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月,将军府是一片火红。
其实当初从疆北回了京,纪素轩就在朝堂上接了皇上的恩旨,让他正式迎娶安平公主。
纪素轩并不太在意,早办晚办都是要办的,只是想起答应要纳了晴莲的事,觉得有些愧疚。迎了公主过门自然也得等上些日子才能纳妾,不然面子上拗不过去,到是惹了皇上太後不开心。所以晴莲的事,势必要拖延了。
到了良辰吉日,纪素轩风风光光的迎娶了安平,大红盖儿下是安平初为娇妻的殷红的脸庞,十六岁少女的羞涩与不安,幸福与快乐。
安平是雏儿,这一夜的春宵自然是生涩娇羞,比不得晴莲的放浪淫媚,却也是更让人打心里的怜惜,纪素轩把这样软香暖玉的人儿抱在怀里当真是一番柔情蜜蜜,虽说平日里兄妹情大於男女之情,到了床被里滚上一滚後也就多了那麽点浓情在里头,自是缠绵得紧。
这後头几日里更是新婚燕尔百般好合,纪素轩也就渐渐淡忘了承泽苑里头那个被他一声声唤做小莲儿的人。
再待到想起,已是又一个月过去。
不知道什麽时候,冬已经悄悄来临。
下了一夜的雪,白了一地的青砖石路。
纪素轩就是踏著一个个踩出来的雪印子进了承泽苑,看到了正红通通著脸穿著单薄的衣服的晴莲。
晴莲没有声响的把大半个身体斜靠在长廊的红漆亭柱上,眼神空空的落在远方屋檐的积雪上。
春夏秋冬的转换是如此的眨眼而过,可是,他只能守著这一方寸土看著一树的花开花落,到雪覆青绿,白茫茫没有尽头得孤寂。
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他甚至怀疑跟著纪素轩来到这京城究竟是错是对。
他不否认一个月前的喜红惹了他的眼,那丝竹铜锣的每一下都敲在他心中,硬生生把远去已久的梦扯回他眼前,告诉著他一个情字所包含的残酷和现实。
倡为贱,情何以堪?身为齐昭凡就醒彻了的,身为晴莲更该无动於衷才是。
想到这,他叹了口起,却还是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也不知究竟是为了过去还是现在。
只是想著这一世的污秽,怕是怎麽也不可能如这皑皑白雪洁净。
情如孤舟愁如深秋
寒如初春雪
轻轻动著嘴皮子吟唱,正惆怅,忽听身後的呼吸,竟如当年秦月楼初次相见。
只是身後的人不再是刻意保持距离的询问,而是贴上身搂著他的腰,牵起他的手
瞧给冻的,怎麽不穿上那件狐皮裘衣?
第十四回
那件狐皮裘衣是去疆北的时候纪素轩送给晴莲的。
纪素轩说,疆北天气恶劣,严寒的劲儿翻了京里好几倍,我的小莲儿细皮嫩肉的,可别给冻坏了。
那时纪素轩是很疼很疼著晴莲的,疼到抠进了心坎,就怕不能宝贝在怀里刻刻不离。
只是,月有阴晴圆缺,爱也有浓转薄淡。
这一日日的,就溜走了,握在手里的,又能剩下多少?
纪素轩抱著晴莲在怀里,摸著他细了一圈儿的腰心里咯登了一下,没来由的揪起了心口。
这麽个人儿,怎麽就给忘了呢?
当初坚持固执地赎他出秦月楼,一是一时贪个新鲜,二是为了那一句晴莲只认银子不认人
纪素轩打小儿就不信邪,别人越做不到的事到了他跟前,就越想要做到!
晴莲是他的一个挑战,满足著他的脾性,调足了他的胃口。
偏偏那麽久过去了,疼也疼了宠也宠了,最後还是不温不热,跟著一壶放凉了的茶水一样,竟是涩嘴。
涩,打心里的往外头冒著一股子别扭的气息,纪素轩不明白,更不习惯。
所以,他有些不耐烦,至少在他觉得自己还算惦记著晴莲的时候,晴莲居然惦记的还是银子和离开。
晴莲没有回头,任著自己靠在纪素轩胸口。
声音还是那个调调,没多少欣喜也没多少哀怨,平稳得不带点儿情绪,只是腻著嗓音,婉转而浅浅道莲儿还没恭喜爷大婚呢!
