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楼道里的灯光一片敞亮,一时间我被刺得睁不开眼睛。随即,监察室那头的铃声响了起来!
我不可置信的看了一下手表,不可能的!怎麽会这样?总共才过了4分锺!明明还有6分锺监视系统才会重新开启!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警车的呼啸声。
接著,扩音器里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陈陌,你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手里的武器和犯人!"
这怎麽可能?我的脸色变了──这一变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完全不能想象,这三天一直在小心监视的警方竟然会在这样精确的时候出动!
"陈陌!你已经被包围了!我们早就掌握了你的所有动向,你已经逃不掉了!立刻放下犯人,交出武器!"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这三个字在我的头脑里疯狂的叫嚣著,仿佛要将我撕裂一般!
"陈陌!抗拒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请立刻出来!"喇叭中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在静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我低下头,看著莫离苍白的脸,不能再拖下去,他撑不了那麽久。不管怎样,一定要把莫离送到宋谦那里!!
我咬紧牙齿,深呼吸了一下,冲了出去。
门外,刺骨的寒风卷著大雨铺天盖地的袭来。
医院外偌大一片黑暗的空地已经被探照灯打得通亮。
没有宋谦安排好的医务车。
五辆警车一字排开,将医院的出口堵住了,闪动的顶灯像血一般的红!十几个警员们手握装满子弹的手枪,他们的手扣在扳机上,对准我的身体。
冰冷的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衣服,我仿佛什麽都感觉不到。
站在正中间的警员,他挺拔的身材,冷静的气质看上去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是如此的陌生!
那是穿著一身警服的宋谦。
低低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睛,在暴雨交织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带著尖利与愤怒的风声在耳边呼啸。天空黑洞洞地压下来,看不到边际,是令人窒息的黑涧。
"我投降!"我高声说道。我将莫离放了下来,让他靠在我的腿上,雨水顺著他的脸颊流了下来。我举起了双手,"我没有武器!"
"伸出手来!"一名警员举著枪向我走来,另一只手上拿著一副手铐。
我顺从的伸出两手,任由那个警察将手铐套上,在他铐住了我一只手的瞬间,我握住了藏在袖子中的手枪──那是易子衿留在我公寓里的一把手枪,临行前我把它带在了身上──下一秒我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一枪打中了他的左腿!
所有的人有那麽几秒锺完全僵在那里,在情况被他们消化出的前一刻,我猛的箍住了警员的脖子,夺下他的手枪扔到一边,同时用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立刻给我一辆车!!不然我就杀了他!!"我大声喊道。
警员们手握著枪,一动不动。其中一个目光转向宋谦:"队长,怎麽办?"
"马上给我一辆车!听到没有!!!"我不顾一切的歇斯底里的喊著,手扣住了扳机。
一定要救出莫离。
大雨滂沱,寒风呼啸。冰雹劈劈啪啪的打在身上。
静默了几秒锺,宋谦轻轻点了一下头。警员们让开了一条道,一辆四座的警车停在了我的面前。
我一手吃力将莫离重新抱进怀里,另一只手挂著手铐,仍举枪对准那个警员:"站起来!跟我走!到车子里面去!"
那个警员的腿受伤不轻,涌出的鲜血把长裤染成黑红色,他满脸的愤怒惭愧,艰难的向前挪了一步。
"陈陌!车已经给你了!立刻释放人质!"另一名持枪警员大声喊道。
"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了他!!"探照灯打在我的脸上,我的表情显得扭曲而狰狞,"但现在这一路他都得跟著我走!!"
莫离,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出去。
我用枪抵著警员的脑袋,向车里走去。
宋谦的声音终於响了起来,熟悉的清澈的嗓音,冷冷的声调:"劫犯陈陌劫持重犯,负隅顽抗,暴力袭警,威胁人质的生命安全,立刻击毙!"
清脆的枪响划破夜空,尖厉的呼啸著撕开了风雨的帷幕。
我半点也没有停下脚步──一连串的枪声我听不见,刺耳的警笛我也听不见。
手臂,腰部,背後,小腿全都被子弹贯穿,我仍然紧紧抱著怀里的人。
车,就近在眼前。一定,要把莫离带走,一定,要让他活下去。
莫离,对不起......撑住,我......一定要......
口中溢出浓重的血腥味,大片地喷溅开来,我眼前一黑,终於直直的栽倒下去。
黑暗,又是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远处似乎有一团白茫茫的光亮,意识却仍如薄雾一般抓不住......
一切都是模模糊糊,浑浑沌沌......远处走来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慢慢的近了,近了......那不是我和莫离吗?
