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鹏辉的视线闪了一下,"拼命?"
"嗯。"舒曼点头,"他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意思?"展鹏辉心下烦躁,喉头火辣辣的灼热。舒曼知道什么?
"他刚去公司的时候我还没有毕业,那时候的事情也是听他们同事和领导说的。"舒曼微微叹气,"你能想象吗?他可以为了一张上千万的合同喝完一斤白酒。"
展鹏辉蓦得愣住,他......
"你也是做生意的,自然知道这些生意场上的应酬,而那几年他的市场都在北方。是他自己挑的,因为抽成比较高,"舒曼开得很稳,可是展鹏辉却错觉的认为自己在坐云霄飞车,他头昏眼花,无法正常思考。"他曾经在东北呆过一段时间,回来以后胃就一直不好。我有一次跟他一起去见客户,他喝到吐血你知道吗?"舒曼深深吸气,说得咬牙切齿,"那天说了不喝酒的,可是那个客户却......他有痛风只能喝白酒......"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们都是做政府项目的,利润确实高,却也很麻烦......收款就是一个难题,而每年的款子几乎都是他去收的。"
"他这样......有多久了?"展鹏辉问得苦涩,原来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改变的太多......
面目全非。
"有两年了,"舒曼说,"他也不是第一次胃出血了,只是现在他的职位稳定了,很多客户都不需要他亲自去谈也好得很多。"
"那这次是怎么回事?"展鹏辉一字一顿,艰难无比。
"不知道,"舒曼摇头,"我只道他是在用工作麻痹自己。"
麻痹?难道跟自己是一样的理由?
"他后来也做投资,"舒曼说,"他眼光很好,买什么涨什么,连带我也跟着他好好的赚了一笔,可是他并不贪心,他赚到了自己需要的数目就不再做了。"
"他......"这么拼命赚钱是做什么呢?其实自己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装傻充愣?
那是他们的心结。一个解不开的结。
"那时候他妈妈已经不愿意接受治疗了,我看着那些针眼也有些受不了,每一次化疗那皮肤都似乎被......"舒曼想了想,却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打针的地方,皮肤是僵硬的,我几乎觉得就是坏死的。"
"太可怕了......"舒曼结论似的说了一句,"所以最后的时光,楼昕把他妈妈接回家,请了两个看护......"
"你......"
"我跟他们一起住。"舒曼似乎知道展鹏辉要问什么,快速回答,"但是没有多久他妈妈就去了......"
"嗯。"展鹏辉别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舒曼也不再说话,医院并不很远,展鹏辉甚至觉得到的很快,他都来不及反应熟悉的景致就出现在了视线。
可是有些......却一直到不了......
"到了。"舒曼停好车跟他上楼。径直进了卧室收拾一点换洗衣物。
"你家人......"展鹏辉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忙碌,心里一团乱麻。
"我爸一直在国外,家里那些亲戚巴不得我乱来,"舒曼苦笑,"其实楼昕一直帮我良多,不然我应得的那些股份都不知道在哪里。"
"嗯,"展鹏辉点头,他很难形容此刻对于舒曼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感激还是嫉妒,是怜悯还是羡慕。
"很奇怪吧?"舒曼坐到床沿慢慢叠着手里的衣服,转头看着展鹏辉勉强的笑了一下。
展鹏辉点头,他确实奇怪,更无法理解。
舒曼垂下视线,手里的白色衬衣叠得仿佛专卖店里的模样,"其实我也不知道......可是当年......我是真的喜欢你......"舒曼轻轻笑了,"难以置信吧,不过一个见过几次,连话都没有怎么说过的人,甚至......都是在争吵......"
展鹏辉站在一旁,傍晚的阳光洒进窗内,铺着慢慢一床的金色碎片。舒曼身上的米色衬衣也镀上了一层金色,似幻似真。爱情的发生需要考究吗?
如果能,自己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不是吗?
"可是......"却真的发生了。"你走了之后,我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方式怀念......直到遇见遇见楼昕,只有他......我们两人的交集都是你。"舒曼抬头看他,"其实楼昕并不是那种很好打交道很好靠近的人,他虽然笑容温和为人也很好,可是你总会觉得他能跟你保持距离。他唯有对我不同......"
展鹏辉坐到她身边,深深舒气。
"因为他知道我对他没有什么企图,而更重要的是......"舒曼转头看着他,"我每次找他,说的都是你......"舒曼舔舔唇,"他无比明目张胆的表示对你的思念,所以他喜欢听我说你,不管什么......"
展鹏辉的手指已经紧紧搅在了一起,痛。心里那种钝钝的痛慢慢变成撕裂的痛楚。他觉得他才是需要看医生的那个,犹豫彷徨迟钝......无药可医。
他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他承受这些......
怎么可以......
自己怎么可以那么残忍?
