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精灵一族命运的候补神究竟有多强大,在缔造出不属于既定的替换体这点上,似乎就超出了预言;而安德烈的感情呢?是因为主神没有深刻理解人类这种生物的出格才干么?所谓变数就在这里。父亲对儿子的了解以及神对人的控制终究还是不能十全十美啊。
"你是真的很爱阿尔蒙吗?"得到皇帝肯定的回答后,塞迪恩越发感到忧愁。背德的变数,属于神和人之间不伦的深情,究竟能够改变多少呢?
魔灵军队出现在距城一公里的时间,也是无比精确,跟预言丝毫不差--这当然只是知情者塞迪恩一个人的想法。黑压压的方块军阵从地平线一直到阿尔蒙设立保护结界的外围,不仅是从太阳升起的东方,而是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瞬间就将白色的大地变成了五彩缤纷的杀人世界。
"很有点人类大围剿的味道啊。"冷淡的语气反映出阿尔蒙的心情,黑丝绒长袍紧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暗压在手套和乌金短甲上的银色火绒草花纹与配剑上金百合纹饰相应生辉。"怎么看都是在模仿人类战争的游戏,骑手,射手......呵呵呵呵,竟然还有骑士呢。"这种话兴许很有趣,但是在站在周围的人类骑士听来却有说不出的讽刺。
布雷肯帝国骑士能够召集到帝都的都在这里,除却在小规模冲突战争中被干掉的,其余没来的能可能是因为胆怯或是道路受阻。照理说被神所祝福,向皇帝效忠的骑士们和军官理应英勇无畏,但是一旦对手的能力差距远高于自身,贸然交战就难免无谋过头。此外,魔灵是人间世界所有负面情绪的产物,听着吟游诗人传奇歌声长大的骑士们不如黑精灵王那样用超脱世外的口吻谈论眼前所见。
阿尔蒙比起在行宫签约时更为艳丽,面容因为精力的恢复而隐隐显出珍珠般光辉,璀璨的双眸因为杀意蓬勃而亮如血染黄金,此外城墙下由黑曜变化而来的黑龙更因为乘骑者法力精纯而神采奕奕。纯吸血鬼之血比起效率低级的人类血液更能调动黑暗回复术,安德烈从魔法书上得到的信息里并不包括这点。
但是塞迪恩从预言里知道这个秘密。没有意外的话,这场战斗的结局他也知道。见证人,还真是令人讨厌的身份!因为血统而传承了家族职责的红衣主教不会为貌似高尚的身份所蛊惑。以人类的生命为基石,以繁荣的城邦为代价,这种昂贵的养成大概只有主神才想得出来。就好像安德烈是否看得懂魔法书一样,塞迪恩对神喻的理解也是被控制的,对于主神来说,对于工具应用讲究一定的阶段性。尤其是对充当见证人的塞迪恩,连想要忽视被神掌控这一事实的权利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预言变成现实,这对于二十四岁的塞迪恩来说可谓是极其巨大的压力。"不要把预言说出来,因为我不想知道。"回想起昨夜阿尔蒙望着血红的月亮所发出的警告,红衣主教感到少许别扭却真纯的好意。当他试图向阿尔蒙透露预言的内容,并以洞悉他靠吸血鬼的血液保持幻力作为证明时,那高贵生物阻止了这一愚行。"很快就会结束了......塞迪恩,要么会彻底消失,要么成为月神,对我来说都差不多。"远远高于人类的见识,说起话来却像是朋友,"坚持一下,实在不行就撺掇安德烈封印了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喜欢的人封印也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别过脸不去看红衣主教表情的阿尔蒙,禁绝了秘密的诱惑。"一想到父神的惩罚也会落在你和安德烈身上,我宁愿接受既定的命运。我相信作为人间强势种族的人类,是受到父神亲睐的。"
昨天给了红衣主教安慰与打击并存的意见,今天却能微笑地看着城墙之外蠢蠢欲动的魔灵军团,身处人类环绕中的阿尔蒙给人以神的明确印象。即使是那枚羽毛做成的箭......不,还是不要去想这种事情。也许并不需要呢,毕竟存在神喻中未包括进来的变数。依靠不可靠的变数来纠正命运,就算是洞悉秘密的自己,也不过是感性大于理性的普通人类。
"这么晚才来,是因为心理斗争的缘故么?" 打断塞迪恩这种悲叹的,是阿尔蒙愉快的呼唤。
被招呼的安德烈被大群官员所簇拥着,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象一位皇帝。"可不是吗?要跟侍从、侍女、太妃还有卡庞那个小子告别,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宫里爱我的家伙有那么多呢?"这叫生离死别,凡是人都懂。帝都的老弱妇孺大部分已经被挪到主教宫,在即将来临的战斗中神在人间的宫殿理应是最安全的地方。
"皇宫跟你永别,美女也跟你永别,你好像非死不可了啊。"
"正是如此。"放声大笑的安德烈甩开面露惊愕的随从,拉着爱人走到旗楼背阴的地方,他微微颤抖的手指抚过美丽的嘴唇,"我带了那把刀子,如果能够挺到你失败的时候,我就先封印了你,再宰了我自己。好不好,我的阿尔蒙。"
"封印术的咒语呢?"
