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藤——南宫雪

他声音很轻，但这句话却沉沉的压在我心上。
过去七百多个被悲伤愧疚所浸透的日子忽然一下子都涌现在我心中。我深深的明白哥哥话，因为我也痛苦过，我也是身同感受。
我闭了一下眼睛，尽快驱散那痛苦的回忆。当我睁开眼，眼前出现了宽阔的海面，海水倒影着天空的样貌，十分壮丽、迷人。
过去那讨厌的感觉，好象都能被那天然而神秘的蓝色清洗得一尘不染了……
前方出现了“亘津船渡”的指向牌，码头已经举目在望了。

14、红丸*
我看见蓝色的大海，海岸线一直伸延到了远处的山脚；继而听见了海的声音……。
我觉得那是我所听过的最为美妙和神奇的声音与场景。
好象是对自由的呼喊，好象有对沙滩的细语，突然又因为海岸礁石而惊呼；风带着一浪浪雪白的浪花气势汹汹的冲了过来，眼前忽然好象再现了千军万马的战场，声势浩大得叫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然后当浪潮退去的时候，又象是有万种的柔情滑过沙滩和礁石胸膛，柔媚得好象是世间不可多得的舞娘。
忽然间，时间一切烦恼和不安都消失了。在这一浪上、一浪却的潮声中，灵魂好象被这浩大的场面所折服了。所有的精神都被它深深的吸引进去了，因此你也没有了人世间的烦恼……在那段时间里你忘记了烦恼，忘记了不安，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甚至忘记了你自己是谁……
然后你忽然惊醒，你拼命的想找回自己的位置、自己的名字，然后在蔚蓝的海浪中你好象明白了什么。头脑中一片清明，你，新的你又从海潮的泡沫中诞生了！
也许你不是众神中的维纳斯，但是你和其他人一样，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分子，因为你，这个世界才能完全。
你学会了从世界的角度看世界，海就这样靠着它无可抗拒的魅力改变了你。
我敬佩它的浩大，敬佩它的神秘和深不可测，敬佩它强大的力量；因此，我为它而深深的沉迷着，就连阿希叫了我好几次也不知道。
[小作插花——
人，有时候盲目的去追求或者相信某些东西，最后总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最后得到的东西未必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主人公的遭遇，将会从这里开始慢慢的走向难以预料和控制的灾难。]
“你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阿希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他又在抽烟了，蓝色的烟雾绕着我与他之间。
我有些难过的别过脸，心里有些厌恶。抽烟的阿希根本就不象我记忆中的哥哥。
“大海很美……”
阿希忽然有些感叹般说着，他吸了一口烟，仰着头将烟雾吐向天空。
我的心却无可避免的漏跳了一下。
背景是天空的颜色，那么清蓝明亮，而阿希却那么的与别不同……。胸中有种难言的悸动，好象马上就能飞到天空的尽头。
“美真是一种罪恶，因为它让人迷失了方向和本性。它会让热爱它的人投向它的怀抱，而完全不理会其实那是死亡的陷阱。”
听见这番与我自己感觉到的完全不同的结论，我不由得有些惊讶。
“哥哥，你为什么那样说？”我有些莫名的愤怒，好象心底里的梦想一下子就被扼杀了。
阿希看着我，笑了笑，然后伸手抚过我的发。眼里充满温柔，但却发出冷酷的光。
“你真是个孩子。这个世界的残酷，你又怎么能明白呢……”
一切好象即将破灭似的，不论是哥哥的话，还是这个天空和海洋，突然什么看来都好象发生了变化。哥哥好象掌握了整个世界，而我却只是蒙蒙懂懂的孩子。
当我想要追问的时候，他却仿佛是逃避似的转过身。
“看，码头到了。我们要上船了。”
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前方果然是码头，而且岸边正停着一艘船，船身上写着“红丸号”。
这里的码头连着沙滩，可是偏是应该是旅游旺季的沙滩却空无一人，只有码头边几间门户紧闭的木头屋子外歪歪斜斜的挂着“冰”、“章鱼烧”，还有什么“龟丸旅游”的旗子，而且都褪色了。好象是已经好久没有人使用这里了。
沿着木板的过道，一直走就看见一座建在海岸边沿的大房子，门口上方的木牌也已经因为年久失修而掉下半边来，勉强辨认出是“亘津X渡”几个字。
里面黑乎乎的，似乎没有半个人。
“这，这里真的有船去吗？”
“有……当然有……”
阿希说着就径自的走了进去，顺手把歪跌在地上的椅子扶好。
我看了看黑黑的天花板，还有黑黄的墙壁，东歪西倒的座椅和物件，真的很难让我不生疑。
“喏，你不是看见外面停着船吗？”阿希朝窗外努了努嘴。
透过那只剩半块玻璃的窗户，我确实看见了停在岸边的船。
但是依那锈迹斑斑、黑沉沉，而且船体好象又有些破损的样子看，这船真的能开吗？
