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藤——南宫雪

我心中的不安和恐惧开始无限的扩展，事情已经到了我无可控制的地步了。
我开始祈祷，希望不要再有人死去。
首先是哥哥阿希，跟着是我的好朋友久间磨，然后是向我告白的女班长……最近是哥哥的同学梅田，现在是荒井教授——一些好象是被封印了的记忆在教授的尸体前一一的复苏了，我忽然发现自从阿希死后，许多身边的人都莫名其妙的死去……实在太可怕了。
“阿望。”
从死寂中突然出现的声音，好象是地狱的鬼魅，将我拉回依然惨痛的现实中。
我惊异的回头，看见三宅就站在我不远处的树下。
“三宅？”我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实在不想让别人看见我的溴样。
三宅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神情冷得好象冰柜里死人。
“你在那里做什么？你快到这里来啊，在黑暗的地方很危险。”
我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却说不上来。
“我不能过去，那里太亮了。而且……”他说着，依然没有动。
他看见我露出惊讶的神色，于是叹了口气，但神情却很凝重。
“我现在已经是阴间的人了。”他幽幽的解释着。
听见他的答案，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你说，你已经死了。”
“是的，站在离你三米的距离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如果我再靠近的话，可能会魂飞魄散。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的。”他顿了一下，好象在整理思绪。
“教授是被杀的。”
“是谁？”听见他的话，我并没有觉得惊讶，我一直就觉得教授不可能是自杀的。可是我却无法猜测出到底是谁对教授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因为据我所知，教授并没有和人结怨。
三宅吸了一口气，道：“我是荒井教授的亲戚，在家族里我算是他的叔父辈……。他请我来帮忙除灵，我本来以为只是一般的恶灵而已，唉……都怪我太掉以轻心了。在所有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前，他就已经对我下手了，都是我对他太掉以轻心了——我想要说的是，荒井就是死在他手里的。”
“到底是谁？”我已经有些按耐不住了。
“我被拖进阴间的那刹，我感觉到他周围围绕着被他杀死的不息冤魂，它们强烈的惧怕他的力量，同时也从那些怨念中读到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斋藤希。”
“斋藤……希？！你在说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绝对不相信，他到底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哥哥杀死教授……
“这是真的，因为我也是被他杀死的。所以我清楚，他就叫做斋、藤、希。”
他一字一句的话敲在我耳膜里，一刀一刀的刺在我心里，不，那更象是再次杀死我的阿希。
“……不，不，你在说谎！你在说谎！！阿希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是最好的哥哥……我很清楚他有多么的温柔，你这个骗子！！”从沉寂中爆发，我无法原谅说阿希坏话的人，即使他是鬼魂我也绝对无法原谅他！
可以伤害我啊，可以污蔑我啊？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哥哥？！他从小就那么的温柔，聪明和善。可是我还没有好好的跟他说我的心情，他就离开了人世，凭什么还要这样侮辱他？！
不知打那里涌起了无边的愤怒，身体里的血液在倒流，我冲上去要跟他理论，我要他收回所有的指控！
“不要过来……”他看我朝他靠近，脸色大变。
可我已经走到他面前，伸手要揪起他的衣服，可就在我的指尖碰他的形体的那一瞬间，他发出了惨烈的叫声。
“啊——！”
我被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此时我才想起他之前所说的“只能距离我三米”，但已经太迟了。
“砰啷砰啷……”操场所有的灯泡同时爆炸了。
玻璃的碎片四处飞射，有些还飞插进我的皮肉里，我不禁痛叫出声……一下子四周已经被黑暗包围了。
冰冻的冷气从不知名的深处涌了出来，急速的冻僵了我的身体；这时，内心之中被掩藏的恐惧也随着光明的消失而开始张牙舞爪。
“三宅、三宅你在哪里？你还在吗？”我颤抖着声音，对完全的黑暗小心翼翼的发问。
可是我面前似乎只要冷到了冰点的空气，除此外没有任何回答。
我不死心的一连叫了几声，可都石沉大海，没有了回音。我有些怀疑自己所处的到底是什么地方，这里除了黑暗还有什么？
非比寻常的寒冷，疼痛的脚……一切都麻木了。我只能感觉到直面这无边黑暗的无助和恐惧。有谁，有谁能帮我……？
