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哭?”
见着他的人,有痴迷的无法回神的,有惧怕的扑伏在他脚下的,也有谗媚的想讨他欢心的,即便哭,也是因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为什么哭?
轻尘脸上一红,想起刚才的窘态,直在心里骂自己蠢,眼神飘忽着想扭过头,却被对方捏住了下颌,虽然不是很用力,却让他半分也动不了,只得结结巴巴的找理由。
“沙……沙子……进眼睛了……”
死都不能说是因为见到他莫名的感动才哭的!
男子对轻尘的理由不置一词,指腹沿着线条柔美的脖颈缓缓而下,薄茧摩擦着肌肤带起莫名的酥麻,蔓延至全身,仿佛挑情一般的暧昧感让轻尘细白的脸犹如染上晚霞一般透着淡淡的红晕。
忽然,呼吸猛的被扼住,脖子上传来的压力让轻尘的心跳一下停滞,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连表情都没有变的男人,平静的眼漠然的看着逐渐失去血色的面容,仿佛此时掐住轻尘脖子的人根本不是他。
“轻尘!”
独孤破见轻尘被擒,也顾不上主仆之分,冲上去朝男子横劈一掌。忽然眼前闪过一抹紫色,刚看清那是主子的护卫,胸前已中了一掌,被狠狠的击了出去。勉强站起来,一阵冰寒犹如刀刃割裂空气,将他死死的定在了原地。
那个人只是随意的瞥了他一眼,仿佛只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却已是杀气凛然,让他浑身直颤,面无血色。
轻尘艰难的呼吸着,感觉眼前一阵阵的发白,男子冷若冰霜的脸仿佛在千里之外一般模糊。
为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要杀我?
不要!我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不要!
左手,颤抖着慢慢抬起,拼着最后一丝力量搭上那紧掐着自己的手臂,薄薄的黑气在手的表面缓慢的流转,渐渐渗入男子的臂中。
男子剑眉忽的一跳,反手一推,轻尘的身体已经被甩飞了出去。独孤破急忙上前接住,却还是无法抵住那多余的劲力,倒退了好几步,最后撞在柱子上才停了下来。一股腥味猛的涌上来,独孤破咬牙吞了下去,慌张的低下头看怀中的轻尘,见他只是呼吸有些乱,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
“独孤破。”男子淡淡的启声。
独孤破将轻尘放在地上,双膝跪地,伏下身去。他刚才竟然对主子不敬,恐怕,这条命是保不住了!
“从今天起你就跟着他,少了一根汗毛,提头来见!”
不等独孤破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男子已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轻尘靠在石椅上,一边喘着气一边盯着那蓝色的背影,眼中的火焰暴的老高。他舞轻尘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这个人,欺人太甚!
“你的名字!”
“莫寒天!”冷冷的丢下三个字,男子的身影已消失在凉亭中。
莫寒天?
轻尘攥着手,咬着唇,在心里怒吼。
我跟你没完!
叶纵轩追上先行一步的莫寒天,见他正站在回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蓝色的衣摆微微掀起,身后的影子长长的拉开,形单影只,更显的那背影是如此的孤独与绝傲。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叶纵轩有些无奈的问道。
他知道莫寒天向来都是我行我素,不将任何事放在眼中,但刚才的事确实太过火。
莫寒天抬起右手,拉开衣袖,手臂上竟是一片黑紫。
“这是……”
叶纵轩大惊失色,这是……毒?不!不可能!他这位好友百毒不侵,根本不可能中毒!而且这世上能近的了他身的也是凤毛麟角。
叶纵轩是何等聪明的人,脑中稍微一转,已想到了原因。
“是舞轻尘!”
“‘左手毁灭,右手创造,掌握天地玄机’,本以为只是无稽之谈,却没想到是真的。”
莫寒天用内力将寒毒逼出,放下衣袖。
“你刚才是故意的?”
莫寒天没有回答,只是透过满池的青荷看向对面凉亭中那抹娇小的身影。
“确实,人在生死关头必定会激发出求生的本能,想瞒也瞒不了。不过,太过冒险了!”
叶纵轩的语气中颇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可惜,莫寒天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顾盯着远处看。
叶纵轩叹了口气,二十几年了,这家伙的性子是越来越冷了,该不会哪天连话都懒的说吧。
忽然,仿佛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叶纵轩邪邪的笑着将莫寒天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孩子的眼光倒是挺犀利的,虽没猜中却也相差不远。该说你是让人看不透呢,还是太容易让人看透呢?”