51
舒曼把展鹏辉送到医院门口,"我就不进去了,东西你拎上去吧。"
"嗯,"展鹏辉拎了东西下车,手搭在车门,垂下视线想了想道:"谢谢你。"
舒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得有些勉强。展鹏辉关上车门,看着车子扬长而去,迅速消失在车流之中。
似乎一年四季都是医院的旺季,展鹏辉挤在人潮之中涌进电梯,背后贴着镜子,脑袋里"嗡嗡"作响。
200万。
这不是一笔小数字。至少对于毫无背景的楼昕来说要在六年之内积蓄到这个数字非常困难。
展鹏辉无端觉得有些透不过气,电梯"叮"一下停住,开门。有人出去,有人进来。然后电梯"叮"一声关上,楼层往上。
楼昕很想尽快还掉这笔钱,却因为找不到太后只能一直拖着。现在遇见了自己,他却反是犹豫了。展鹏辉明白他的犹豫,他大概是在害怕还掉了这笔钱,自己跟他之间就真的再没有任何羁绊了。
是这样么?
所以自己也不会要啊。只是很多东西真的不是靠主观可以转移。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等着我们面对接受,甚至低头屈服。多年前的那一次,几乎已经磨去了展鹏辉所有的勇气和热情,那么现在,他能找回来多少?
展鹏辉推门进去的时候楼昕还在睡,窗帘是拉着的,所以室内的光线有些暗,他没有开灯径直走了过去。舒曼给楼昕安排的是间双人病房,靠窗的一张此刻正空着,展鹏辉把东西放在空床上面,走到楼昕身旁。
打着吊针的手放在外面,药水却还是满满一瓶,想必是护士刚换过不久。那人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而悠长,只是脸色不太好,白得有些骇人。露出来的那截手腕细细的,看得出骨骼的形状,暗青色的血液遍布在上面,看得清清楚楚。
展鹏辉弯下腰,看到他的睫毛轻微颤了颤,是要醒了么?他连忙直起腰,站得笔直,等了片刻,那人却犹自睡得香甜,根本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展鹏辉轻轻舒了口气,再次弯下腰。
"他很能忍痛你知道吗?"舒曼的话忽然出现在脑中,"呛"一声敲进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丝丝入耳,声声痛楚,"有一次做饭他割伤了手指,他竟然就那么看着血流出来,一点表情都没有......"
"你一年跟他去滑雪,他被人撞了摔倒在地,当时他一直说没有什么,后来去医院一查才知道是脚趾骨折。"
"他总是什么都不说,告诉我们的都是他很好,他真的很好......可是平静的背后你知道是什么吗?"
"等待。都说能等待才是幸福,因为有希望才可以等待,可是我......真的是输给他......"
"他可以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等待......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你们还有那一年时光支撑,而我什么都没有......大概我还是比较懂得保护自己,这么多年,真的什么都淡了......好在你们都没变,才能一眼就认出来......"
舒曼说的很多,大概这是唯一一次自己好好听她说话......
展鹏辉蹙眉,伸出手掌覆盖在楼昕挂水的那只手上面,冰凉彻骨,他微微用力,希望能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一些。这是......
再次见到他以后第一次这么靠近吧?
展鹏辉在心底叹息,真的是没有变么?都是在为了"重逢"而努力么?
可为何总觉得南辕北撤?
手指摩挲上去,沿着脸颊慢慢来到嘴唇,触感倒是不同于手掌的冰凉,相反还带着一丝暖意,只是嘴唇的颜色淡得有些病态。展鹏辉甚至能清晰回忆这双唇微微抿起的样子......嘴角弯起简单的笑容......
嘴唇代替了手指,展鹏辉俯身向前,嘴唇擦过去......那柔软一如从前,似乎那六年不过想象,自己仍然是那年的大学三年级,楼昕也还是证券投资学的老师,他们一起生活,相濡以沫。
那酸楚不可抑制的从胸腔涌起生生顶着上颚,展鹏辉别开头闭气眼睛,强力压制着眼眶的热度。
"小辉?"耳畔忽然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展鹏辉心里一惊,下意识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那双淡色的眸子。收敛了所有的光华,掩盖了全部情绪,却那么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忘记反应。
"小辉......"楼昕眨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你......"
展鹏辉猛然回过神,抬起身体坐到床沿,听到楼昕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曼通知我的,"展鹏辉几个深呼吸镇定情绪,转头看着他,"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嗯,"楼昕应着,听起来却还是那么虚弱,"老毛病了,其实没什么,你别听舒曼夸张......"
展鹏辉看着他,目光深沉,漆黑的眼里什么也看不出,楼昕无端有些心慌,呢喃了一句,"我真的没事......"
"楼昕......"展鹏辉艰难开口,他其实还没有想明白,但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表态,"我......当年的事情其实我们都很清楚,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问题,关键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们......"