不等纪素轩答话,他又接著道莲儿以为爷有了夫人就忘了莲儿
好一个娇嗔,好一个媚眼,晴莲扭过身子扑进纪素轩怀里爷都好久没来找莲儿了,莲儿的渡夜费该跟谁去要啊!
你!纪素轩瞬间铁青了脸,却见晴莲面不改色依旧骚浪著窝进纪素轩胸口
爷,您是不是真的倦了莲儿了?晴莲笑得眯起了眼,顾做凄凉道爷,您答应过的,若有天您倦了莲儿就放莲儿离开
若真到了那天,爷一定放你离开纪素轩扯过晴莲的长发把人拉开,直视著晴莲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是,还没到时候,你就乖乖得呆在承泽苑等爷来疼你!爷要是高兴了说不定还能多赏你些
爷说话可得算数晴莲扬起笑,灿烂若桃花,娇里透著媚,媚里带著诱,软喏著声说那以後爷可要常来看莲儿,不然莲儿会寂寞的
会寂寞的。
其实,一直都是寂寞的。
在被牵著手,在被拥抱著,在被亲吻过,一夜一夜的寂寞著,从未离开著那份感觉。
好象那样的寂寞,就是从那时开始,从纪素轩再也没有说一辈子开始。
□□□自□由□自□在□□□
春暖花开。
百般红紫斗芳菲,惊豔了一园,灿满了天与地的凡间。
雪早就融了,消褪了的白茫已然是昨日风光,再旖旎风华也是旧貌,比不得满目春色盎然。
纪素轩没有再提纳晴莲的事,一是安平已经有喜了,二是他迷上了宜春院的凤姐儿。
话说那凤姐儿是个清倌,卖艺不卖身,兼有才有貌,自然眼界也清高了许多。
纪素轩第一次见著她,但见她杏圆眼,杨柳眉,瓜子脸,身材均匀纤细,当真是亭亭玉立风韵楚楚,可谓是国色天香,不仅也痴迷了。
再加上终究女人的身子是软过了男子,这一抱一搂的就动了心念,到是把晴莲给比了下去。
凤姐儿见著纪素轩,早闻系他是辅国大将军的名声,再看这人也是俊俏潇洒,骨骼丰朗,不似武夫的粗莽到是偏向文人才子的倜傥,那一颗心早就扑通扑通的全挂在了纪素轩身上,明白这是自己难得的机会,错过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俩人可说是一看就对上了眼,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浓得化不开。
凤姐儿自愿献了身给纪素轩,纪素轩一动情也就张罗著想把人赎回将军府。
只是安平爱吃醋,况且又有了身孕,他思虑著不能动了安平胎气,到是安稳下来再说不迟。
却不知安平早已听得风声,碍於颜面和尊贵到是不敢当面质问纪素轩,自己在房里越想越气,到是把这火都撒到了晴莲头上。
其实晴莲和安平本也相处得井水不犯河水,再加上纪素轩对承泽苑的禁令并没有消除,所以安平也不想大动干戈去硬闯。
偏偏凤姐儿的出现让安平恼了火,一并把从倡馆出来的晴莲也算了进去,旧仇加新恨叠在一起,怎能不怒?
这日纪素轩又去了宜春院,安平看他前脚一走後脚也穿戴好,找了人跟著浩浩荡荡冲进了承泽苑。
苑门的侍卫也拦了,但毕竟安平是公主身份,又是将军夫人,还怀著身子,他们哪敢真动手拦人?也就只得让人闯了过去,另一头赶紧找人去通知纪素轩。
也巧的慌,那日纪素轩和凤姐儿正滚在床上,哪容得下人来打搅,於是来通知的人愣等上了几个时辰,这才通报给纪素轩。
纪素轩起初也没认真,他心里头的安平还是个丫头,虽然不知轻重可心地不坏,晴莲又是个人精,自是不会给欺负到哪去,想想就不紧不慢得穿了衣回了府。
□□□自□由□自□在□□□
回到了将军府,纪素轩听管家说安平因为怒气攻心扰了胎气已经回去歇息了,正打算找了太医来替安平看看,却听管家又说大人,晴莲公子怕是挨不过今夜
纪素轩端在手里的茶砸到了地上,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谁挨不过今夜?
晴莲公子
怎麽可能!纪素轩爆喝道
大人,晴莲公子已经烧了好几日却没跟人说,今日又被夫人闹了一场,还动了私刑,刚来的大夫说了,怕是熬不过今夜!小的正想问爷,是准备出丧还是就私下料理了?
