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摔到地上的感觉,似乎……似乎有人接住了我……
耳边响起一声大笑:“兔崽子们,不要打了,跟我走!”
天地间一片猩红……胸前伤口一阵剧烈的撕扯,只感觉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伤口缓缓淌下,就昏了过去。
血,猩红狰狞的血,连同熊熊烈火,将天地笼罩成了一片红色,凛厉的风刮过耳边,惨白色的刀光陡然掠起,火光,热燎燎的燃烧,血水,铺天盖地的没顶而来……
我在一片红色中极力的挣扎,神智一点一点的清明。
胸前传来牵心扯肺的剧痛,只要稍稍一动,就立刻蔓延全身。
睁眼又闭眼,闭眼又睁眼。
口里干涩干涩,一股苦苦的液体缓缓地流入我的嘴里,将漫山遍野的火苗尽数扑灭,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我终于睁开了眼睛。
床幔低垂,烛火摇曳,自己身着宽松的白色睡袍躺在一堆柔软温暖的被衾中,费力的直起身子,才发现发冠被解开了,再一动,撕心裂肺的楚痛瞬间流窜全身。
我微微转动了一下脖劲,酸痛难当,看来已经躺了很久了。
看着头顶的幔帐,我一点一点地回忆着昏迷之前的事情。战事平息,单永和方瑾洪遭伏,我去救援,被鲜狄可汗包围,和他厮杀,被他重重的砍了一刀,昏了过去……昏了过去……对……我是昏了过去,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缓缓的撩开床帐,我环顾四周,不由得一滞。
这里……这里……是帐篷。帐篷里装饰倒也简单,带着游牧民族特有的风情。四周挂上了挡风的毯子,一张蒙着床帐的床,一盏高脚灯,帐中地面铺着地毡,上面放着一个燃得正旺的火盆,星星点点的火星溅了出来,噼啪作响,
这里究竟是哪里……若是被虏之人,该不会有这么好的待遇才是……
扶着床沿,我忍住疼痛坐了起来,歇了好一会儿,费力的站起,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腿脚便酸软不已,几乎是撞倒了门口的门柱上。
靠着门柱大口大口的喘气,我低低的咳嗽,血的腥气又涌上来,一下子没抑制住,滴在睡袍上宛若朵朵红梅。
待到感觉好了一些,我转身扶住了,伸手揭开门帐,冷气窜了进来,我顿时缩了缩身子。突如其来的光亮刺了进来,我眯起眼睛,等待它能够适应了,慢慢的走了出去。
我呆住了。
天色苍茫,野云四合,阳光正好,广袤丰沛的草原绿得如一汪上好的翡翠,一片一片的草原湿地,在微风的吹拂下泛着涟漪,浅水澄澈清凉,阳光在水面碎成金斑。
风打着卷拂过我的身子,一阵寒意透过单薄的衣物,我不由的抱住胳膊,往身后的门帘里缩了几分,原本披在肩上的头发被吹得四散。
“哎呀,您怎么起来了?”
我转头,看到两个面目姣好的女子走过来,见了我一脸的惊慌,其中一个连忙走过来,就要把我往帐篷里拉。我迷惑不解,顺势挣脱,甩开她的手,喘了口气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女子眨眨眼,说:“王庭啊,怎么有不对吗?”
王庭?鲜狄王庭?
另一个走过来,对我说:“帐外风大,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还请您回帐篷好好的休息,一会儿我们会送汤药过来。”
我有点发愣,一时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手在空中摆了几下,才开口问道:“谁让你们来……照顾我的?”
“您别问这么多了,起风了,您的身体受不了的,还请快回去。”
“可是……”
“您要是受了凉,可汗会责罚我们的!”
被她俩拖进了帐篷,我又睡回了床上,静下心来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对赫连寒凌还有些许用处,才被如此厚待,再一想,怕是想死都死不了了。思及此,我找了个舒服又不会压迫伤口的姿势,裹了裹被子,微微的闭了眼睛。
虽然闭了眼,但毕竟身在敌营,警惕还是要保持的。那两个女子在帐外走来走去,干活的声音隐隐的传了进来。
既然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避不过,那就直面吧,人输了,也要输的有骨气。
过了很久,屋外的声响都消失了,静默的?人。依稀到了傍晚的时候,她们送进来了晚饭和汤药,把浑身无力的我扶起来。
慢慢的吃完了那顿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晚饭,一人递过了汤药,我看了看,还是接了过来。如果不把身体养好,也没体力,怎么能抗得住接下来不知名的虐待。
把药碗送到嘴边,厚重的帘子突然被掀开,冷风丝丝窜进,赫连寒凌笑意吟吟,走了进来。
“听女仆说你醒了,过来看看。”
第三十二章
女仆恭敬的退了出去,赫连寒凌寻了张矮凳坐下,微微一笑:“何将军,饭菜可还合口味?”
