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车上叫醒我就可以了。
我从床上下来,往他房间的浴室走。
他拉住我。
什么梦?
......可以不说么?
我好像看到林子午硬邦邦的表情浮过一抹不明意义的笑,像夜空中的幽浮。
本来忘记梦也是正常......不屑说谎?
我看着他,也许有几分乞求,但他眼睛里倒映的人太小,我看不清。
坦率的接近愚钝,他这么总结我,然后下命令,那么就告诉我。
我不想说。我讨价还价,垂死挣扎。
林子午不说话,也不放手。
妥协的只会是我,主人总是掌管主动权。
我梦见,我父母为我感到羞耻,他们不愿意我死后和他们在一起。
我说。
梦见自己死了?他好像是不相信,或者我古怪的梦境有幸令古板的家伙感觉新奇。
唔,我点点头:像是个葬礼。
想了想,我补充:但灵魂赤身裸体。
没有对他隐瞒的理由,不管会让他不舒服,抑或恰好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林子午静默了一会儿,并没有生气或者觉得有趣的表情变化,看上去在沉思什么。
我去洗澡?我低头看着他的手。
不用了。
林子午说:让林叔送你回去。
我听着意料之外的审判,舒了口气。
13
我会付你很多钱,林子午的叔叔微顿话头,只要你肯合作。
自林子午宣称要整垮他叔叔不过半年,这个男人又找上我,我就知道林子午确实说到做到。
林子午的叔叔应该比他哥哥小不少,看上去不满四十,由于穿着修饰考究,显得很有气派,也很年轻。
这次见面,他较上次憔悴很多,但眼神却不可思议的坚定,穷途末路的坚定。
我还记得和林子午的约定,没有回答他,拿着书包跑了。
冬天过去了么?林子午衔着烟,像是问我,又像自言自语。
应该吧。我敷衍的回答,翻身背对他,你叔叔来找我了。
我以为他会有回应,但什么也没有。
眼前是小旅馆的白色窗帘,一年里,没有变化,仅仅是颜色愈加发黄,如同没有生命的布料亦逐渐衰老。
他的手掀开被子,抚摸下面我的脊背,从脖颈上某块脊椎骨,顺着脊柱的方向,一颗一颗按着往下滑,他的身体也因为动作而下倾。
耳边是他烫人的呼吸,我然后感觉被子掀开后的凉风,还有后背贴上滚烫物体的战栗。
身体也懂得配合了。他的声音充满戏谑,嘲笑我由于条件反射,为了让自己好过,在他进入时微微分开双腿的堕落。
......林先生,你,还有什么不满么?我可以想象自己带着嘲讽的表情,但语气说不上质问。应对今年高考,以及林子午频繁的召见,我非常累,并且困,在不适当的时候打了呵欠。
林子午也没有说什么,简单的翻身把我压在身体下,最紧密的交合,皮肤在呼吸带动的微小摩擦下发热。
他暂且没有动作,玩味猎物一样等候我的反应。
我趴在床上没有动,林子午高大沉重的身体压得我有一些透不过气,过了不久就觉得呼吸困难。
难受?林子午在我上面用不急不徐的语调说话,但不像要下来的样子。
为了妹妹求我和为了自己求我差别那么大?
他这样说着,撑起身体,让我跪在床上,我的手靠着他的手,在不经意间,发现他手臂上类似针孔的伤口,也不是第一次看到。
装作没在意的,我别过脸。
完事后在浴室洗澡,他突然闯入,叫我趴在墙上,可我脚已经发软,于是他用了他不太喜欢的正面进入。花洒没有来得及关,水滴就在上方撒开,降落,落到我和他的身体上,我在晃动的节奏里,头时不时地撞上瓷砖,发出轻微的声响,比水溅在瓷砖上的清脆音符大为不同,因而叫我无法忽略,尽管困倦,却睁大眼睛。头顶上晃动着花洒,水在我大腿上落下滑开,带走污秽,然而新的污秽却在下一刻的撞击中带来。
体力变差了。
高三下半学期体育课已形同虚设,老师反对把时间浪费在学习外的一切课外活动,上学期末的体育测试中我的体能和各项测试成绩就开始大退步,主因是体重的大幅度下降,再加上缺乏锻炼和高三的应试教育。
但没有对始作俑者解释的必要。
脊柱最后的尾椎,然后滑入大腿内侧,我在床上喘着气,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恨不得就在这偏僻脏乱的小旅馆里睡到天明。
用药物强迫压制的副作用。没因没由的句子似乎在解释他掠夺性的性欲。
手指伸入我的身体,他的身体已经发泄完毕,正如食客酒足饭饱之后用筷子捣弄勾不起食欲的食物。
你其实很早就知道了吧?
我......只是猜测,从那些针孔上。
他突然用力,我不得不闭上嘴紧绷肌肉。
是觉得高兴,还是担心一切重现一年前的状况?
