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下]

作者:雪空归[下]  录入:03-20

言下之意,你旬枯梦不好好准备诱杀宫涵月的事宜,却来管我的家事,未免逾越了。
旬枯梦也笑,笑得淡然。"没什么,只是在下听闻最近这州府盗匪猖獗,已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家眷惨遭劫绑,因此,为老爷子一家担忧罢了。"
"我霍家人,可不知寻常人家,想要在霍家人头上打主意,怕是找错了庙堂!"霍步云眸光一冷,已微显怒容。
"说的是。"男子一挑眉:"所以我说,那帮盗匪也太过不长眼,竟惹到了老爷子头上,还就是绑了你的家眷。"见霍步云脸色一变,男子缓缓自衣中取出一方锦帕,递到霍步云手上:"我千方百计,也只拿到了她们的一些随身之物,老爷子看看,是不是香凝姑娘的?"
接过锦帕,霍步云面色黑沉。"旬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不理会霍步云带着冷意的质问,旬枯梦缓缓踱着步子,自顾自的说:"那些强盗放出话来,一时三刻不拿个主意出来救人,他们恐怕要闹出人命来。男的不分老幼,杀了,女的不分老幼,卖到勾栏院做婊子换银子。"微顿,旬枯梦轻叹一声:"可怜那香凝姑娘,才刚出火坑,又入窑子虎口。老爷子与香凝姑娘洞房花烛之时,可曾说过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要她过卖笑的生活?可惜,天意弄人呐!"
"旬枯梦,霍某人自问并为得罪过你,你现今这样做,意欲何为?"霍步云的声线蓦的凌厉,欺近旬枯梦的脸上,一双眸子,也透着冷意。
他当然明白,那些所谓的盗匪究竟从何而来,只是他不懂,这男子,为何要对他霍家下手。
"想要你的家人平安,很容易。"旬枯梦也欺近霍步云,压低了声线:"撤走你埋伏的所有人,别打宫涵月的主意。"
闻言,霍步云一惊:"你要救宫涵月?你想为抗皇令?"
"这个你不用管,要你的家眷们活命,就照我的话做!"男子再度逼近。
"要是我不配合呢?"霍步云面色一冷。"旬枯梦,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便算你威胁得了我,那伏虎堂的众人,你还能都杀了灭口不成?再说,如果这次再失败,皇上怪罪下来,你要我如何交待?"
"皇上那边你不用担心,一切后果自有我一人承担,不需要你的交待。你只要放宫涵月安全离开,你就还是受人敬重的霍老爷子,霍家庄也能得以保全,不然的话,我就杀光你霍家满门,将这里夷为平地!"旬枯梦也冷冷的说。
"旬枯梦,别在那里说大话,漫说你未必真的抓了我的家人,就算抓了,此刻你在我霍家的地方,偏厅里还有伏虎堂的一众高手,我一样可以抓了你,来换得我家人的平安。若是我将你送到京城皇上面前,恐怕还能论功行赏。"霍步云道。
"是吗?"旬枯梦一挑眉:"你还真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啊!咱们在这里说了这么久,你可曾见到伏虎堂的人出现过?"
霍步云闻言一怔。确实,他与旬枯梦在此已有一炷香的时间,偏厅内,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直入无人一般。
面色一变,他招来手下:"去偏厅看看。"
"至于老爷子你不相信你的家眷在我手上嘛,那倒也无妨。"眼见霍步云派人到偏厅,旬枯梦也不加阻止,反而上前几步,接着说:"只是我要教老爷子一个道理,大雁打得多了,难免会被啄瞎了眼。你会出卖朋友,难道,就不会被别人出卖吗?"
话音刚落,方才被派到偏厅的手下便回转,面色显得有些惊慌。在霍步云耳边轻声说:"老爷,伏虎堂的人中了毒,全死了......"
"什么?!"