收回你最後那句话,当心我撕了你的嘴皮子!还不赶紧去给我唤王太医过府!
是是是,小人这就派人去管家这一瞅才发觉情况出了岔,敢情那承泽苑里头的人儿将军还是紧张的,早知如此他也该上份心看著,这要是出了事,一堆人又要跟著受牵连。
管家越想就越心惊,连忙唤了脚程最快的下人拿了令牌去接王太医,一边又吩咐了多些人手去承泽苑侯著。
说回纪素轩。
管家走後,他也急匆匆奔进了承泽苑。
好些日子不见晴莲本不觉得怎样,可此刻想起来,竟是痛地快要无法呼吸。
纪素轩想到管家那句晴莲公子已经烧了好几日却没跟人说就更扯心,暗骂著晴莲找死暗自又冷汗连连。
若他这几日抽空去坐会儿,怕是晴莲身上一点儿的不对劲都逃不过他的眼!
或者,若今日早点得了信赶回来,也不至於到了这步田地。
纪素轩越想越後悔,转眼到了晴莲床榻跟前,看到了闭著眼浑身是伤的晴莲。
小莲儿,醒醒,爷来看你了
晴莲没有动静,就连呼吸都是弱得几不可闻。
小莲儿,睁开眼睛看看,爷唤你呐
晴莲的脸红的发烫,额头上细汗密密,皱著的眉显示著隐忍著的痛
小莲儿,睁眼看看素轩可好?素轩还要你陪一辈子呢
谁在耳边呢喃著一声声的一辈子?
白茫茫里他伸出手朝著那个方向寻去,眼看就要抓住那人的手,他却醒了。
素轩晴莲看著跪坐在一边的纪素轩,没头没脑的笑了起来,素轩,莲儿是不是快死了?
第十五回
素轩,莲儿是不是快死了?
晴莲问这句话时眼神有点迷离,弯成月牙儿状细细长长,天真里有些散漫。
死了到也干净晴莲扭头不看纪素轩却是把脸转向了床榻东面的檀木柜子柜子里有个钱匣子,这些年赚的金银珠宝都在里头,记得要把那些东西给我陪葬了,好叫我下去时还能珠光宝气威风一下
说到这,晴莲眼里闪起了亮光,到是显得精神了些,只听他道明哥就是为著银子把我卖到秦月楼的,我也是为著银子跟了你出了秦月楼的,说到底,兜了一圈还是没差,到是我自个儿越发轻贱了
晴莲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纪素轩双手凑到自己脸边你瞅我这男不男女不女的,自己看著都觉得厌得紧,所幸死前还能梦著你,我走也走的圆满了
也是,若不是梦,你都厌弃我了怎麽还会来管我的死活呢?其实我到是更喜欢疆北那些日子,虽然冷了些累了些,可至少白天里我能守著营口有个盼头,夜里头还会有个人给我暖被窝,就跟明哥刚认识我那会似的,总拉著我的手跟我说什麽天长地久海誓山盟,甜得我都腻牙,可就是爱听!爱到骨头都酥了!
明哥常常一边跟我做一边说什麽会疼我一辈子,那时侯就算再痛我都觉得值得,可到了秦月楼我才知道,身子痛那不算什麽,心痛那才叫生不如死!明明是许了我一辈子的,怎麽转个身就哄了我卖去做娼了呢?