楼昕看着他,目光复杂,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殷切期盼。只是眉宇之间无端拢上了一层哀伤。展鹏辉看着心里一阵刺痛,"我......"他说:"一直在这里,哪里都没有去。"
楼昕蓦得瞪大眼睛,水汽迅速弥漫,他抿着唇,微微侧头,避开展鹏辉注视,可后者还是清楚的看到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沿着脸颊没入枕头。
"你没有换手机号码,更没有搬家,也是希望我能最快的找到你是不是?"展鹏辉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楼昕垂下视线不去看他,肩头的颤动却是越来越大,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发出任何声音。
"只希望现在说还不晚......"
楼昕终是忍住了情绪,红着眼眶抬头看他,"小辉......"
展鹏辉看着他,再也不愿掩饰那些神情或者思念,他拉起楼昕没有挂水的那只手贴在自己脸颊,听见他说:"我也哪里都没有去......"
展鹏辉低下头,良久......
直到楼昕觉得有什么滴在自己手背,一滴,两滴......
他不作声,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等着,展鹏辉抬起头,除了眼底通红,并没有任何异样。
"小辉......"楼昕喃喃的唤,目光却是有些涣散。
展鹏辉摇头,抓着他的手用力握住:"不是做梦,我在这里......"
楼昕咬了一下唇,看着他忽然笑了,"真的不是在做梦。"
请你记得,我一直都在这里,不曾离开。
52
病房的气氛瞬间缓和下来,傍晚温柔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空隙遍洒进来,渲染着一片橘金色......似乎每一丝都照进了他们心里,那条原本不够宽敞的道路,忽然在心底豁然开朗起来。
"我似乎还是没有学会......"展鹏辉忽然道,楼昕诧异的抬头,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是询问,什么意思?
展鹏辉却只是笑,难得的温柔把苦涩全部掩藏,"没事,"他说:"你是要再睡一会还是吃饭?"
楼昕摇头,"扶我坐起来。"展鹏辉依言扶他坐起,小心翼翼的不碰着他扎针的手,把隔壁空床上的枕头也拿过来给他垫着,让他能尽量坐得舒服一点。
"谢谢......"楼昕小声说,看着他的眼里带着一丝笑意。
展鹏辉在一边坐下,微微舒气。他没有学会的,是如何放低姿态。
即便是难得的低头也是俯视着:
"我们跟从前一样......好不好?"
"告诉我,你还爱不爱我?"
相信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态度吧?强势着不可理喻,反倒还认为是别人的错,这是怎么了?展鹏辉觉得好笑,自己的态度让楼昕很为难吧?
只是为何分开的这些年却一直没有好好反省?直到他入院,才能明白?
难道真的是要遇见什么才能明白什么?后知后觉。
所以才浪费了这些时间?展鹏辉无端冒出莫名问题,有些理不清楚。
他说:"我回去收拾点东西,晚上给你陪夜。"
楼昕看着他,好半晌才点了点头,"那你......"
"我会尽快回来。"展鹏辉急迫的想见到范晓晨,因为他觉得,她能给他解答。
"是谁说楼昕要手术?"展鹏辉到家的时候范晓晨正在煮泡面,看到他进来,特意从厨房探头出来,"我没有做你的份哦......"
"是舒曼跟你说的吗?"展鹏辉走到厨房,不依不饶。
"嗯......"范晓晨咬着筷子,大眼睛忽闪忽闪,"大概是我听错了吧......"
"听错?"展鹏辉微微眯起眼睛,不置可否。
"好嘛!"范晓晨举手投降,"是我骗你的!"
"为什么?"展鹏辉冷冷道。
范晓晨一挑眉,"你应该很清楚吧,展鹏辉,难道自欺欺人很好玩吗?即便是,你也玩了这么多年,也该腻了吧?你不是从来不会对什么上瘾么?"
"晓晨......"展鹏辉颤颤唇,"你......"为何总是一针见血?
"这次怎么了?"范晓晨凑过去,仔细的看着展鹏辉脸庞,"看样子好像情况还不错啊......"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暴跳如雷。
"我不知道有没有做对......"
说出来之后展鹏辉其实觉得大大松了口气,原来一切不过如此简单,根本没有想象中艰难,或者,人真的都习惯于给自己设置障碍?
只是然后呢?
这不过第一步,说出来之后呢?
原本的笃定忽然蒙上了一层阴影,展鹏辉觉得自己有些冲动,在无法预计的未来,他可以给他什么?
"没有标准的事情太多了,"范晓晨耸肩,"你喜欢猕猴桃难道就可以说我喜欢西红柿就是错误吗?"
"我知道......"展鹏辉喃喃道,"可是这个复杂得多......"
"能有多复杂?"范晓晨撇撇嘴,"怕是你自己想的复杂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会带给他什么......"展鹏辉叹息,忽然觉得手足无措。
"咦?"范晓晨奇道:"你不是一向很有自信的么?这次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