一惊侧头,还没来得及质问,自门外快步跑进的仆人又道:"老爷,不好了!夫人和老夫人她们被一伙盗匪给劫了去。刚刚那伙人还送来了小少爷的尸体,咱们的人,全死了......"
"怎......怎么会?不是有洛马长胜他们守着吗?怎么会被盗匪给劫了去?"霍步云的声线已有些颤抖。
"就是洛马长胜他们将人带来的,咱们一时没有防备,所以......一百多口人.....全死了......"
"那你怎么还活着?!"霍步云问。
"我怕老爷子不相信,就叫他们留了个活口,来给你报讯。"缓缓地,旬枯梦代替那仆人回答了霍步云的问话。"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这下,老爷子该相信我的话了吧?"
"你收买了他们?"霍步云问。
"有钱能使鬼推磨。"旬枯梦略略勾唇。
"伏虎堂的人,也是你杀的?!"霍步云再问。
"伏虎堂的人,可是死在你霍家的,与我何干?"旬枯梦再答。
"旬枯梦,你......!"霍步云气结。
"我?"挑眉,旬枯梦淡淡一笑:"我怎样?"
"原来你早有准备。"霍步云恍悟。"你从一开始就买通了洛马长胜,要他们带人绑了我的家眷,以此来要挟我。还怕我不就范,所以早给伏虎堂众人下了毒,算好时间,要他们在我这里毒发毙命,让我百口莫辩,只能任你摆布!"
"哼,我不过是要你放过宫涵月,只要你乖乖合作,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旬枯梦缓缓步出厅堂,来到堂外的空地:"可是现在,伏虎堂的人死在你霍家,皇上若是追究起来,恐怕......"勾唇一笑,男子看着随后追出的霍步云:"恐怕,你就是再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旬枯梦你这个疯子!"霍步云的双眼已然猩红:"我杀了你!"自身旁的仆人手中接过自己的刀,霍步云身形一挫,便向旬枯梦砍了过去。
"我让你杀!"一拂衣袖,旬枯梦竟是不加隔挡。"我是唯一能帮你脱罪的人,只要你放弃这次诱杀的计划,你会发现,你什么都不必承担。不然的话......你刚刚不是说我会罪诛九族吗?我看,你这罪,恐怕要诛十族了。"
"我一家老小早已被你杀尽,还有甚十族可诛?!"霍步云此刻已然红了眼:"我告诉你,就算今日我杀不了宫涵月,我也要你旬枯梦为我的家眷们陪葬!"言罢,刀锋一转,两人便斗在一处。
正酣斗间,一抹蓝影缓缓步入两人的视线,霍步云一见宫涵月,眸光一闪,高声呼喊着:"宫老弟,快走!旬枯梦已然杀了我霍家上下,逼迫我诱杀于你,你快走,他们的人马上就到了!"
正与霍步云打斗的旬枯梦闻言眸光一冷,手上加紧攻势,一反手间,飞刀直射而出,没入霍步云的咽喉。
霍步云应声而倒。
"霍老!"神色一变,宫涵月快步走到霍步云身旁,见霍步云早已没了气息,转而起身,与男子目光相遇。
"大哥,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们又见面了。"对上宫涵月冰冷的眸子,旬枯梦心下一颤,面上却不见丝毫波澜。孤高的唇微勾,开口,是贯有的讥诮。
对方才的事,他不想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他的老友要出卖他,而他,杀了这么多人,是为了救他?
莫说宫涵月断不会信,就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他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霍家人被杀,伏虎堂众人丧命,诱杀宫涵月的事再一次失败......
他知道,后果是什么。
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旬枯梦,又是一笔血债。"宫涵月持剑而立,缓缓地说,声线,冰冷已极。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再添十笔又如何?"男子缓步拾阶而下,笑,仍在唇边。
既然你已认定,我又何须多言?
知晓真相又如何?我还是背叛过你!