"温习了很多遍,连梦话都是那个。"
"那就好。"
貌似冷酷的对白伴着近乎疯狂的亲吻,在这种情势下,引导生存的本能远比面子来得重要,沉溺在两唇相接所缔造欲海之中,阿尔蒙美丽娇艳得令人抓狂。"胜利以后我和你谈谈将来的事情!"安德烈还是念念不忘恋爱关系,在这个时刻必须确认,否则等到号角响起一切都晚了。
"你先胜利了再说吧。"发出的暴言被再次堵住,鬼才知道谁究竟是神!曾经身为人类的阿尔蒙深知面临极度危险时人类肉体的反应,肌肉神经搅在一起,头脑一片空白,但是直觉却引向逃跑或者对抗。安德烈肉体的反应是对抗者特有的,生死一战,而不是逃跑。安德烈从来不逃跑,他总是前进前进再前进,索要的是肯定、肯定、再肯定,敢于正面违逆这人间帝君的人几乎没有--除了曾经的阿尔蒙。
现在他也"屈服"了,在爱的名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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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黑羽箭 I
"我们可以出去了!"杜梅克奔过来告知亚库塔的同时,敏感的精灵们嗅到了熟悉的气息。"通道也被打开了......"千年来梦想变成了现实,但是与欢呼的精灵战士们不同的是,杜梅克和亚库塔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你也感受到了吧,那座城。"
点头附和的禁卫队长把目光投向原来被攻击性结界阻隔的世界。"十分强大的魔法阵列,简直跟过去一模一样......不,应该更为强大。"曾经因为人类的愚昧而无法发挥净化威力的耻辱,深深影响着在精灵族中处于次高位的两名战士。
"现在命令你先带大家去通道那里,如果可以离开就不要拖拖拉拉。"亚库塔地位略高于杜梅克,所以在特殊情况下可以下其达命令,"我要去帝都那里看看,不知道陛下的情况是不会安心的。"
所以用命令这种形势,是为了防止沸点甚低的杜梅克采取反对的态度,庆幸的是,禁卫队长只是皱皱眉头,并没有拒绝王佐的意志。
在走向通道返回天界和证明君主安然无恙的两者之间,杜梅克接下了前者。把残留下来的部队带回天界,这是被深深敬爱的主君留下的明令。禁卫队长理应毫不犹豫地执行下去,但这并不代表杜梅克心中没有疑问,"亚库塔,等到再见面的时候......"
