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做,值得么?
加速她的死亡?
不是你说越早做手术越好么?我哽咽着,一字一字的质问他。
没错,如果要治愈......但即便是医生也不能对你做出治愈的保证,你妹妹的生命和我毫无瓜葛,我只是陈述事实,做决定的还是你。
我咬着嘴唇,犹豫了,努力筑起的保护自己的堤坝,一旦被林子午掘开口,就开始崩溃。
林子午退后了一步,给我喘息的空间。
我给你十分钟考虑,如果你觉得不值得,我会给你足够的计程车费还有昨天你陪我的报酬,然后就走吧。
他取烟,点燃,看上去有些烦躁。
如果是相反的决定,就表现出诚意。在往后的时间里收起剩下的抗拒。
说完,他看了下腕表,坐在离我较远的椅子上,安静的吸烟。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你的选择?
我......咽喉干涩,我在犹豫中听从了自己的愿望,我要试试。
为什么?
我不能夺掉一个孩子活下去的机会。
我没有权力给她判决死刑。
林子午抬头吐出一口烟雾,弥漫在整个室内,呛人的沉重。
手术结果呢,也考虑过?
我把每个字的音都咬得很重,同时也在试图坚定自己:不能过那种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生活,那种不能跑也不能跳的人生,如果那样,不如让我替她赌一赌。
就算我的力量薄弱到卑微,也不想未曾努力就让一起去游乐场,一起生活的愿望因此幻灭。
林子午眼中的冰冷在缓释。
按照他的话躺到床上。他关了灯。
背对着林子午,把右手攥成拳头咬在嘴里,但他好像知道似的,把我的手抽出。
只是抱抱你。
他让我转身面对他,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而将手臂环过我的腰。
睡吧。
10
我回来后妹妹就一直缠着我,抱着我的大腿,哪儿也不让我去。
哥哥,我不喜欢那个护理师么~妹妹撒娇的揪住我的裤子。
我蹲下来:他欺负小菲了?告诉哥哥,我替你欺负回来。
小妹摇摇头,嘟着嘴。
哥哥知道了,小菲喜欢陈护士,不过陈护士也很忙啊,小菲要懂事--
小妹一把抓住我的脖子。
小菲要哥哥,其他谁都不要。
我抱着她,站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小小的身体,让我感觉温暖。
......小菲会乖,小菲会很勇敢,你别不回来好不好啊?小菲委屈的发出诺诺的声音。
好,小菲说什么都好。我笑了。
但妹妹发了脾气不肯罢休,抱着我的脖子不下来,我哄也没用。
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我抬头看了钟,只有十点。
小妹很快放松手:真的么?
当然,咱们去玩快乐转盘,开小艇子,骑木马,哥哥再给小菲套个娃娃来!
好!小妹弯起眼睛,眯成新月状的缝儿,小菲要娃娃,哥哥可不准耍赖!
去年夏天,我们一家曾一起去过嘉年华,套圈的时候我给小菲套到了一个换衣娃娃,她很宝贝的,不过在搬出原来公寓的时候,遗失了。仅仅半年的时间,很多东西就如此消失,所能挽回的,只是一个娃娃而已。
哥哥才不敢对小菲耍赖呢!
下午小妹玩得很开心,不过我不争气没有套到娃娃,只好去买了一个来,小菲一点也不介意,真是好孩子。
进来了几个短信,欧阳这两天都给我短信,最早一条是在下火车的时候来的,发件人是林叔,提醒我上药,好心情立即去了大半,我关上了手机。
哥,是明华阿姨的短信么?
......不是。
我低头看见冰淇淋球已经被妹妹消灭了半个,慌张的抢过来:大冷天还吃这么多!不是答应只是添舔么?
呜,哥哥坏!小菲伸起手要抓。
我用手指推开她的额头:不守信用的小孩,不给你了。
明明是哥哥自己想吃!她抗议。
我无法:对啊,哥哥很想吃,小菲这么乖,让给哥哥吃好不好?