我担心着，很是怀疑哥哥的话了。
之前不是也有说过隧道的车站能坐车吗？结果……一想起那天的情景我就浑身不舒服，鸡皮疙瘩都要掉出来了。
为什么他就能那么自信呢？看着他的背影……所有的怨恨就烟消云散了，剩下来的只有恋慕和无名的悲伤。
“你们要等船吗？”一个人走了进来。
因为背着光，所以一时间没能看清楚，直到他走了进来，我才发现这位大叔好象是穿着工作服的样子。
“太好了，我还以为最后一班船会让‘红丸’寂寞的走呢，没想到还会有乘客。”他兴奋的说着，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先生，那艘船……”我急着想向他确认往亘岛的航班，可是外面“当当”的钟声却打断了我的问话。
“哎呀，你们三人运气真好，船就要开了，快跟我来！”他高兴的大喊着，扬手招呼我们“快走”，一边就大步的朝门外走去了。
看了我一眼，阿希提起行李拉起我的手：“我们运气不错，走吧。”
不知道是否我的错觉，我感觉到哥哥他好象从刚才开始就一副很深沉的样子。
走出黑黑的地方，来到明亮的蓝天下，被海风一吹真的很舒爽。
这时，我才发现原来码头上除了我们两人外还有一个高个子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的甲克，提着个旅行背包。小麦色的脸上嵌着一双犹如鹰般的眼睛，当他的眼光触到我时，好象就被他看穿了似的。
虽然穿着很普通的，但是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人来历不简单。
大叔在“红丸”——也就是码头上唯一的破船上来回的跑动着，准备着开船的功夫，那个男人就开始过来和我们搭话了。
“你们好，我叫高山，是要去旅行的。你们两位是从哪里来的？无月镇吗？”他虽然带着笑容说话，但是眼睛里的光却好象是在审问我们似的。
特别当我听见我所居住的地方名字时，不由得一颤。
他怎么知道我们从无月镇出来的？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他的眼光继续在我们身上和脸上巡视着，好象条猎犬似的拼命要找出蛛丝马迹来。
我的紧张好象被他看出来了，他眼睛最后停在我身上一直打转。
“这位小弟，我们有见过面吗？”他说着，朝我走了过来。
阿希下意识的走上了一步：“你盯着我弟弟看干吗？难道你是变态吗？”
听了哥哥的话，那个家伙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脸上连一点笑容也不剩了。
“哥哥，是不是说太过分了，他好象生气了。”我拉拉阿希的衣袖，小声的说。
虽然这个家伙真的很讨厌，但是毕竟等会可能要和他同坐一艘船的，弄得那样僵总觉得不太好吧。
可是看看他和哥哥互不相让的对恃的样子，我根本就是担心得太迟了。
就在空气紧张得几乎要爆裂的时候，大叔从船上朝我们挥手大喊着：“喂，快上船罗！要开了！”
一秒，两秒……在第十秒的时候，高山他突然笑了出来。他将背包甩到背后，一副优游自在样子上船了，丝毫不理会哥哥再如何的瞪他。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船铉的时候，大叔又从驾驶室里伸出半边身子来：“喂~！你们还不上吗？要开了哦！”
“我们也上吧……”阿希说着，拖着行李和我上船了。
没多久，汽笛的声音就响彻了这个小小的码头，破旧的“红丸号”在轰鸣的机器声中离开了这个港口。
越来越远了……
离开家好远啊。我站着船缘靠着栏杆眺望，看见码头的房子慢慢变得象颗石头，然后变成豆子，消失在一片苍茫中。最后只剩下了蓝蓝的天和蓝蓝的大海，偶然飞过几只白色的大鸟，发出凄厉叫声。
海风刮得我的脸生痛，吹乱我的发遮住我眼睛，好象在恶作剧似的。终于我忍受不住了，转身回了船舱里。
船舱里有好几十个座位，相信在过去“红丸”风光的日子里一定是座无虚席吧，可是此刻只有我们几个人而已。
哥哥和高山分坐在两头，而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了，正坐在他们中间。
他看见我进来很是高兴，连连招呼我过去坐。
“今天是红丸执行工作的最后一天了……”他很是感叹地说着，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哥哥他们。“几位是最后乘坐‘红丸’的乘客，能让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吗？让我这个老船长能在剩下的时间里怀念一下……。哎，四十年了，从我二十岁开始在‘红丸’上工作到现在已经四十年了。从打杂到船长，我和红丸一起经历不知多少风浪，我们就象亲兄弟一样。”
大叔说着说着，口气不由得有些激动了。我看见他眼角那些粗旷的皱纹上都湿润了。
“看着码头和沙滩兴旺，到现在已经式微了，已经没有什么人来这个码头乘船了。我人也老了，公司决定取消这条航线，明天就要把红丸拉到船场砸烂分离了。今天是最后一次航行……，心情真是复杂啊……”