"一定全部告知,绝不隐瞒。"因为解除结界而恢复能力的亚库塔对战友行了个礼,催动胯下的黑色良驹消失在空间通路中。
通路的另一端是布雷肯帝都郊外,亚库塔所落下的高崖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战场。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就算过了一千二百年,亚库塔也记得这熟知的战争场面。
高大的城墙上布满巨石和油桶,箭垛后面是两排弓箭手,城墙上战满了持长刀的冲锋士,这还不包括必然布置在城门后的骑士团和铁甲士,此外错落在各个位置上的牧师和魔法师理应是进行魔法攻击的主要力量。不仅如此,在这个高度还可以清晰地看到不属于人类的武装力量,看那个模样难道说是......?在结界里听到杜梅克谈论鬼族时还存有疑问,但是亲眼目睹和人类并肩部署的鬼族战士后,亚库塔心中顿时波涛汹涌。
一切计划、法规、责任和契约缔造了神的国度,曾经是在天界自由自在生活过的祖先留下这样的记录,违逆神者就是毁灭的下场,这也是为什么在罗达降临前精灵日渐凋落的原因。与神缔定有利于精灵一族的新契约,在最大自由的秩序下生活繁衍,将全部精力投入精灵一族重建的罗达既获得了族群的热爱,也维护了神的威严。这样的主君,聪明睿智、高贵强大,为什么会违背主神定下的规则与鬼族缔约!
思维纠结的精灵王佐脑海中所发生的怒涛似乎衍生到了大气中,随着一声雷鸣炸响,城下的魔灵军团发出了令人胆战的怒号。这既是入侵者发泄对鲜血的渴望,也是他们向最强者致敬的礼赞。天空中的羽翼发出沙沙的轻响,好像季风掠过长满通天树木的森林。
"陛下!"亚库塔的惊呼瞬间被风吹散,消失在修罗地狱般的战场上空......
五对黑色羽翼全部张开的精灵君主舍弃了双首龙枪,此时手上的武器已经换为死神之镰。在半空中和他对峙着的,是拥有三对雪白羽翼、手持金色龙枪的米切尔·安多·巴尔巴拉。
"你还是米切尔吗?"执掌着死神之镰,身跨黑曜的阿尔蒙有些讽刺地说道:"如果是假装被侵入的话,现在表白还来得及。"这并非虚张声势,也不是否认神使被侵入的事实,即使不发一言就动手也没有什么不合理。
"当然不是。大人您应该很清楚吧,"用米切尔的声带所发出的声音配合神使面部肌肉,那个东西显得游刃有余,"冒认神使的身体只是无奈,如若能够继承您的名字则完全不同。"展开三对雪白的翅膀,以完美姿态攥着黄金龙枪的东西,稳稳地驾驭着米切尔的红龙。"这句躯壳对我而言毫无挑战性,说出让您不悦的话,您那雪白的月神化身才是我的目标。"
如果作为动手前的叫阵,这样的谈话未免过于繁琐,但是看作谈心的话,地点又有些古怪。
"这算是遗言吗?"罗达露出讥诮的笑容。
"不!前半段是我的自信,而后半段则是代您发表的遗言。其实最明白不过的现实就是,我终将拥有您的力量和身体,而您将到那个厌恶的地方......或者说,还是乖乖消失了比较好吧。"这无异于表白自己是从何而来,又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结果的宣言,"当所有的魔灵都拜倒在我脚下时,很奇怪竟然会产生我是精灵之主的责任感呢。还有关于什么弗朗索瓦、什么曼德尼,对了,亚库塔杜梅克他们......分享您的记忆真是痛苦啊......"
罗达不想跟他废话,或者说当前的形势容不得有丝毫拖延。况且在人间又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他,已经发生了某些改变。"是用魔法对阵,还是用单纯武器对决,抑或是两样一起上?"