我顺手将没有动过的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淡淡说:“明知道的答案,可汗又何必问呢?”
他挑挑眉毛,对我话里的讥讽恍若未闻,笑道:“何将军的淡然无畏,战场上还不怎么觉得,今天我倒是领教了。”
我亦笑,道:“过奖。”
话音落了下去,帐篷里顿时没有声响,除了火盆噼啪噼啪的燃烧声,就是一起一伏的呼吸,浅浅可闻。
他低头抚摸盛着马奶的杯子,抬起头来看着我道:“你睡了五天。”
微微吐气,我道:“可汗大费周折的把我虏了过来,自然不会让我轻易死掉。就算要死,也得让可汗得上些许好处,再死不迟。”
小小的动作又扯动了伤口,痛到极致已是麻木,我伸手按住伤处,摸了摸,发觉衣服下的伤口包裹得相当厚实,似乎缠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
“极深的箭伤,嵌进骨血深处,再加上我那一刀,”他抬起头,眼睛盯住我,道:“等回到王庭,我将你从马上抱下,你的胸前已经血肉模糊了。”
“素闻鲜狄可汗武艺高强,没在你的刀下丧生。何某是要感谢你手下留情,还是感谢你大发慈悲救了我性命?”
“何将军,如你所说,我大费周折的虏走了你,的确是有好处在里面。不然我何苦赔上那么多兄弟的性命。”
好处?
我又怎能想不到。
十几万铁骑没了主帅,军心立时不稳,士气浮动,赫连寒凌的人马少是少,可个个都是精锐,倘若发起狠来,和人数庞大的澜军杠上,鹿死谁手,难见分晓。
幸亏走之前将调度之权给了苏清,以他的能力,能支撑一些时候。如果消息再传回帝都,又要掀起滔天大浪,那后果……
好在现在经过漠北奔袭,他的元气伤了不少,暂时还没有能力威胁帝都和中原。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他,他笑意盈盈,弯起嘴角也不言语。
我也淡淡的笑,说:“这好处,你我心里都清楚,也就不用说出来。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应该知道,永绝后患这个词。”
赫连寒凌突然站起,哈哈大笑,道:“永绝后患?何将军,你在我的手里,比打败你那十几万铁骑还要来的爽快。”罢了摇头,又道,“以你作为钳制,别说那十几万大军,就是你们的皇帝,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也大笑了起来,瞬时扯动了伤口,却也不去在意。
皇帝?
在下毒的那一刻,恐怕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价值了。我不过是政治棋局上的一颗子,不过是龙床上暖床用的娈童。怕我夺了他的江山,不从于他的情欲,已经到了要用药物来控制我的地步。
心已经死了。
彻彻底底得死了。
白色的睡袍上顿时绽开了一朵一朵的红色,胸前的伤口不断涌出温热的液体,我使劲的按住,力道一点一点的加重,手指想要抓进皮肉里去。
究竟是伤口在疼?还是心在疼?
早已被咬破的唇舌,就连一星半点的血珠也不会涌出。
是的,我的心……已经死了……
“你干什么?”赫连寒凌突然大吼一声,几步上前将我的手腕一把扣住,力道之大,像是要捏碎一般,俯下身,另一只手捏住我的肩膀,毫不犹豫的盯上我的眸子。
我微微的喘气,任他的灼热的呼吸拂上我的脸。
他的眼眸仍然漆黑如夜,戾气在里边不住的翻滚,浓密的剑眉倒竖,锐利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你……想死?”
我忍住了手腕和肩膀的剧痛,朝他轻蔑的扬起嘴唇。
“想死又怎样?不想死又怎样?”
赫连寒凌的嘴唇慢慢的弯起,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何以轩,你刚才的言语激怒,难道真的以为我会因此杀了你?”
我的确想激怒他,死没什么可怕的,不过是碗口大的一个疤,瞬间的痛罢了!