"行了,别挑来拣去的了," 耳边又响起他清冽冷淡的声音,"反正你买什麽我都不会喜欢。"
"来,试试这条。"我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把一条轻暖的羊绒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你不是总是说冷嘛。又不肯多穿点。"
"不要试了。"莫离扯下围巾,冷著脸转身就走,"我怕痒。也不用你给我买。"
我匆忙的付了钱,抓了围巾急急的追上前去拉他的手臂:"好好的,怎麽又不高兴了?"
莫离看也不看我一眼,就往旁边躲。突然听见车辆急速行驶而来的声音,我惊愕著反应过来这是在十字路口──我一个箭步冲上去,猛的抱住莫离往一边让开。
虽然汽车紧急刹车,也力图避开,但还是带了我一下。我失去平衡踉跄著跌倒在地上。不过冬天的衣服穿得厚,汽车擦过来的力道也不重,所以我并不太痛,就只是模样狼狈了一点而已。
莫离脸色发白的站在那里,呆呆的看著我。我一边站起身,一边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你在干什麽?!"莫离问道,看样子有点恼怒。
"你还说呢,怎麽走路这麽不小心?"我说,"过来,跟我一起走。"
莫离咬紧了嘴唇,长长的睫毛不住的颤抖:"我......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他的声音像是要哭起来一样,"我不要你保护我!!"
"傻瓜,又说这种话了。"我温柔的揽过他的肩膀,"我当然要保护你啊,阿离。我永远都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受一点伤的。"
阿离,我很爱你。
我知道如果我这麽说,他恐怕又会不高兴,所以这次我只是在心里默默的重复,没有再说出口。
淡淡的笑了笑,为他把围巾系上。
两个人靠在一起,默默的走著,越走越远,身影渐渐的模糊,消失在那一片白茫茫的雾霭中。
身边的场景在不停的变换著,白色的世界渐渐变成了一片黑暗。
黑暗中是浓浓的血腥的味道。
身上痛的已经失去了知觉,血水迷住了眼睛,微微睁开看到的是一片深红色。
我慢慢的从破碎的车窗往外爬,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仍然倒在了地上。
一滩浓稠的血迹缓缓的扩散成血泊,四下一片死寂。汽车的残骸燃烧著,蓝色的烟雾温柔的升腾,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像鸟儿死前最後的扑腾,虚弱得让人伤感。
我已经动不了了。死亡慢慢的侵染著我的身体,意识逐渐离我远去。
一个人影慢慢向我走来,修长的身材,优雅的步态。可是脸却在黑暗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
迷蒙中我低低的呼唤著:"阿离,阿离......"
感觉那人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似乎带著点疑惑。
"阿离,阿离......咳咳......"
我努力的想看清楚,但凝固的鲜血已经糊住了我的眼睛。月光下那人只是静静的看著我,我恍然觉得那就是莫离,冷淡又疏远的看著这一切。
"......阿离......我......快要死了,你应该觉得很高兴吧......"我喃喃的说著,全然不管那人有什麽样的反应。
用尽身上最後的力气,我艰难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丝绒小盒。
里面是一枚戒指。
很精致的花纹,别致的设计。
内侧刻著我和莫离的名字。
那枚在平安夜被莫离拒绝接受的戒指。
我天天都带著它,天天都拿出来看,总想著莫离什麽时候才肯要呢?
莫离一定还是不会要吧,可是,现在不给他,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离......戒指......戒指......"
我颤抖著将戒指举到他的面前,手却无力拿稳,戒指掉落在了血泊里。我趴在地上,摸索了半天,双手都沾满了鲜血,终於将它又捡起来。
"对不起,弄脏了......"我擦拭著戒指上的血迹,轻声求恳,"弄脏了......阿离......你还是......拿著吧,好不好......"
那人并不接那戒指,只是愣愣的看著我。
脑子里已经几乎没了意识,支离破碎的身体不住的发抖,完全只剩下一种本能,我温柔又爱怜的看著眼前的人。
"阿离......我......我不是要你怎麽样......咳咳......你只要收下就行了......你不喜欢的话,扔掉也好......"我低声哀求著,尽管什麽也看不清,仍然深深的望著他。嘴里的血又涌了出来,我低头将血吐在地上,一阵伴随著剧痛的晕眩,我倒了下去,没力气再起身。
"阿离......你原谅我吧......我爱你,我爱你啊......"我喃喃的自语著。
手中的戒指被拿走了,我只觉得身体一阵剧痛,自己被那人抱了起来。
随即,一个温柔的吻印了下来。
靠在他的怀里,我感到了安心的解脱。
"阿离......你终於肯......原谅我了......我爱你......永远都爱莫离......"