人人说我是疯子,说我利欲熏心,痴心妄想。便再多一条罪名,又能怎样?
我们,始终回不到饮酒畅谈的那夜,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你可以信任的人微乎其微,你再也经不起他们的背叛了......
若然,背起这一切可以让你仍旧存留侠义的信念,可以让那些我由心底羡慕,却注定不曾拥有的东西留在你的身上......
那么......
我纵使背起千夫所指,又何妨?
宫涵月你知道吗?我是嫉妒你的。
我嫉妒你的侠肝义胆,嫉妒你的豪气干云,嫉妒你所有的忠、信、义......
这些,都是我想要拥有,或许曾经拥有,如今,却被这权势所泯灭的东西......
手上的鲜血太多,早已洗不尽了。
如今,我所能做的,只有帮你,帮你护住这些东西......护住你的命......
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点歉疚......一点补偿......
而后,你我,便恩怨全泯。
恩-怨-全-泯。
思及此,旬枯梦眸中精光一闪,耳边,传来宫涵月低沉的声调。
"我说过,若是下次再遇上,我绝对不会再手软。"
勾唇一笑,缓缓举起"痴"剑,旬枯梦轻轻的开口:"霍步云一死。我一时杀不了你,可是,我不得不试一试。"
言罢,扬剑,前冲。
双剑相交,擦出一簇火花。两人都用力前推,剑滑至柄,两双眸子,对峙。
一双,仍旧精亮凌厉。一双,依然阴狠狡黠。
旬枯梦勾唇,其实,宫涵月没有变。
变的,只有自己的心。
果然是,心软的人会输吗?
不!他还没有输!至少,没输的彻底!
他还有事情要做......
运劲弹开宫涵月的剑,旬枯梦借着两人的力道飞身后撤,踏上高高的墙头。
如今霍家的事已然败露,想要真正保住宫涵月的命,只有一个法子。
一个最直接的法子。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的帐,还是以后再算。"
不待宫涵月追来,青影已然消失在高墙之后。
良久,悠悠传来的一句话仍旧虚弱低沉。
"我等着你来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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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营帐中一片黑暗。单夕瑶静静的站在营帐之中,透过那微敞的帘幕缝隙,向外窥视着。
外面还是有重兵把守。
霍家人被杀,宫涵月逃走,旬枯梦不知下落......
短短几日,所有的事态急转直下,现在,就连她,也被严密的控制住。
营帐外巡逻的兵将手中的火把,随着他们的步子,在夜风中忽明忽暗的摇曳着,也映着女子的脸。
枯梦,你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跟我说,你日夜兼程的赶到霍家,是为了杀他。而现在......现在霍家人死了,他逃了,我知道是你做的,一定是你救他的。
可是,你现在在哪里?
现如今这种局势,你又准备如何收场?
还是,你仍旧选择了,独自承担?
叹口气,缓缓转身坐回椅上,握住紫竹管,望着面前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绢布,却怎么也无法落笔。
这些,是他不欲人知的秘密,是他竭力在隐藏的真相,费尽心思要逃避的脆弱。
她写了下来,连同,她的心痛,一起。
轻轻折起绢布,放入那个自小便随身带着的银盒,扣紧上面的连心锁,女子再叹。
蓦的,一声极其轻微细响传入女子的耳,营帐的暗处,一个人影缓缓地倒下,咚的一声。
"谁?"将银盒收入袖中,单夕瑶霍的起身,快步走到人影倒下的地方察看。见是旬枯梦曾派在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她眉头微皱。
刚刚站直身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口,便被一双手紧紧地遮住。
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单夕瑶奋力挣扎,尚能活动的手扬起一阵掌风,朝身后的人奋力拍去。
然,身后的那人却反扣住她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攻势。
口中发出唔唔的细声,单夕瑶猛力挣扎着,那手,却越扣越紧。
"夕瑶,是我!"带着压抑的低声轻喝成功的让女子的身子瞬间僵住。感觉制住自己的手缓缓地松开,单夕瑶突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是旬枯梦那双淡色的眼。
"枯梦!你怎么......"
