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郊监狱。死刑一周後执行。"
"那好,现在立刻去西郊监狱!"我拉开车门坐了下来,"我要去见莫离!"
"陈哥,他们多半不会让你见莫离的!"
"无论怎样,我都一定要见到他。"我说,"我一定会救他的!"
冬风带著刺骨的寒意,穿过车窗凛冽的刮在我的脸上。我紧紧握著冻僵的双手看著一闪而过的人群和街道。
西郊监狱位於城西的远郊,远离城市,一路上荒芜凌乱。暗蓝色的浮云带著重重的雪意压在城市的上空,萧索的城市都被笼罩在这深邃的灰暗里,在高楼林立的阴影下的梧桐在冷风中不断的瑟缩,显得单薄而零散。我任由寒冷的北风灌满了车厢,希望这样能冷却我思绪纷乱的头脑。
因为专门关押死囚和重刑犯,这所监狱戒备森严,管理严密。远远便可以看见十几米的高墙和密密麻麻的电网。想到莫离竟然被关押在这种地方,我的心里一阵心疼。
我和宋谦走进监狱,向狱警出示了证件。狱警带著我们穿过狭窄的走廊,领我们进了接待室。那里面的墙壁陈旧,地板返潮,阴冷的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带著霉味,几张掉了漆的破椅子横放在对面的玻璃窗口前。我不禁心中大痛,连接待室的条件都如此之差,更不要说牢里了,莫离在里面不知道多吃苦!他以前恐怕从来都没受过这样的罪吧!
以前......脑海里出现这个词时候,胸口微微一酸。是的,以前......以前,我是从来舍不得让他受半点伤,舍不得让他吃半点苦的。
"你们要见谁?"狱警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莫离。"我说,"就是鸿基集团的......"
"哦──那个1701号死刑犯啊!"狱警说道,"你有审批文吗?"
"审批文?"
"你们来看人这都不知道?!他可是死刑犯!"狱警更加不耐烦了,"要见死刑犯,先到法院提出临刑会见申请,批准了以後才能执行!别嫌审批手续复杂,法院都是根据法律依据和具体情况进行研究,才会作出是否允许会见的决定!你们没有申请没有审批,不许见犯人!"
莫离的死刑下周便要执行,哪里能等得到审批?我耐著性子恳求:"可不可以通融一下?现在已经来不及申请审批了。我们只要见一面......"
"不行!"狱警斩钉截铁,"全都通融破例了那不就乱套了?"
我正要继续说下去,忽然监狱的那头隔著玻璃传来了一片嘈杂声、脚步声、惊慌叫喊声,并且越来越响。
"不好了!1701号犯人自杀了!"
1701号?那不是莫离吗?我的脸色一下变了:"莫离!莫离在哪?我要见他!"
"不行!我说过了,没有审批通过谁都不准见!你们走吧!"
我几乎要崩溃了:"莫离!他在哪里?!"
"你们到底当这里是什麽地方?"狱警沈下脸来,"是不是想闹事?"
隔著玻璃的走廊里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猛的扑到那面连接接待室和监狱的厚墙前,贴著玻璃往里面看去──几个狱警和两个穿著白大褂的狱医推著折叠担架匆匆跑向通往大门另一端。
"莫离!"我转身便冲出了房间门,像外跑去!
门外,足有五米高的铁网围绕著监狱外面的空地。隔著铁丝网,我看见那群人抬著担架快步走了出来。我看不见担架上的人,只看见灰白的地面上,一路都撒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莫离!莫离!是你吗?我是陈陌!"我扒著铁网,像疯了一样声嘶力竭的对著对面大喊。
几个医生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向我这里张望过来,在那一瞬间,我看到了莫离。
确实是莫离,但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是他,心脏像被狠狠碾碎了一般的痛!
他穿著一件脏兮兮的粗布的囚服,脚上只剩下一只鞋子,面色惨白,满身是血,手腕上是匆忙间乱七八糟缠著的急救纱布,已经几乎染成了全红,他脸上没有什麽表情,仿佛很安静的睡著了一样。
我顿时像失去了意识一般的,身体沈重的几乎动不了,只是抓著铁丝,呆呆的看著前方。
"下周不就是死刑了麽,这小子等不及的要上路赶什麽?真是给人找事做!"肥胖的狱警一边不耐烦的发著牢骚,一边将担架猛的往车上推。
"你他妈的轻点!!!"我红了眼睛,嘶吼著,猛的拍打著铁网。
医生和狱警又往这边讶异疑惑的看了一眼,关上了车的後盖。
"你是他家属?"手臂被拉扯住了,我回头一看,是刚才接待室里的狱警。
"是的!"我回答。
"那好,他房间里有遗书,你带著身份证过来签个字。"
"什麽?遗书?"
