗？”
“可以。”
“琴柱十四？”
“正是。”
“琴腹呢？”
“螺钿双鸟纹。很简朴的就可以。”
听到这句话，店主似乎很惊异似地抬头想着什么。
“怎么了？”
“没有。……请问要用什么材料呢。我是说腹板，琴颈，弦轴和琴槽的材料。”
太牙低哼了一声。问到这里的话，他也应付不下去了。
“这方面没有特别要求，就请按你想的做吧。”
“是。那我就谮越替客官来选了。”
“完成要花多少时日？”
“算起来……快的话，三个月左右，但是慢的话可能得花四个月。”
“如此一来，就得到阴月或是皋月了。”
太牙点了点头。不知道这个店主能做到什么程度，也只能希望能够做出相似的东西就好了。
“钱方面不要有所顾忌，拜托了。”
店主笑逐颜开。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用紫檀木做材料吧，花问方面除了螺钿之外，还可以加上木画，漆画……可以从腹板一直装饰到

琴槽位置，您觉得呢？”
“不必，我不要太过华美的东西。就用你的手艺按我说的做出来就可以了……这是要给美丽的乐师弹奏用的。是位能够

弹奏出美妙的乐音于悦耳的旋律的，无与伦比的乐师。请务必做出让他的耳朵和手指满意的琵琶来。”
店主像是从太牙的言语中感到了什么，恭敬地垂下了头。
“是。我一定尽心尽力做出让您能够称心如意的琵琶。”
在这句话中，能让人感受到他对自己手艺的自信，以及他对所要奉上乐器的人的真挚心意。太牙不知不觉中嘴角微微上

扬，脸上浮现出微笑。
“拜托了。”
看到太牙的样子，火乌松了一口气，将军则是显得有些吃惊。
 
从淡宫流溢出优美的音乐。那是住在这个离宫里的人弹奏的吧。
这里的主人有个优美的名字唤作月心。他在三个月之前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如今终于痊愈了，最近已经恢复到能够弹

奏乐器的程度。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最近侍卫们经常可以看到他在服饰他的老人的陪伴下，在离宫周围散步的身影。
他
们是琰国太子派遣过来的。太子严令他们密切注意月心的行动，不可让他发生什么意外，但是又下令绝对不允许盯着他

看。因此，侍卫们只能看着他那将女性般柔顺
的长长黑发结也不结地垂在背后，在老仆的搀扶缓缓步行的背影，不敢观望他的容貌。但是，这反而让他们产生了梦幻

般美丽的期待。
——月心则完全不知道自己弹奏的音乐愉悦了侍卫们的心情，他停下了弹奏，将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眼睛转向门口。
“……沙舟？”
端着点心的年轻人听到了叫声才回过神来。
“真的很抱歉，不小心就听得入迷了。”
月心露出了笑容。
“说什么奇怪话呢。……啊。你端茶过来了啊。”
“是的。”
这
个纯朴的年轻人，是太牙认为月心养伤期间他唯一的老仆应该忙不过来，所以新派过来跟随月心的仆人。沙舟似乎混有

西夷的血统，皮肤的颜色和脸都很明显地与中
原人有所不同。但是失明的月心并不会介意这些。而且火乌也称赞他在自己家里服侍的时候工作勤快，对主人忠诚，人

又正职，所以才推荐了他。不过最合太牙意的
是，这个年轻人是个宦人。听说他是在幼年时生了肿瘤，所以不得不切除了。
不过对他那不同于大众的肤色，柏翁，也就是月心的老仆感到有点不知所措。但是为了主人着想，柏翁很快舍弃了那种

偏见。现在柏翁也已经完全习惯了，还耐心地把主人的习惯，喜好，配膳的位置，以及措词和礼仪等等都教授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