小菲想了想:好,不过我要吃草莓奶昔。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可以!我皱眉。
那我就哭给你看!小孩子为了半个冰淇淋球恶狠狠的耍起无赖来。
我捏了捏她的脸:臭小鬼,就知道欺负你哥,好啦,我们先去玩摩天轮,过个半小时再带你吃奶昔。
小孩不会装,立刻笑的像朵小百合,拉着我往摩天轮走。
被小小的手拉着,我感觉类似温暖的水流过手心一样的幸福,我把小菲抱起来,亲了亲她的手,往摩天轮跑,小妹就在我怀里咯咯咯笑。
林子午告诉我,北京的专家在周二的时候到,到时会和当地医生一起对妹妹进行会诊。
说什么我考虑过手术失败的情形其实是谎话,我没想过那种事,逃避去考量或者是不相信。
我只知道自己的愿望。
我想要很多次,很多次可以陪小妹来游乐场,被她拉着小手,不必担心她的心脏负荷,她可以拉着我跑向摩天轮,或者卖甜点的小铺。
我会给我俩买两个三球的冰淇淋,一人一个,每一个球都是草莓味的。
虽然帮我请来了医生,但林子午不会冒险出面介入,辗转托人的迂回我是无法猜度出。他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企业家,我只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念书的中学生。
北京来的专家姓余,是个头发斑白但很有精神的老头。他知道我父母已经去世,大约是怀疑是谁安排的整件事,我含糊其辞,他也没有追问,很快把精力投入到妹妹的手术中。会诊过后,他和我详细讲解妹妹的病情和手术过程,丝毫不以我的年纪为意。
他叫我不必过分担心,虽然妹妹的病情复杂,不排除术后长期存在的威胁,不过心脏手术的成功率现在已经提高了很多。至于晚期死亡率,通过术后定期检查,也可以大大降低。
余医生,恢复后,我妹妹可不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
余医生笑了笑,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如果手术成功,你妹妹的心脏功能可以恢复到正常或者接近正常的水平,适度的体育锻炼,也有益于她的心脏功能。
这么久来绷紧的神经因为值得信赖的专家的保证,猛地松了一半。
我记得以前我发病,你有时会说很多话,像是对我说,林子午坐在我边上,空气里飘着烟雾,他的手伸入我的头发里,慢慢滑过耳背,又像只是在告诉你自己。
他放下手:但我都忘记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旅馆的走廊灯亮着,这唯一的光源,从一侧投射到他的半边脸上,而他靠近我的脸庞都在黑暗中。
想知道?
林子午吸一口烟,嘴唇动了动,淡淡的笑:你肯告诉我?
他侧过脸,我于是看见暗淡柔和的黄色光线掠过他的右脸,而由于角度变换,他的左脸上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三角形光斑:每次做还是紧闭着嘴这一点,恐怕给你吃再多的苦头下次还是如故,但不管怎样,专家的到来好像使你心情很好,顺从的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那些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说看。
我对着他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想过杀了你。
林子午拈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又接着凑到烟灰缸边上,弹开烟灰。
我说,我想自由的活下去。
林子午把烟头重重的摁在烟灰缸里。
为什么在那时候讲?
记忆是令人讨厌和叫人烦躁的。
......下意识的,不说得点什么就熬......就过不去,不是想要激怒你。
至少原意不是。
自由的活着?他嘲笑一样的重复着我的话,但我不觉得讽刺指向我一个人。
我没回应。
过了一会儿。
很痛嘛,每次?他突兀的问我。
我低下头,林子午抓住我的手,把我暗中握紧的拳头打开:既然准备坦诚,对每一个问题都要一视同仁。
熬不过去,是因为疼?
我抽开手,他用手指挟着我的下颚骨抬高我的头,直面他。
......不全是。我还是没忍住把视线移向别处。
林子午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他的火眼金睛是否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温热的气息凑近我的脸。
第一次,大概是第一次,我和他接吻。
林子午闭着眼,只是用力的抵住我的嘴唇,把我推挤到床头,我的头撞在床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我睁大眼睛,但我看不见他的眼,当然更无法猜测他眼神的含义,但发泄的性行为是不需要这种程度的接吻,这就像宰杀牲畜的时候不需要祈求它的谅解。
为什么?我喘着气,望着他。
隔了很久,他说:你以为什么?
我能以为什么?
不会因为一个无端端的吻,我敢去胡思乱想什么,物品的主人,他要对物品作什么都是被允许,都是随兴的。但至少在性方面的索取,他大发慈悲的有在减少。
在妹妹开刀前的周日,他没和我做,仅仅抱着我用手提在床上处理他的事务,这应该是我难得几次在他床上睡着,唯一不是因为什么负面原因致使的睡眠,然后直到妹妹开刀那天,他都没动我。
周二会诊,第二周周三就安排了手术,我们一家人等待了那么久的手术、最好的专家、妹妹的合作,统统在那个人简简单单的一句下周就安排手术;后,达成了。
手术很顺利,妹妹脸色苍白的被推出手术室,送入ICU重症监护病房,我被告知,明天凌晨麻药过后,妹妹会醒过来,只要没有并发症,她就是安全的。
她的状况会越来越好。
重症病房在手术室下两层,病房的门上,中间部分有一块接近透明的塑料板,我就从这里往里面看着妹妹。病房里很大,堆积着繁复精密,让人看了就害怕的巨大医疗仪器,故而使得整个房间,仅仅能放下两张床,离我也都有些距离。妹妹在左边那张床上躺着,安详的吸着氧气,像她平时睡觉的样子,各种管子把她和冰冷的仪器连接一起。
她的脸色想必依然苍白的令人心痛。虽然我看不清楚她,所能得到的景象仅仅是一团微微隆起的白色被子,我不怀疑她正努力和自己的命运抗争着,这场战争只有依靠事主本身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才可以顽胜,而不该仅仅归功于医学进步,我想。
因为术后并发症有极大的死亡率,妹妹没过危险期,我也不敢睡觉。
晚上七点林子午亲自来了电话,我拒绝了他,但他也没坚持,好像早已料到的答案,没有下达往日惯用的命令式,但我没料到他会亲自过来。
林子午带上黑框眼镜,穿着休闲服,竟然有一点像普通的年轻人。
我问他这样好么,虽然是晚上,难保被人认出来。
他说他不在这个医院,他现在正在邻城一个商业葡萄酒会上,有许许多多有头有脸的商人可以作证。
我听不懂。
他眯着眼没有解释,倘若有与普通的年轻人;这点完全相驳的东西,无疑是林子午始终如一僵硬的表情,还有眼神里沉重,让他的眼睛黑不见底。
然而无端的,我感觉此刻他周围围绕的空气,是放松的。
他把一个纸盒交给我,里面打包的普通的盖浇饭,我也确实饿了,吃完了它。
我和他在厕所的隔间里做了一次,瓷砖很冰,他的身体很烫,不过不是很疼,但我还是希望他快点,我想回去能看得见小菲的地方。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走神,适才错觉的松弛消失,空气骤然沉闷下来。
在想什么?