人人都爱许这一辈子,说得到轻巧,可究竟有没有想过一辈子到底是多长?爱了就是一辈子,不爱了就是过往云烟,连凭吊都省了
素轩,你若真爱那凤姐儿记得要快点把人娶回来,别落了人家一场空欢喜,到是牵肠挂肚得为你掉眼泪。你是不明白那种感觉,真的是会疼死人的
也许是一下子话说的太多太多,晴莲累了,放下了纪素轩的手,重新闭上眼又慢慢昏睡了过去,留下一脸呆滞的纪素轩,愣愣傻在床边,连跪麻了腿都没知觉了。
王太医赶来後拜了拜纪素轩就替晴莲把起脉来,又检查了身上的伤,不住摇著头。
伤寒,身虚,伤口更是加重了病情,王太医施了针上了药又开了方子,说能不能熬过今夜就看他自己造化了
纪素轩红著眼说熬得过,一定熬得过
这夜,纪素轩守在晴莲身边。
其他一干人等,王太医留在边厢歇息,管家和下人们在门口守夜,灯火通明的承泽苑在黑夜的降临中严阵以待,连喘口气都觉得慎重异常。
晴莲浑身还是滚烫,昏迷中梦噩不止,一会儿哭一会儿闹地折腾,却是怎麽都不清醒。
他也偶尔会说些胡话,什麽明哥你别丢下我什麽娘我错了什麽死了干净
到最後竟是叫起了素轩,可跟著的话却是放我走
纪素轩一口气呕在心口,到是横竖不舒坦,又不能撒火,却又听晴莲叫了起来
你不爱我我知道你也不爱我没有人爱我
没有人爱我c
为什麽就是没有人爱我
素轩,可你明明说过爱我的
纪素轩僵在原地不能动弹,脑袋瓜子极力搜索著记忆中的画面,模模糊糊想起了那句
莲儿,我爱你
依稀记得当时的模样,那还是在疆北的时候。
青丝缠绕,一笑醉千愁。
就连烽火连天的战场都跟著柔情了起来
刀起刀落,血染沙场,他心念著还有人牵肠挂肚为他等待。
等著为他解下盔甲战袍,用冰冷的双手为他抚去沙尘之迹。
他真的以为,可以一辈子的。
所以才会不知不觉吐出一个爱字。
只是一个转身,回到繁华,就给湮灭了。
昔日芙蓉花今日断草根。
爱的时候你就是整个天地
不爱的时候整个天地也不过一粒尘埃。
纪素轩突然想抱起晴莲。
他想问他能不能再重来一次?
回到秦月楼的初次相识,
他望著他洒满清月余辉的身影,然後紧紧拥他入怀。
再也不该放开,再也不能放开。
第十六回
许是命不当绝,晴莲还是熬过了那一夜。
睁开眼就看到纪素轩趴在床沿,一只手还紧紧牵著他的,不曾放开。
这算什麽呢?晴莲有些迷惑。
纪素轩迷糊间觉得异样,也张开了眼,正对上晴莲看著他的双眼,到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紧跳起身朝外头喊人。
於是王太医被请进了屋赶紧搭脉看病,一夥人低著声响转著圈圈的忙活了一阵,这才了事。
晴莲被人伺候著擦了身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王太医又给上了药开了药方,说是已无大碍,只是需要好好养上几日,特别是身上的伤口需天天换药。
一屋子人来了又去,干净地又只剩下纪素轩和晴莲两人,相看无言。
晴莲虚弱著声音先开了口爷,莲儿没事,您去休息吧
这都叫没事?安平那丫头太没有轻重了纪素轩有些恼,又道你也不知道反抗?
夫人有了身子,我怕伤著她,到是让她撒了气也就没事了
平时看你一张刀子嘴的人精样,怎麽到了关键时刻尽只是摆谱的外强中干了!
到叫爷看笑话了晴莲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要爷觉得看不过去,多赏点银子给莲儿就是疼莲儿了
若是以前,纪素轩听著这话绝对是要火冒三丈挥了袖子就走人,可这时听著却是剜了心的疼,想到昨夜里头晴莲的句句呻吟,恨不得立马就抱了人起来揉进怀里。
晴莲见纪素轩没有反映到是拿眼一直望著他,心里也有点忐忑,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声爷
你究竟是故意想惹我讨厌,还是怕了我?纪素轩小心避著晴莲的伤口覆上身,喘出的热气儿喷上晴莲脸侧,阵阵发痒发烫。
爷说什麽呢晴莲不自在起来
小莲儿,你叫爷该拿你怎麽办呐?
纪素轩的双眸就像两颗黑黑的宝石,撒发著绚烂的光芒引人沈醉,他看著晴莲很久很久,久到晴莲不得不闪躲开眼神。
纪素轩叹了口起,在晴莲额头上一吻才起了身。
正巧屋外头有丫头敲了门,说是给晴莲公子熬的粥好了,问现在吃是不吃。
纪素轩唤了人进来,一边接过盘一边又盯著人出去炖药,这才扶起晴莲一口口喂粥,到也是温馨柔情得让人恍如绮梦,到叫人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对於纪素轩突如其来的柔情似水,晴莲到是见怪不怪。
只是想不明白怎麽先前还跟那凤姐儿打的火热的人隔了夜又对自己上了心?
说起那凤姐儿的事,虽然他闭门在承泽苑到也是略有所闻。
才子佳人的故事向来经久不衰乐於人歌颂,像纪素轩这样的英雄更该是难过美人关,怕那凤姐儿早已把他迷的七魂少了六魄,也难怪不愿再回头看看他这个只会伸手要钱的男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