"也不算是吧,"他说,"信不像信,遗嘱不像遗嘱的,也没写什麽重要东西,你过去签个字拿走好了。"
我签字回来後,狱警扔给我一个信封。我轻轻打开,里面一张薄薄的信纸飘然而落。
阿陌:
很想念你,很多话都想对你说──尽管我不会寄出,你不会收到。
阿陌,你离开我已经快半年了。这半年里你是怎麽过的呢?这段时间以来我每天都会从早到晚的工作,这样才能不去多想你。你以前总是舍不得我累著一点点,但现在有什麽关系呢?你已经不在我身边了。
监狱里的夜晚真的很冷,就像你现在对我的态度。晚上睡觉时我会把被子裹得很紧,幻想著你仍然在紧紧的抱著我。
以前的我总是那样冷漠的对你,不管你对我多好,我都无动於衷,不管你付出多少,我都视而不见。我一直以为我恨你──直到那一天看见你倒在血泊里,没了呼吸,没了心跳,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爱上你了,但後悔已经太迟了。我每天在你的病床前,看到你的样子都会忍不住的哭,可你却什麽都听不见,什麽都不知道了。
那时我接手了鸿基,是想为你做一些事,来弥补我之前对你的伤害。我没想到你还能醒来,没想到你会忘记以前的一切。没想到上天会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们以前的开始太糟糕,太痛苦了。我不要你面对我时心怀内疚,不要你为我放弃一切,不要你为了我跟以前的兄弟反目,不要你因为我而後悔,不要总是想到你对我那麽好只是因为你在补偿我。
──我最想要的,是和你重新开始,和你真正的相爱。我想和你就像最甜蜜的情侣一样,真真正正的谈一次恋爱,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聊天,一起睡觉,我想要我们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做爱,都不是因为强迫,不是因为内疚,而就只是因为我爱你,你爱我......
只是现在,我才知道我想的太美好,太天真了。你失去了记忆,自然也就忘记了我们的过去。你虽然还是你,却不会再爱我了。我一直盼望著你醒来,却没想到你醒来之後会永远的离开我。
但是阿陌,我却不会後悔我为你做的一切,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曾经是多麽爱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们曾是多麽相爱。所以不管你在不在我的身边,不管你爱的是谁,不管你是不是已经完全忘记了我,我都会为了你努力下去。
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很爱我。我也想对你说,我也是真的很爱很爱你。
只是,这句话,如果能早点对你说,多好。
──莫离
救护车绝尘而去,渐行渐远。
狂风卷起漫天的尘土和沙砾,发出呜咽般的声音。视野中那白色的一点已经完全隐没,入目只有空旷荒芜,遥天万里。我紧攥著那张信纸,身体被寒冷凛冽的北风吹的冰冷僵硬,围巾散乱的落在了地上。
眼睛已经睁不开,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监狱的大门重新缓缓的关闭,唯留高墙铁窗,白的晃眼,乱的刺目。
地上残留著暗红色的血迹,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仿佛只余下这几点刺眼的红,天上地下,一片空寂。
转身。摇摇晃晃。我尽量克制自己,面无表情往回走。每走一步,室外的光亮就显得更加灼烫一些。而我,连回头都不敢。没有意识的一步步走下去。突然之间,头痛欲裂,一片漆黑。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自己的公寓里。宋谦坐在旁边,手兀自支著额头,还夹著一支早已熄灭的烟。
"陈哥你醒了?"
"恩。"看著宋谦满脸的疲惫憔悴,我心中一片愧疚,急急的问道:"莫离怎麽样了?"
"我打听过了,莫离现在在中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因为发现及时,目前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失血过多,还没醒过来。"
胸口一热,刺痛的感觉再次袭来。手一阵酸软,微微发抖。我低下头来,发现自己仍紧握著那张信纸──单薄的纸张被握出了道道凌乱的折痕,已经略有残破,就像永远愈合不了平复不得的伤口。
我闭上眼睛,靠在床上,沈默了很久。
"宋谦,从法院宣布死刑到执行总共只有七天时间,到今天为止,还剩五天。无论是请律师还是翻供上诉都已经不可能了──何况莫离已经签了字,彻底放弃了上诉的机会。"我说,"但我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我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宋谦看著我:"你打算怎麽办?"
"莫离自杀未遂,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换个角度来看,这种情况对他而言也许更加有利。"
"什麽意思?"宋谦疑惑道。
"是戒备森严,监视严密的监狱更容易出入,还是管理疏松,人来人往的医院更容易出入?"我一字一字的说,"我要把莫离带出来。"
"你疯了!"宋谦说,"这怎麽可能!风险太大了!"
"当然有很大的风险,很可能把自己给赔进去,"我说,"──但是如果不试试的话,莫离就死定了!冒险试一次,他或许就有活下来的希望!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咬了咬牙,"我愿意为了这百分之一赌上自己的一条命!"
"但就算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实现了又怎麽样呢?难道莫离这样出来了就没事了吗?"宋谦大急,"他就算出来了,也会被通缉的!後半生他会一直背负著罪名,不得不过著四处逃亡,担惊受怕的日子!"