感觉他的怒气,我维持着沉默。
用你的脸面对你爱的妹妹,用你的身体讨好你仇恨的人,我都想不通你是如何来平衡自己的。
他体温在升高,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先兆。
放下手。冷冰冰的命令。
别打我的脸。我不知道触犯了他什么,在林子午面前,我已经丧失在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的本能。
把手拿开。
迟疑了一下,我放下挡住脸的手。
林子午掴了我一巴掌,转身走了。
半边脸已经发麻,连带有耳鸣。
嘴里散开淡淡的血味,我凑到水池边洗了脸。
--用你的脸面对你爱的妹妹,用你的身体讨好你仇恨的人。
镜子上沾满了水滴,有一些融合起来顺着引力在镜子里我的脸上滑落下来。
我抹掉镜子上的水,对着镜像说:坚持住,一切会好起来的。
小菲和你,大家都会好起来。
11
妹妹从重症病房里被转入加护病房时已经是中午,我的世界里,太阳才刚升起。
小妹没有清醒太久,就又睡过去了,虽然已经撤掉了不少仪器,她还是在氧气瓶,点滴液和各种奇怪的器械堆里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孱弱无助。
紧蹙眉头,妹妹在梦里仍然忍受着痛苦。我伏在床沿上,握住她冰凉的小手,贴在我的脸上,希望可以为她分担不该属于孩子的痛苦。
然而我无法做到,我那样想,充其量只是在安慰自己。
从周三开始我就没去上课,陪在妹妹的身边,她从开始虚弱的间隙醒来,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现在已经可以坐在床上和我讲话,可以笑,也很狡猾的知道我心疼她,比以往更爱撒娇。
每次她提出过分的要求,我既好气,又好高兴。
肩上锐痛,我吃惊的望着伏在我肩上的林子午。
......林先生。
林子午过了很久才松开牙齿,他说:不要在我面前想你妹妹的事。
他的体温不正常,是他很久以前每次发病时的征兆。
别用那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我,他不快的用力深入,我没有发疯。
汗水滑入眼睛。
原来泾渭分明的两个林子午,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他们之间的界线。
你怕我?
我不想激怒他,也不想撒谎:......我怕很多东西。
林子午的笑声很清冷,我躺在床上仰望他的脸,看上去没有一丝笑意。
我还以为你很坚强。
尖锐的嘲讽让我沉默,但我处在安静的气氛里愈加压抑。
我想起了酒店里的回忆,那真是可笑的经历,好像是为了探知我坚强的底线的惩罚。可笑但痛苦。因为记忆的缘故,我听到自己没有任何尊严可言的求饶。
睁开眼睛。林子午说。
很快就好,我紧闭眼睛,努力驱赶记忆里的感觉和声音,很快就好。
温热的怀抱。
你太瘦了。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绷紧神经感受到他的手从我胸口滑到腰际。
别害怕,林子午的声音温和的有些离奇,你乖乖的在我身边。
我不会再那样对你,谁也不会再那样对你。他突然对我许诺。
--耶和华闻那馨香之气,就心里说,我不再因人的缘故咒诅地,也不再按着我才行的,灭各种活物了。
我想起以前明华给我看的圣经故事。
但他不是上帝。
班主任在早操的时候叫住我,晨练时间被用来和我谈心,他说他知道我家发生的事了。
我没出声,反正总有这么一天,虽然这个城市很大,人和人聚集成小团体,除此以外就是陌生,但人的好奇心是无限的,不管别人或者班主任是怀有多少的同情,只要想到父母的事故将被许多无干系的人们当作身边的新闻谈起,我就无法出声。
班主任问不出我的现状,但也不好对我发火,显得有些不耐。
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不过放任自己也不是你父母想看到的吧,班主任扶了扶眼镜,骆飞,你这个学期逃课加上病假已经缺席很多课了,之前的成绩也不是很稳定,现在更是一落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