孤高绝傲,又怎会是池中之物?但世人能看透的,只有那霸烈的气魄,却永远看不透那眼中的深沉!
这一次,叶纵轩成功的吸引了莫寒天的注意,不过那眼中的狠辣却吓的他小心肝直跳。
“啊!我忽然想起来刚才属下说已经有‘青龙印’的消息了!我去看看!”说完足下生风的跑的没影了。
开玩笑!不跑难道还要留在那让那家伙扁吗?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蜿蜒的回廊恢复了原有的平静,莫寒天微抬起右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脉搏的鼓动,还有那细滑的触感与温和的体温。
“舞……轻……尘……”
相处
轻尘坐在房里,一边摸着脖子一边生闷气。起来时脖子就疼的很,现在更是稍微扭一下都有股热辣辣的刺痛感。想起方才他差点就没命了,轻尘的身子忽的打了个颤,即便是那晚的生死激战,他也从未感觉到死亡离他是如此之近。
莫寒天,好可怕的人!
“别再摸了,刚涂上的药都被你摸没了。”
独孤破将轻尘的手拉下,拿着锦帕擦着他手中沾到的药膏。
轻尘皱了皱脸,不自在的摇了摇脖子。
“难受……”
“干了就好,先忍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凑近轻尘的脖子吹了吹,那凉凉的感觉让轻尘的脖子直发痒,手又不自觉的往上摸,刚抬了一半就被独孤破抓在手里,直好不停的缩着脖子。
“独孤大哥,你能不能帮我给流云山庄带着信,也省得我二哥担心?”
独孤破点点头,伸手捋了捋轻尘额前的碎发。
“轻尘,你在藏珍阁这段时间千万别逆了主子的意,他……”
说到这,独孤破忽然说不下去了。他要如何向轻尘说明那个人的脾性呢?
孤高绝傲?残忍无心?还是性情多变?
他跟了那个人十八年,竟还是无法看透。不,应该是他从未想过要去看透那个人,那似乎是个绝对不能去想的禁地,他要做的,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我又不是他的属下,凭什么要顺着他啊?”
轻尘不高兴的撅着嘴,嘟囔着。
那孩子气的表情让独孤破看着直想将轻尘搂近怀里好好亲亲。他从不知道,自己除了杀人,竟还会有这般喜欢的东西,看着,便觉得心越来越软,想宠着他,想护着他,万一哪天自己离了他,可怎么办?
正想着,一个青衣的仆人走进来作了个揖。
“舞公子,晚餐已备好,阁主请公子去大厅就餐。”
轻尘点点头,跳下椅子,却看到独孤破坐着没动。
“独孤大哥,一起去吧。”
独孤破摇摇头,以他的身份,哪里有资格与他们同桌共食?
轻尘眼珠儿一转,已想到了这层,朝那仆人吩咐道。
“你去跟你家阁主说,我身子不适,麻烦他将饭菜送到我房里吧。”
那仆人答应一声走了。
独孤破何尝不知道轻尘是因为他才不肯去大厅,可是,他一个下人,怎值得轻尘如此待他啊!
“轻尘,我没事,你自个儿去。记住我说的话,千万别顶撞主子。”
轻尘一跺脚,干脆坐回椅子上不肯起来。
“对着个冰块脸我才吃不下,我宁愿和你在房里吃!”
冰块脸?独孤破嘴角抽搐,硬是忍着没敢笑出来。这阁里到处都是主子的影卫,他可不是不要命了。
那仆人请示了叶纵轩之后又折了回来,恭声道。
“阁主请独孤公子一同前往。”
轻尘与独孤破对视一眼,跟在仆人后面朝大厅而去。
到了厅里,叶纵轩和莫寒天已在等着,桌旁还空了两个凳子,自然是独孤破和轻尘的。两人一走过去,叶纵轩便拉了独孤破坐在身边,轻尘只得不情不愿的坐在莫寒天旁边。
瞥着那没啥表情的俊美脸庞,轻尘早将独孤破的话抛到了千里外,满心就想着怎么找莫寒天的碴报白天的仇。
莫寒天伸筷准备去夹松子桂鱼,轻尘长筷急闪,夹了莫寒天看中的那块鱼肉往嘴里一扔,一边故意吃的很大声一边得意的挑着眉。莫寒天筷子停在半空,向左移探向香气四溢的东坡肉,还没碰到那油亮亮的肉,那肉已失了踪影落入了轻尘的口中。莫寒天的筷子再一次停在了半空中,缓缓扭头看向那吃的正欢的人,明镜似的眼中不知在想什么。轻尘见莫寒天看他,咬的更是起劲,黑亮的眸子瞪的老大。
怎么着?难不成你还要我吐出来不成?