"不会。"我淡淡的说,"莫离出来以後,我就会去自首。"
宋谦睁大了眼睛看著我。
"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把他救出来,也不会让他再受到任何通缉。等莫离出来以後,拜托你先第一时间把他送到国外。剩下的事情,都由我来解决──那些罪名原本就该记在我的头上,没理由让莫离替我承担;要犯罪证据,需要多少我就能拿出来多少。我的事情,你们就不必多管了。"
"......那麽,也就是说──无论莫离有没有得救,你都会赔上你的命了?"宋谦大声说道,"不行!怎麽可以这样!我不愿让莫离死,可也不想陈哥你有事!何况你为什麽不想想,你去自首了,被判刑,莫离他能接受吗?"宋谦含著眼泪,"没有了你,他还能活吗?他就是因为失去了你,才会弄成现在这样......你为了他不要自己的命,这样有意义吗?"
我摇摇头笑了笑:"也许是没什麽意义。但我只能这麽做。"低下头,看著手中残破的信笺,"宋谦,我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他,好好对他,就像我以前爱他那样......"
"......不要说了!陈哥,你不要说了......"
"那好,我不多说了。"我沈声说道,"下面还有五天时间,我计划用三天的时间安排人手,摸清警方的动态,时刻监视他们的行动,另外,把医院的门禁,通道,监控设备之类的都查清搞定,接应方面带上人手,确保万无一失,然後,我负责把莫离带走,你看如何?"
宋谦低著头,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一切要尽快,"我说,"三天之内做好一切准备,就交给你了!"
宋谦咬著牙,说道:"陈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的!"
从前天开始就一直阴云密布,终於演变成今晚的雨雪交加。夹著冰雹的狂风呼呼的肆虐著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光秃秃的树枝在风雨中摇颤的像要断裂。深夜里的马路空荡荡的,雨水劈里啪啦的冲刷著车窗。这是一个天气恶劣的夜晚。
我将车停在医院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里,看著车窗外的满目风雪。今晚,是救走莫离的唯一一次机会。我跟宋谦约好夜里2点行动开始,但12点多锺我就早早的等候在这里。白天人来人往的医院此刻显得静谧而深邃,甚至还带著一丝诡异。莫离就在里面的病房,此刻他的命运正等待著我们的扭转。
就算万劫不复也一定要把他救出来,让他活下去──这个信念一遍一遍的冲击著我的大脑,让我的心都随时会呼之欲出。一个多小时的等待漫长的像一个多世纪,我看著手表,行动计划的每一个细节都已经考虑的完美无缺。
"宋谦,你那边的人和车准备好了吗?"
"车已经准备完毕!2点05分会准时停在一楼侧面的安全出口。安排的人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2点整准时关闭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监视系统!"宋谦在电话那头汇报,"──但只能关闭10分锺,这10分锺里一定要把莫离带下来!"
"没有问题。"我挂上电话,走下汽车,轻轻关上了车门。
医院里四下无人──这样的时间本就没什麽人,何况今天又是这般的天气。大厅里光线昏暗,只有急诊室里的日光灯还亮著。我穿过大厅,走进一侧黑暗的走廊,尽头处便是安全通道的标志。楼道里的铁门已经锁上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早就配好的钥匙,没费什麽工夫便摸了进去──重症监护室在10楼,因为电梯里有摄象头的缘故,只能通过安全通道的楼梯走上去。
楼道里没有灯光,那一片黑暗却让人觉得很安全。我尽量的放轻脚步,每走上一级台阶,便感觉自己离莫离又近了一点。待会儿一定要镇定的把莫离带出来!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终於到了10楼的出口,我轻轻打开了楼道大门。抬腕看看手表,1点59分,时间正好。
我看著黑暗中的那点小小的红色灯光,在心里默数:5,4,3,2,1──
红灯无声无息的灭了。
监视系统被关闭了。
我迅速从楼道里走出来,来到莫离的病房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磁卡,放在门边。
"哢",门开了。
一切如计划中一般的顺利。
莫离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显得那样的苍白虚弱。我走上前去,看到他的左手垂在床沿,腕上缠著厚厚的纱布,手臂、身体上连著输液管和心电仪。
我小心翼翼关掉电源,将这些东西逐个拔下,没有任何报警声,让我舒了一口气。走廊另一端就有监察室,只是那里的监视屏幕现在已经形同虚设了──那上面只会显示事先准备好的一切正常的切换画面,没有人能在短短10分锺内发现监视器的异常。
"阿离,坚持一下,"我将莫离轻轻横抱起来,在他耳边低语,"几分锺就好,撑住。"
莫离静静的靠在我的怀里,脸贴著我的胸口,就像睡著了一样,没有任何知觉,没有任何表情。
我心里痛的厉害,一咬牙,站起身来,紧抱著怀中的身体,向楼下走去。
突然之间,我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楼外空地上传来的声音──那是一片由远及近,轻微模糊,却清晰无误的声响,因为太过突兀与模糊,像耳朵瞬间发生的幻听,仿佛是一场情节诡异的荒诞剧,以至於我呆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一团不祥的疑云浮上的心头,然而现在已经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已经离开了病房,莫离现在就在我怀里,我根本顾不上再去理会别的什麽,抱著莫离加快脚步向楼下冲去,无论如何,把他送上汽车,一切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