"......"那人收紧了手臂,脸离我很近很近,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我的面颊。
幸福的感觉,再也没有遗憾。我慢慢的合上了眼睛,安静的走向死亡。
一切又重归於黑暗和寂静。
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可是如果已经死了,身上怎麽会这麽痛?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那时间在感觉上甚至比上次的半年还要漫长,醒来的时候,有那麽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悬著一盏乳黄色的古典吊灯,暖黄色的幽光从珐琅间透出来。暗色的松木地板散发著淡淡的香味,窗帘拉的很严,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身周柔软温暖,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
我有点恍惚的想起自己昏倒前的处境,而这里看上去却怎麽也不像监狱。那麽,这到底是哪里?
"陈哥,你醒了?"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猛然一惊,眼光落在刚刚走进房间的人身上,几乎不敢相信的:"宋谦?"
"陈哥......你醒来了?"宋谦几步便跨上前走到我的身边,"......终於醒了?"
"这是哪儿?你怎麽会在这里?"我下意识的满脸戒备,警惕的看著他,"你要做什麽?"
"陈哥,别怕......"宋谦顿时显得有点窘迫,指了指自己手中的毛巾,"我只是去......帮你换块毛巾......你在发烧......"
"你不要过来。"我疑惑的打量著身周的一切,这里很宽敞,看上去是间再普通不过的卧室,"这是哪里?"
"──海景别墅。"
"莫离呢?"
"也在这里。"
"莫离怎麽样了?"我坐起身来急急的追问,侧肋的剧痛又让我差点仰倒下去。
"他很好,"宋谦说,"说起来,他受的伤比你轻多了。"
我盯著宋谦的眼睛看了老半天,初时他有些窘迫,但现在他显得平静镇定。
"我们怎麽会在这儿?"我重新躺了下来,伸手遮住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宋谦,你背叛了我们,你竟然──竟然是警察,可是为什麽现在我居然不是在监狱或是医院里,而是在什麽私人别墅?"
"对不起。陈哥。"宋谦在床边坐了下来,"我没有什麽话能为自己开脱的──我是警察,是埋伏在鸿基的卧底,这几年来我一直都在想著这最终的一天什麽时候会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你信错了人,那样的一天迟早会来──没得选择,避无可避,毫无退路。所以我很早就有心理准备,没什麽可解释的,我确实背叛了你们。"
"既然如此,我们怎麽会还活著?"
"从法律上来说,你们已经死了。"宋谦说,"但那天我宣布击毙你们,是早就想好的。"
我瞪大了眼睛:"什麽意思?"
宋谦走到一边的书橱,拿起放在桌边的一张报纸递到我的面前。我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标题:"劫犯陈陌协同原鸿基总裁莫离越狱,挟持人质,二人被当场击毙......"
我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著报纸,然後移到宋谦的脸上:"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要把莫离从医院救出来,然後自己去自首,被判刑──这样的救法又有什麽意义?"宋谦顿了顿,淡淡的说道。"活人没法救出来,死人弄出来却容易的多──陈哥,那天你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救出莫离,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你也愿意为此赔上自己的命──所以那天我赌了一把,对你开了四枪。"
我愣愣的听他说完,直到最後才明白过来:"宋谦,你......你......"
"很幸运......我每枪都打中了要打的部位......否则的话,後果真的不敢去想。"宋谦说。"你们新的身份很快就会办好──你们过去的一切都已经被抹去,从此後你们可以真正的重新开始。包括你以前的部分动产──我已经以我的名义在汇通银行开了个外汇户头,里面的钱可以放心用。"
"为什麽?"我几乎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你为什麽要救我们?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们?"
宋谦把毛巾放到我的额头上:"陈哥,我跟在你身边四年了。你和莫离是什麽样的人,我还会不清楚吗?你们是无辜的。法律没法证明你们的清白,可是我知道。恐怕我也实在是个不称职的警察──诚然忠於使命,执行命令是我的职责所在,我也没法眼睁睁看著你们走上死路不管。即使你们死了,也只是枉死而已,真正的幕後黑手依然存在──这件事,远非表面上那麽简单。"
"到底......还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我努力的思考著整件事情的疑点,包括宋谦,都有令我怀疑的地方,但昏沈的大脑却不听使唤,最终宣告失败。
"陈哥,你现在重要的是慢慢养伤,其他的以後再说不迟。"宋谦把毛巾另换了一面,说道,"莫离在隔壁的房间。不过好像已经睡著了。"
"我要去看看他,可以吗?"我说。
"你现在能走得了?"
"应该没问题吧?"
"别开玩笑了。"宋谦说,"日子长著呢,何必急在一时?"
听到"日子长著呢"这句话时,我的心没来由的痛了一下。不知道为什麽,明明两个人都平安无事,我却感到我即将要失去什麽了。
两个月以来,我常常陷入关於往事的梦境。往昔的一切对我来说曾都是虚幻的泡沫,可现在却一点点的真实起来、清晰起来。曾经我多麽希望我能全部回忆起来,然而现在,每回忆起一点,心中便多了一份痛苦。
"阿离,我真想以後每年都能跟你过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