我说不出话,林子午停止了动作:没什么可高兴得,无论你怎样,我在乎的是这几年我是否值得你花钱。
现在堂而皇之的说着羞耻的话似乎也容易了,我自嘲的咧嘴:至于以前的状况我不觉得会比现在糟糕。
可恨,但诚实。
他皱着眉,眼睛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诚实的给我错觉,不会背叛。
林子午抽出手指,用手掌深入到我的下巴下,托起我的脸,花了很长时间看着我,但我看不清他的脸,我的眼皮几乎要合拢。他掴了我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母亲曾答应带我去东山踏春,春天没到,她就离开了这个国家......
下周和我去东山。
小妹在一年里长高了也更漂亮了,学校里有了很要好的小男生,原来吵着周末要和我一起外出,小男生的一个电话倒让她安静下来。
哥~,她发出长长撒娇的长音,先送我去孝贤那里嘛。
我捏捏她的脸:小坏蛋,怎么不吵了,有了小男朋友就不要哥哥了?
小妹脸红红的,像只小红苹果,拉着我的裤子着急的解释:他,他才不是呢!
我笑着拉她的手:不可以哦,小菲还小,等小菲上了中学会有很优秀的男孩子,要等哥哥给他考级,说嗯,还不错;,小菲才能抛弃哥哥--
说了不是么!妹妹嘟着嘴,红着脸蛋,有点生气的低下头。
生气啦?我蹲下身体,装作害怕的用手指戳戳妹妹的小手。
......我也很想跟哥哥出去么......可是哥哥每次都不让小菲去,妹妹睁着大眼睛,明亮的像月亮,我才不要别人做我的男朋友,我要哥哥做我的男朋友。
我失笑,摇着妹妹的小手:哥哥可不能让小菲变成老姑娘,那样爸爸和妈妈在天上会很生气,小菲也知道妈妈比小菲还爱哭,她天天在哥哥梦里哭,哥哥就再也不敢睡觉了!
小妹咧开嘴笑,然后又很认真的对我说:哥哥,我好想妈妈啊。
我点点头:我知道。
小妹的脸轻轻靠在我的肩膀上:他们也会想小菲么?
会的。我笃定地说,虽然小菲看不见,但他们常常在小菲的周围,保佑小菲,健康,快乐,成为最最幸福的女孩子。
林子午在车上始终沉默,其实他以前也这样,除非必要,没有多余的话,但车里弥漫着酒味,他冷硬的表情反倒像压抑着狂躁。
我也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他带我来的原因我不关心,不过可以看看这里久违的景色,还是令人愉快的。
中国大大小小的地方有不少山被当地人用方向简单命名,可以想象,这里的东山相比只不过是个小山坡,但景色却毫不逊色知名的旅行地,满山都是树木,除了青松,阔叶树都在冒出淡绿,惺忪的春天的颜色。
其实我最熟悉的是东山秋天墨绿的草地,还有妈妈喜欢总会被选为野餐地点的红色枫叶林,那是记忆里秋天温暖的颜色。
但车子没有到达常去的有缓坡的半山,车祸发生得很突然,前面是在转角消失空无一人的盘山公路,天气也很好,阳光明媚,宝马车自然也是不错的......车祸发生纯粹是林子午的判断失误。
转弯处速度过快车子漂了起来,过度反打方向盘使得车撞上崖壁后旋转着滑出公路,滚下了山,我被安全带和安全气囊挟制在狭小的空间里碰撞着椅背和车顶,车子最后倒置在公路下不远。
我花了很多时间才冷静下来,有些呼吸困难,没有严重外伤。但林子午的状况要糟糕的多,他的头部在侧翻中受到车门撞击,靠着弹出的气囊,血从头部不断地往外涌,沿着气囊滑下。
车门变形卡住,我艰难的从车窗爬出,因为动作胸口隐隐作痛。等我下车,林子午那里却没有动静,我喊了他的名字,直到沿着陡坡爬到车子另一侧,才看见他的身体微微动弹了一下。
林子午流了很多血,头发都被血浸湿了。
接不到手机信号,周围没有谁可以帮我,初春仍冷冽的日子,还有谁会来山上踏春?
这个优秀的疯子,也许会流血而死。
我打不开门,不得不绕回对过重新进入车里打开车门锁车门玻璃。靠近他身体的时候可以听到他由于神志不清的低低呻吟,暗红色粘腻的血液下苍白的脸。
回到车外,我用尽全力拉他的车门,胸口剧烈的疼痛起来,我不得不停下来,等到疼痛消退。
......走开。
林子午说。
我又试了两次,运气还算好,短促而刺耳的摩擦音后,车门一点点被扳开。我解下他身上的安全带,但他抓住我的手。
......去叫救援......我的腿断了。他微微侧过脸,眼睛里是勉强维持的清醒。
我才发现,因为撞击车头严重受损,他的右脚卡在里面,变了形。
把林子午从里面拖出来就让我非常吃力。
也许会遇上车子......你等着我。
我犹豫的看着他,这个永远高高在上给我痛苦的男人逐渐衰弱,我却没有任何快意。
他头上止不住的流血,我怀疑他能否撑到我回来。
触目惊心的红色改变了我的决定。
我背你走。
我脱下外套俯下身体抓着他的手让他伏在我身上。伤口非常深,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
......放下,你背不动我。
摇摇晃晃的把他背起来,胸口更疼了。
别,小看我,我踉跄的背着他往公路上爬,如果还有力气,抱住我的脖子。
费力爬上了公路,但愈演愈烈的胸痛还有体力流失让我越来越难维持平衡,幸好下山比较省力。
为什么......我听见背上的男人发出迷惑的叹息。
我无暇理他,汗水流进了眼睛,但眼前的路却像没有终点。
过了一会儿,林子午不再说什么,虽然隔着厚重的衣服,我感觉他原来高于常人的体温在快速下降。
冷风吹着我的脸,除了风过的呼喊,周围沉寂的绝望。
林子午的血沿着我的脸颊流下,自下巴滴落,还有一些流到后颈,浸湿了领口。
我喊他:林先生,林子午!