"嘘,什么都别问,跟我走!"旬枯梦打断了单夕瑶的话,拉住女子的手,绕到后方的黑暗角落,俯身抬起一块严合的木板,露出下方的暗道,迈步,便走了进去。
惊疑的任男子拉着自己向前走,单夕瑶看着男子的背影,一时之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直至男子拉着她自暗道走上一片宽阔的空地,并将她领向似是早已候在那里的马车时,单夕瑶才似终于找到了声音般开口:"枯梦,你这是......"看了眼马车旁伫立的两名剽悍男子,以及他们身上明显的番邦服饰,单夕瑶更为惊疑:"你这是要做什么?"
"上车去,他们会护送你回相府。只要你回了相府,屠刚他们便再不敢对你怎样了。"男子轻声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容许男子回避的,单夕瑶再问。"你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和他们走的。"
"霍家的事已经惊动了朝廷,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你留在这里会很危险,还是回相府去,继续当你的大千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什么都不知情。"缓缓地,旬枯梦道。
"我得到消息,他现在就在京城附近落脚,等事情一了,你还可以去找他,然后,和他一起过你想过的生活。"
阻止了女子未说出口的话,旬枯梦接着说:"什么都不要问,你也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要记住,回相府去,你就还是单夕瑶,是相府的大千金。其他的一切,就都忘了吧!"
抬手,在女子反抗的前一刻制住了她的穴道,扶上马车。低声与那两名剽悍男子说了几句难懂的番邦话,抬眼,对上女子的眸。
带泪的眼中似乎藏尽了千言万语,却终究,只换得了男子的匆匆一瞥。
而后,帘幕阻挡了本就模糊的视线,马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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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计策,真的可以成功吗?"营帐仍然是营帐,但内里的摆设却与中土的古朴厚重有着天然之别。一身番邦装束的男子站立当地,鹰一般锐利的眸子透着关外之人特有的骁勇。
站在他对面的男子一身青衫,孤高的唇角略略勾起,眸中,是掩饰不住的桀骜。"再过几日,便是祭祀的日子了,到时候,满朝文武同宫中绝大多数的侍卫都会聚集在祭祀的地点,那时候的皇宫,守卫最为薄弱。没人会想到有人会在这个时候闯入宫里,要杀了皇帝,易如反掌。"
"我们要的,并不是你们中土皇帝的命,而是你们的江山。"番邦男子道:"再说,祭祀之日,皇帝还怎么会留在宫中呢?"
"每年的祭祀,自有礼部的大臣主持,皇帝厌烦于那些繁文缛节,每每只是将事宜交与大臣们处理,根本不会在祭祀上出现。只要你们派兵马假意虏走祭祀上的冒牌货,那些大臣为了顾及皇家的颜面,也不得不追上一追。只要拖他个一柱香的时间,金銮殿里该做的事,早就做完了。"
微顿,男子接着说:"只要皇帝一死,朝廷里必定会乱作一团,你们的兵马再趁此刻攻入,自会得到你们想要的。"
"这么帮我们,你有什么条件?"番邦男子再问。
"我要亲手杀了皇帝。"男子一字一顿。
"为什么?"
"大单于的问题,似乎太多了。"旬枯梦挑眉。"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杀我想杀的人,你们,得到你们要得到的江山。其余的,不必多问。"
"你是第一个,敢这么和我说话的人。"番邦男子黑眸一眯。
孤高的唇微勾,旬枯梦的眸子中蕴满了讥诮。才要开口,却蓦的脸色一变。
"谁?!"青影伴随着话音掠出营帐,袍袖一拂,修长的手扣住帐外人纤细的颈子,正要用力间,却突地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手上一松,不禁脱口而出:"夕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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