很不可思议的，这个时候我却忽然想起了阿希。如果阿希在的话，他肯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发抖的，他一定会安慰我、会温柔的抱我……
越想我的胸口就越是发痛，因为我怀念阿希的同时也发现——他已经离开我已经好久了。
这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那样温柔待我的人了，我的世界也早就崩溃了。
这么想着，脚下的地面好象真的要崩溃似的下陷。泥土松软的好象是粉末一样，不消半分钟我就被陷到了腰部的位置了，埋到头顶的时间相信也不会长了。而我的身体却被冻得没有感觉了，更不用说使力去挣扎。
反正已经没有人会关心我、爱我了，也不会有人能救我了，一切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一刻，我想：恐怕今天真的就要在这里完结了。
正当我绝望的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有一只手穿过无边的黑暗紧紧的握住我的手。
它的冰冷大大的超出我的想象，在被碰触的那一下冰得我几乎跳起来。那种冷，不是人间的温度，那是能让你心脏麻痹的深寒。
是谁？是谁在这刻拉着我的手？
脚下已经止住了下落的趋势，稳稳的停住了，然后被那只强而有力的手一寸一寸的往上拉。
什么？是谁在拉我？是魍魉？是鬼魅？……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张开口想喊，但却发现喉咙干涩的连一字也发不出来，只能在心中焦急的狂呼。
“是我……小望，不用害怕。”
从绝望的深渊传来一个温柔、充满了温度的声音。
我一下子由惊愕转为惊喜：这、这不是阿希哥哥的声音吗？难道他从阴间的深处赶来救我了？！
是苍天的怜悯吗？因为看见我的思念和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所以怜悯我们，让哥哥从黄泉的深处来救我吗？！我的心里一下灌满了喜悦。
如果是这样、如果真是这样……

9、复活
人生在世，想必会有很多想法和欲望。
无论是名声、财富、爱情，还是健康，即使是绝望得要死的人，他的心里必定还有着些微的欲望。一生无数的烦恼，无数的欲望不一定都能实现；但可悲的不是那些怎么努力也到不了目标的人，而是到死那一刻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的人。
生与死，这两个对立点。有时不过只是相隔一秒的距离而已……
我曾经在路上看见出车祸的人，头被什么东西割断了，落在离车子的后座里。我看见他的手紧紧的抓住一个被血浸湿了的丝绒盒子，里面是一枚介子。
围观的人在惊呼着。
当时，我根本没意识到那场面到底有多恐怖，反而在想他早上出门前吃过了什么早餐，然后他带着介子上了车……他是想跟女孩子求婚吧，当时他一定很高兴。兴奋的期盼、想象着女孩惊喜的眼光，根本没有想到不到一个小时，甚至是几十分钟后他竟然就身首异处！
那个人是不可能复活的，不可能和他的女孩求婚了，当那悲伤和失去一切的恐怖感慢慢的沁入我的知觉时，我最后只能抱以遗憾和叹息。
因为，我也曾经失去过……
如果有一天能重新得到失去的东西，会是天神的恩赐和奇迹吗？还是根本就是……
“怎么了？小望，你不舒服吗？”
阿希拿着水杯坐在我身边沙发的扶手上，一脸的关心。
我有些失神的看着他的脸，好象在看着虚幻，但耳边传来了电视机上关于隧道连环大车祸的新闻播报，一切好象又活在现实之中。
我实在忍不住地伸手去摸他的脸，那温热的感觉确实的传到了我的掌心。
“怎么了？”阿希觉得好笑的看着我，将我的手拉了下来，包在他的大手里。
“……2年不见，你好象长大了嘛……”他低头，端详着我的手。
窗外的光线射进房间里，阿希背光坐着，我看着他侧面的阴影，脑子里冒出了千奇百怪的念头。
“你到底怎么了？”阿希对我的沉默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阿希……，真的是你吗？”声音在颤抖着，好象不是我自己发出的。
“当然是我啊，你不是看见我坐在你面前了吗？”
“可是……，阿希你不是……，我明明还记得在病房里你跟我说……。”
阿希沉默了一下，忽然就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我不知所措。
“小望你不是很希望我能复活吗？”他终于从大笑中停了下来，清澈的眼睛里闪动着某种激动的光芒。“我知道，你为了我做了很多事情，甚至去研究你不喜欢的民俗学。”
他紧紧的握住我的手，将水杯和我的手包在掌心里。可是我却没有说什么，因为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可是就算是降魂也不能制造活生生的肉体啊……”
我从他温热的手中拉回我的手，小声的嘟哝着。我还是不能相信，人真的能死而复生吗？
“如果真的渴望，而且努力的话，没什么是做不了的。”
哥哥的声音很轻柔，但却充满了自信和坚定。