莫寒天干脆搁了筷子,拿起汤匙伸向身前的银洱莲子羹。轻尘‘蹭’的一下站起来,一伸手将汤连盆一起端到了自己面前。
莫寒天以极缓的速度放下手中的汤匙,面上还是没有一点表情,空气里却弥漫着一种肃煞之气,独孤破自是不必说,连刚才笑的直拍桌子的叶纵轩都敛颜防备,悄悄往轻尘那边移,就怕莫寒天一怒之下杀了轻尘。
莫寒天却只是又拿起了筷子,朝另一盆菜探去。轻尘看都没看,夹了那红红的东西就往嘴里扔,然后,一股子辣味沿着鼻梁直往脑上冲,眼泪被激的直流,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天椒——轻尘这辈子最最讨厌的东西!
“轻尘,快吐出来!”
独孤破在旁急的直跳脚,他知道轻尘讨厌天椒,平时光是闻到味道都要皱眉,这会子就这么吃下去还得了?
即使独孤破不说,轻尘也撑不下去了,嘴里好象麻痹了一般,什么味都尝不出,只觉得那辣味冲的他头晕脑涨,双眼赤红。刚想吐,眼角却瞥见莫寒天眼中的戏谑,一股无名火便直冲头顶。
死莫寒天!敢笑我!
憋着一口气,轻尘硬是连咽带吞的把那天椒吃了下去。双手死死抓着手中的筷,直抓的指节发白,俏脸上满是痛苦,却倔强的不肯吐出来,被辣味冲的直流的泪水沿着苍白的脸慢慢滑落,这样的轻尘,竟是坚毅的让人敬佩,却又脆弱的让人心疼。
莫寒天眼中闪过几许不忍,亲自舀了碗汤推到轻尘眼前。轻尘却只是瞪着他,死都不肯喝,左手扯住独孤破的衣袖,可怜兮兮的哀求。
“独孤大哥,好辣!”说着,那眼泪流的更凶。
独孤破看了看被辣的直喘气的轻尘,又看了看桌上那碗汤,再看看脸色已变的难看的莫寒天,一咬牙,重舀了碗汤递给轻尘。轻尘接过汤两三口就喝光,这才缓了过来。
“砰!”
杀气四溢,寒气狂飑,莫寒天明明没有动,身前的大理石桌子已碎成了好几块,饭菜撒了一地,周围伺侯的人吓的跪了一地,身子直打颤。叶纵轩依然坐在凳子上,嘴里还叼着块鸡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明显是在发怒的好友。独孤破早就抱了轻尘掠到了一边,戒备的看着那浑身都缠绕着阴寒杀气的男子。
莫寒天站起来,那硕长的身姿在三人的眼中竟犹如鬼神般让人畏惧。淡淡的一瞥落在轻尘的身上,却如寒冬坚冰直刺人心,吓的轻尘直往独孤破怀里缩。
下一秒,人已消失在厅里,只留满地残骸与各怀心思的三人。
夏日里,便是晚风也带了几分粘稠,还未消散的余热冲着人直扑过来,闷的人直想跳河里去降降温。轻尘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总觉得不顺,怎么睡也睡不着,干脆便披了外衣,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
明月皎白,那缕缕清辉撒落在满池青荷之上,竟似腾起了丝丝薄雾。淡粉轻摇,碧色如裙,薄雾似纱,身姿摇曳直若曼妙的舞女,舞起轻香满池,清碧连天。
轻尘深深的吸了口气,感觉心中阴郁一扫而光,耳边竟仿佛听到断断续续的箫声,闻声而去,凉亭中,那孤傲的身姿隐在黑暗中,仿佛与之融为一体。
轻尘眉头一皱,扭身便想回头,刚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下。
凭什么走的是我啊?我又没欠他什么!要走也是他走!