过了几秒。
......嗯。衰弱的回应。
是想知道我为什么救你?胸口的痛让我几乎没法开口。
你还欠我合约金,不可以这么赖了!我尽量大声地唤起他的神志。
我喘着气,望着没有尽头的路,所有的意志,只是走,往下走,甚至忘记了最终要去哪里。
......太远......放下我。轻微的似乎要被风吹散的声音,我没听过的温和。
不,我大口呼吸着空气,不是因为你。
视野中景物的颜色有些变调了,我握紧拳头,一步步摇晃的向下走。
我讨厌,死亡,不想看到,任何人,死去。
14
医生说我年纪轻,简直异想天开,在肋骨骨折和肝脏出血的身体状况下,背着一个比我重二十多磅的男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幸好我命大肝脏包膜没有破损,而林子午未受内伤,否则我和他很可能死在半途中。
虽然在那时候我也一直担心林子午会撑不下去,我不信他真的会死。
一到医院我就陷入突发性的休克,林叔来了之后授意医院给我打了针醒过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却是矛盾的愧疚表情和诚恳的请求,有点可笑。
林叔说:骆飞,转院吧。
脑子混沌一片,当我想到什么却不能发音。
他又说:小菲,你就放心。
于是我点点头。
那场清醒维持了很久,再次醒来,已经睡在另一家医院的病床上,转院后进行了手术,感觉也好多了。
我在医院住了半个月,林叔来过两次,他说林子午在短暂昏迷后醒过来了,因为都是硬伤,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不过毕竟是本省的商业巨子,媒体很关注,也有人怀疑他是酒后驾车导致车祸,我最好保持缄默。
他说事实是,那天林子午独自一人开车上山,车祸是意外,然后有个在现场的年轻人把他救回来。
我说我明白,一切都明白。
林叔告知我小妹生活上被照顾得很好,他肯定隐瞒越来越有脾气的小孩子的哭闹,我在梦中总是看到小菲哭,吵着叫我快回去。
因为我的要求,医生勉强允许我提前两天出院。
一到家,小妹看到我就哇的大哭,像梦里一样,也不管我全身混着浓厚的医院味道,把头埋进我的衣服里。
我花了很久也哄不了妹妹,她用小小的手紧紧拉着我的裤子,不肯放手,似乎怕我会消失。
后来,我在床上又躺了两天,没留下林叔请来的阿姨,吃饭叫了外卖,满足了小家伙要吃炸鸡腿饭的要求,以前我反对她吃没营养的东西,难得吃到,她很高兴,还抓着油腻腻的鸡腿要给我啃,她说很好吃的,点着头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说服我,把我逗乐了。
觉得身体没什么大碍,我下床给班主任打了电话。
他对着话筒不停口的说话,很生气,口气是指责的,指责我在高考前最后的学期逃课两周,他认为我罪不可恕,滥用了学校给我的同情,我这个态度,至少会被记大过。
我出了车祸,我说。
班主任迟疑了半天才出声,不敢相信的样子。大概觉得我家受了车祸的诅咒,或者猜测我是不是在扯谎,有几分可信。
再见林子午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我已经回学校上课。学校里的气氛很紧张,好像所有人都嗅到了高考的危机,低下头忙忙碌碌,别有心机的打听谁谁的高考志愿。
休息太久,我明白考上好的大学已经无望,欧阳为我选了不错的大专,她说她要考这所学校的本科,如果我上不了本,就和她继续做同学吧。
林叔说林先生要见我,送我到了别墅,佣人已被遣散。
我在主卧室看到了林子午,他的右腿还打着石膏,头部的伤口已经结痂,被剃掉的头发只长出薄薄一层,伤口上拆线后的痕迹很明显,整个样子有些怪异。
坐。他说。
窗帘被柔和的春风吹动,本来还是有寒意的,但今天太阳很好,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把白纱上流动的花纹投射在林子午的侧脸上,他侧着头看了看窗口。
觉得人是怎样的动物?
他看着我:说说看?
我不置可否。
见我回答不出他也没有逼问。
我说过,人和动物也没有太大差别,会记忆,会恐惧,只要一次沉痛教训,就很难忘记。
我记得,即便身体忘记,记忆里的疼痛还在。
他皱了眉,伸出手,我反射性的避让,林子午的手碰不到我的脸。
我没事,记忆是奇诡的东西,明明没有实质性的伤害,但会产生持久地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