“何以轩,为何想死?我为你治伤,那些对付俘虏的惯常法子,一丝一毫也没用到你的身上,我可不记得我有逼迫过你。”
“我也没求你给我治伤。”我丢了一句话。
他敛起笑容,一丝怒意在眼底飘然而过,又俯了俯身,问道:“你是在恨我么?对……是在恨我,堂堂大澜的大将军,竟然被一个你们称之为蛮夷的鲜狄人俘虏,尤其,这个鲜狄人还曾经是你的手下败将。”
一股热热的气息拂面而来,我侧头避过,怒道:“你知道就好!”
“你想杀我么?”
废话!
“想杀我的话,就先把自己身子养好,再杀我也不迟。”
话音刚落,赫连寒凌就猛的把手松开,我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回床上,一阵疼痛袭来,我咬牙忍住,毫不畏惧的看着他。
他直起身,笑了几声,语声沉沉,向我道:“把这碗药喝趁热喝下去,等身体好了,再说其他的话。”
一股怒火翻涌而上,看着他就要走出帐篷,我怒道:“等一下!”
他微微侧过身,沉声道:“还有什么事情?”
“我的那两个部下呢?他们在哪里?”
他转过身,哼了一声,撩开门帐,说:“你指那两个家伙?哼,本可汗对他们没兴趣!”说罢就走了出去。
混帐!自大的家伙!
余光看到那碗药已经不再冒热气,我捧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一口气喝光,
赫连寒凌,我何以轩从来都不会轻易认输!尤其面对你这种人!
情况没有我想得那么乐观,第二天我就开始发烧,直烧得浑身滚烫,就像被放在火上烤着,没有一刻可以停歇下来。
口干舌燥,只想喝水。
我烧得迷迷糊糊,只听到身边有人在隐隐约约的说话。
“他都烧了几天,怎么还不醒来?”
“可汗,他原本身子就不好,一直虚着。箭伤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伤口已经恶化,再加上新的刀伤,不至损及心脉,可新伤加旧伤,恐怕一时半会难以清醒。”
“已经烧了四天,他还未醒……”
那声音透出忧切。
我在火中意识不清的想,是谁……是谁还会这么关心我……
“可汗……不过因为他是武人,身体底子很好,若是能够闯过这关,再细细的调理,会慢慢的好起来。”
只听沉沉一声叹息,“我知道了,一切就交给你吧……”
之后数日,我总被人强迫着灌下药水,然后整日整日的昏睡,肩伤似乎一天一天的在好转。
偶尔清醒的片刻,只看到那两个女子悄然的站在帐内,而后有条不紊的劳作着。赫连寒凌每日会来这里数次,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我虽神志昏沉,心中却清醒明白,他这般的忙活,只不过要等到我完全的康复,而后好好的利用一番。
再次醒来的时候,床边的帐子已被拉开,我睁开眼睛,看到只有两个女子背对着我,正窃窃私语。整个帐篷依然是浓香药味弥漫,久久不肯散去。
“嗯……”我想说话,喉咙里却干涩的无法出声。一个女子听闻抬起头,看到我想挣扎着坐起,连忙扶住我,满脸欣喜,说:“将军,您总算醒了。”回头向另一人道:“快去禀报可汗,就说何将军醒过来了。”
舔舔干裂起皮的嘴唇,我微微的说:“我……水……”她明白了我的意思,快步走到桌前,倒了一碗水,凑到我嘴边,我口渴难耐,一饮而尽。
刚刚下肚的那一碗水引出了身体里更多的火,现在整个身子就好像被架在火堆上,焚烧的异常难受。她又倒了第二碗,我还是一饮而尽。就这样来来去去的,一口气喝了四碗。
放下碗,我疲惫的靠在软垫上,问她道:“我昏睡了多长时间?”
她垂下头,偷偷抬眼看了看我,立即低下头,细声细气的回答道:“您昏睡了十天。”
十天?
我在心里算了算,刚被俘虏就昏了五天,现在又是十天,总计半月有余,那么估计帝都里早就得到了消息。
滔天大浪啊……我心里一块地方被猛然间揪了一下,疼痛不已,遂闭上了眼睛。
突然额上一阵温热,赫连寒凌的声音随之响起:“这烧,还真是退了。”我猛地睁眼,看到他正坐在床沿,左手抚摸着我的额头,黑色的眸子里笑意浓浓。
我下意识的偏过头,躲开他的手,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收回手对女子说到:“没你什么事情了,下去吧。”
女子面上犹豫了几下,低声道:“医生吩咐过的,等将军醒过来就要换药。奴婢……”
“退下。”赫连寒凌顿了一顿,又道,“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