说罢，大叔终于忍不住低头用衣角擦拭去眼里溢出的泪水。
“能让我知道你们的名字吗，客人……？”
听见这位老船长的恳切请求，谁也无法拒绝。
于是我首先开了口：“我是斋藤 望。那位是我哥哥……”
阿希也点点头，向大叔致意：“在下斋藤 希。”
瞟了哥哥一眼，高山也不甘示弱似的朗声到：“我是高山岭志。”
“谢谢各位，我代表‘红丸’衷心的感谢各位——！”
大叔站了起来，认真严肃的朝我们下跪着鞠了一躬。现场的气氛寂静而悲凉，在场的话都会被感动至极。
“船长大叔别这么说，我们也没做什么事，你不用行大礼啊。”我赶紧扶起他，扶他坐到一边。
“不，是我对不起你们！”他痛心的说着，竟然用手去打自己的头。
“大叔，不过是告诉你我们的名字而已，干吗还说对不起呢？”我奇怪着，同时发现情况好象有些不对劲了。
“船长大叔，请恕我直言，这艘船到底要开到那里啊？！”高山先生忽然就站了起来，用鬼一样的眼神盯着大叔。
大叔沉默着没有出声，好象失掉了魂魄似的。
“不、不是开去亘岛吗？”我有些不太确定，不，或者说我只是想从大叔口中得到一些肯定而已。说出口的话里都带着颤音，我感觉心里的不良预感快要变成现实了。
“斋藤小弟，你在开玩笑吗？这艘船没有叫‘亘岛’的目的地，这条线路应该是开往门牙岛的。”他冷笑着，看着我，好象是地狱的鬼似的。
我不由得一震，看向哥哥。
阿希在笑，他竟然在笑？对的，他在笑。那个笑容从嘴角的一点浅浅弧度最后变成了弯月一样，眼角里潜藏着的诡异光芒在闪烁着。那是个魔性的笑容，美丽又疯狂……那根本不是我哥哥……我别开了脸不让自己被他吸引住。
“这艘船到底要开去哪里！！”
我被突如其来的吼叫吓呆了，回过神来发现高山不知什么时候竟跳到了船长大叔的面前，那双大手紧紧的揪住了他的衣领。大叔苍白着脸，嘴唇颤动了几下，终于还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嘿，你这家伙，怎么可以这样对大叔！”我扑过去，想将他那铁钳一样的手指扳开。
“走开！懂什么啊你，你在这船上除了这老头还看见别人吗？”
高山气愤的将我一把推到旁边。
我一惊，这才想起他说的的确是。码头的大厅那副破烂的惨象根本不象有人使用，这艘船呢没有水手，没有剪票员……从头到尾我只见过船长大叔而已……。
这、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我惊异的看着船长大叔……
“抱歉……”虽然声音很微弱，但大叔总算开口了。他扭头看着我，露出了绝望而歉意的微笑。“小弟，我对不起你。”
“这艘船本来已经停航好久了，确实明天就要拉到船场去砸掉，那些家伙根本不明白我和红丸的感情！六十岁了还被老婆离弃，儿子又死在车祸里……红丸就是我唯一的人生意义啊！本来今天想开着红丸做最后一次的孤独航行，不再回来了。但没想到你们会来乘船……最后红丸还有人愿意乘它，它也该含笑九泉了……哈哈哈……”
天、天啊，不会真的吧……
难道大叔他、他要、他要我们跟红丸号一起葬身大海？！
这个念头虽然一闪而过，但我已是一身冷汗了。
海上涛声依旧，远处又传来海鸟的叫声，悲凉得好象葬礼的歌声……
难道那是为我们而唱的？！！

15、海难
“该死！”
高山气恼的扔下大叔转身“哒哒哒”地跑了出去。
大叔独自瘫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一个人默默的流泪。
“大叔……你怎么可以这样啊，我们和你根本无仇无怨啊……”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到了这种时候责备一个老人根本就毫无用处。可是，难道我就该心甘情愿的随着这船葬身大海？
“小望……”
从开始一直没有做声的阿希这时候却轻轻叫唤我，还扬手叫我过去。
我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头脑里实在一片缭乱……
阿希用环过我肩头的手轻拍着我肩膀，让我的头靠在他的结实的肩头上。有节奏的轻拍让我有种和心同步的感觉，头脑中杂乱的思绪好象能被平复了。
但是，我心里还是很在意。还是很在意哥哥嘴角上依旧的笑容，为什么这种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呢？哥哥，难道你知道了什么吗，我不明白……。
窗外的天空在迅速的聚集着乌云。
在西北的上空好象盘卷着黑色的巨龙似的，四面八方的乌云都向那个方向快速的聚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原本晴朗的蓝天被青色和墨绿吞噬着，最后全被那个黑色的旋涡吸进去了，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黑暗就降临了大地。那种措手不及的压抑，让我心里重新搞动起了不安的阴影，好象突然要面对世界末日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