这样想着,轻尘走到凉亭中坐到莫寒天的对面,身子靠着围栏,双腿蜷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呜咽的箫声没有因为轻尘的到来而停止,不知名的曲调在寂静的池上缠绕不止,不似轻尘以前听过的那般迭荡起浮,时而欢喜鹊跃,时而将人的心揪的生疼,只是平缓的曲调,没有大起大落,没有悲凄哀然,更没有澎湃昂扬。这曲,便好似吹奏者一般,淡淡的,清冷的,孤傲尊贵,不求知音,只是自娱。
但是,只这样平板的曲子,却仿佛挑了轻尘的心,一音一符,好似在心里烙了印,疼的他想揪着胸口痛哭。悲伤,莫名的涌起。往事,在脑中盘旋不止。
十七年来,他从未离过家,这次同意出嫁,也是抱着好玩的念头,没想到竟会出了这许多事。如今,自己半路被劫,大哥二哥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子。平日里总是嫌他们管的多,现下独自一人,竟是揪了心般的想,想他们轻轻敲自己的额头无奈的苦笑,想他们疼爱的将自己搂在怀里,想他们半夜起来为自己盖被时落在脸颊上带着薄茧的手。
大哥,二哥,尘儿好想你们!
你们快点来接尘儿回去!
这一次,尘儿再也不调皮了!
大哥,二哥……
轻尘蜷着身子,将头埋在腿间,身子微微颤抖,轻轻的低泣揉的人心痛。
莫寒天放下箫,不解的看着眼前哭泣的人。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哭起来?他吹的箫这么难听吗?
眉高高的皱起,莫寒天忽然觉得心里一阵烦躁,不耐的喝道。
“不准哭!”
轻尘本就伤心,听了这话更是委屈,抬起头一边哭一边恶狠狠的骂道。
“我偏要哭!你管的着吗?”
莫寒天眸子忽然紧缩,眼中阴霾一片,右手握紧了掌中的玉箫。半晌,像脱了力般,松了紧绷的身子,扭头不去看那哭的直喘气的人儿。
“你要怎样?”
“我要怎样?我要怎样你就会顺着我么?那我要你去死你还真去死么?”
轻尘这气话刚出口便觉得不妥。别说他跟莫寒天根本就是初识,便是亲人好友,这死不死的话也是不能乱说的。
“你想我死?”
冷冷的声音让轻尘在这夏日里机机灵打了个寒颤,抬头看向那隐在夜中的人,犹如蛰伏的兽,闪着噬血的寒瞳,磨着尖利的爪,虎视眈眈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你当真想我死?”声音里的杀气更浓了几分。
“我……
轻尘一惊,眼神飘忽着不敢直视那寒气毕露的眸子,忽然瞥见了莫寒天手中的玉箫,便伸出手去,颇有些撒娇的说道。
“你把那玉箫送我我就不哭。”
莫寒天犹豫也没犹豫,便将玉箫递给轻尘。轻尘拿在手中,温润无比,对着月光,纹理清晰,毫无暇疵,竟是用整快鸡血石雕琢而成,想必是价值连城了。
轻尘将玉箫又递还回去。
“刚才那曲子,你再吹给我听。吹完了那箫还得给我哦。”
莫寒天接了箫,却没有就吹,只是像第一次看到轻尘般盯着他猛瞧,瞧的轻尘心里直发虚,刚想对他说‘不吹就算了’,莫寒天却已将箫送到了嘴边,那淡然如冷月映泉的声音便悠悠的溢了出来。
轻尘将侧脸放在膝盖上,闭上眼静静的听着那平缓却莫名的让他心疼的曲,恍惚间,仿佛看到久远以前,有个人也像现在这样为他吹箫,但那曲里却满是缠绵与幸福,那个人,是谁呢?
繁华已落,万籁俱寂,那满池的青荷之上,只有箫声,在谁的梦里凄惋哀叹,挑动心弦?
开阁
“轻尘,轻尘。”
轻尘眨了眨眼,眼神有些空洞的看着那雕了仙鹤与祥云的床顶。门外又传来几声呼声,轻尘揉了揉眼,这才有些清醒,含糊的应了一声。
‘吱’的一声轻响,独孤破领着一干端盆拿衣的侍女走了进来,见轻尘半坐在床上打着哈欠,一边笑着一边将他拉起来。
“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睡,我要是哪天见你床上趴着头小猪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说着招招手,身后跟着的人便开始为轻尘梳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