我不知道他的自信和坚定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暗暗的觉得他的想法里有种危险的东西。哥哥话是他的从前就一直说的口头禅。可是此刻我却觉得这句话后面有着很多东西，我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我确定那令人感觉毛骨悚然。
“喝水吧，喝完后我们就要出发了。”
哥哥依然温柔的笑着，好象和以往没什么两样。
我也直觉的感觉到面前是真的哥哥，也相信哥哥他真的复活了，但是感觉和想象中却很不同……
我没有多大的抗拒就相信他复活，好象是理所当然；这轻易的相信让我觉得一切好象幻象似的，毫无真实感。但它却是真的存在着……
而且，哥哥好象在什么地方不同了，或者应该说改变了……
世事有时候真是叫人奇怪。
不在身边的时候拼命的去追求，可一旦真的到了手，却没有太大的兴奋感，可能是冥冥中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吧。
这小小的不适感在心中慢慢的扩散着不安的涟漪，空气中似乎布满了黑暗和腐朽的味道。我抬头看着天花板，一切好象在不断的旋转。
看着哥哥忙碌的走来走去，不断把东西塞进旅行袋里，我觉得头好重……
“阿希，你在做什么？”我放下水杯，走过去看他麻利的动作，脑子里还因为刚才一系列缭乱的问题而暂时迟钝。
“我们要准备走了啊。”
“走？到哪里去？这里不就是我们家吗？我们要到哪里去……”
头好晕，身体也怪怪的，好象飘在云里。
“到根岛去啊。大家都在等我们……，我们也要赶快去才行……”
哥哥自言自语般说着，不用一会就把东西都收拾进包里了。
“那爸爸和妈妈怎么办？”我突然的吐出一句，因为我真的不想离开这个房子。就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爸爸和妈妈呢？他们到哪里去了？
对，他们都不在家。爸爸他出差了，不，好象是出事了……妈妈跟着去照顾他。可是他们现在到底哪里呢？！想起来，他们好象没有任何电话回来……
他们真的是在京都？还是……？
天啊，我到底在想什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头，好晕。
“小望，你不舒服吗？”
“没事……”我口上说着，但我心里清楚，自己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这最后一点的清醒了。
“那好，我们要走了。”
“那么快？”我不解的看着阿希脸上的焦急。“不等爸爸和妈妈啊？他们会担心的……”
“我们要赶船啊。”
他说着，一手提起行李，一手就拉起还滩在沙发上的我冲出了家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我甩甩头、眨眨眼睛，想摆脱眼前的模糊和晕眩，但却只是令自己更难受。
在一丝清醒、两分迷惑，还有七分迷糊中，我被阿希拉到了街道上，然后听见一下重重的关门声。我忽然有种可怕的感觉，好象我再也不能站在这道门前似的。随即我为自己这可怕的想法而吓了一跳……
房子外面黑黑的，好象还是黑夜。
我抬头想呼吸一口黑夜的冷气，清醒一下头脑，却看见了深蓝的夜空中有两颗星特别、特别的亮……那光冷冷的，好象在死死的瞪我。我顿时觉得背脊蹿过一股寒气，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下子，我倒是有些醒过来了。
“哥哥，这么晚……没有车的。回家吧，我们明天再走吧。”
我小声的说着，自己听见都觉得话里充满了哀求。左右看看都没有人，街道上连一只猫都没有……。在那些昏暗的转角好象附着什么黑糊糊的东西，如果一直去看，就能看见它们在蠢动着。好象随时要扑上来似的……这个夜晚太可怕了。
我好想回家去，那里比较安全。但是手却被哥哥紧紧的拽着，一直向前。
“哥哥……”我轻声的唤着，希望他能停住脚步。
但是我只能从昏暗中看见哥哥微微颤动的背脊。
“哥哥……，我们回去吧。起码我们要先通知爸爸和妈妈啊！”我再次叫唤，可是阿希却象听不见似的。而且脚步好象又加快了。
黑夜的寒流擦身而过，除了刺骨的风就是沉沉的飘落的浓雾。
虽然我们的手相连着，但我却觉得心里一阵遥远和孤寂。
就在我以为再也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阿希却忽然站住了脚，把跟在他后面的我吓得刹不住往前的身子，撞到了他的背上。
“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值得……的父母，小望只要有我……就好。”哥哥低着头嘟哝着模糊不清的话。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不解，同时也生气和奇怪：一直是爸妈心中优等生的哥哥，怎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呢？即使有什么不对，那也是爸爸和妈妈啊……
“小望，如果……我说爸爸和妈妈，因为想分开我们而杀了我，你会相信吗？”
哥哥回头看着我，眼睛里散发出悲愤和怨恨，还有浓重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