"交战无需多言。真有人类的风范,阿尔蒙大人。"做作地表示遗憾后,那东西用偷来的躯壳将龙枪高高举起,选择了武器对决的方式。
吹过城墙的风紧接着略过旷野,雪花被加速后变成细小的利刃扫过人们裸露的脸,如果继续对峙下去就会变成冰雕吧。积累到临界值的恐惧终于在一声惊雷后爆发出来。然而在这场攻防战中,自以为城坚墙厚而选择采取守势的人类军队收获的却只有溃败。
模仿人类布阵的魔灵军团在保护结界变弱的一瞬间就发动了匪夷所思的攻击。这些扮演成人形的灵体好像嘲笑人类般采取了云梯攻城的战术,但是过于迅速的移动以及常规武器的无效使得一切变得好像一场充满血腥的闹剧。先不论青铜和枫木制成的羽箭根本无法射中形体虚空的魔灵战士,就算被加附了低级魔法的长枪打碎灵核,蜂拥而上的同伴也会立即将一击得中的魔法师撕成碎片。凡人的勇气和力量在魔灵面前瑟瑟发抖,这不是靠战术和勇力就能够获胜的战争,如若不是螫伏在城内的吸血鬼一族,不到三十秒布雷肯的帝都就将化作另外一个地狱。
身形轻灵的吸血鬼战队在妖氛遮日的场合象在夜色中一样矫健。比人类欠缺良心、手段和魔灵一般狠辣的吸血鬼在吞食灵核时发出尖刀摩擦水晶般的啸叫,被限制在城墙上的战斗将布雷肯帝国巍峨的防壁变成无火的火山口。
第十四章 黑羽箭 II
当来不及表达厌恶的牧师和魔法师庆幸支援及时到来时,被围在火枪手组成的防护壁中,勉强镇定指挥战斗的安德烈,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红色身影。"贝尔加!"叫喊声被阻挡在咽喉深处,安德烈注意到那个曾经的公主并未向这边瞟上一眼后,不禁咧嘴露出苦笑。"塞迪恩,你瞧见了吧。"只用眼神就成功传达的意思,在红衣主教心中泛起苦涩的涟漪,藏在袖子里黑色羽箭向烙铁般灼烧着灵魂,神给的选择之路连良心和友情的双驾马车都通不过。
必然要输掉的战争,必然要毁灭的国家,必然要死去的人,曾经试图用所谓魔法源泉的理由来阻挡非难的红衣主教抬头望向天空,肆虐飞舞的雪片模糊了视线,在风雪之上正进行了一场械斗。
黄金龙枪和黑金锻造的镰刀磕出一道道闪电,试图将对方迅速置于死地的魔灵释放出第一道魔法波。没有实体就无法与黑精灵王对战的魔灵王,在窃取了神使的肉体后,也受到了残余灵魂的干涉,于是这本应有效的奇袭很容易地便被阿尔蒙化为无形。防御尚未完全,黑色巨镰立即带着地狱之火扑向操纵飞龙的对手,然而这个法术也没有奏效。
"您忘记了吗?若论体力,这神使的身体比起阁下可是强健万分呢。"将魔法加持也聚集在龙枪上的魔灵发出轻浮的笑声,"你还能坚持多久呢?主神最器重的儿子。"
面色冷酷的罗达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或者说在阻隔天空与大地的云霞之上,凛冽的风将所有的声音都撕裂了。血金色的双眸绽放光辉,已将自己甩入狂战状态的前伯爵情不自禁地回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那时会无法完成信奉神的誓词,为什么会跟安德烈相亲,为什么会死而复活--这一切的一切......
"主神最器重的儿子。"是了,就是因为这个。
站在高处的辅佐神,譬如月亮,是不需要俗世的情感的。所谓不需要的就该被丢弃、被淹灭、被遗忘吧。即使屡次下过地狱有什么关系,即使操纵过鬼族有什么要紧,只要抹掉相关的一切就够了。什么是相关的一切呢?安德烈?塞迪恩?贝尔加?亚库塔和杜梅克?布雷肯帝国?甚至是......现在这个人间吗?
安德烈,人间,精灵,人间,安德烈,精灵......不!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深悟到前因后果的阿尔蒙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一切并非偶然。操纵着工具的正是神之手啊!把世界推向毁灭有什么要紧!只要重新来过就行了。曾经在沮丧间对伊万所说的理论,当真正面对时竟是如此的令人心痛。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哀伤,但是也会浪费时间。身为黑精灵王的罗达,做出了最快的反应。
"沉入永恒国度吧。那是你的国、你的家、你的床,"就在龙枪刺穿肉体的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父神的声音,"吾儿。"血肉脱离了骨骼,骨头间的软质化作灰烬,最终,骨头散了。就在此时,罗达捕捉到一个声音,尖利、绝望、充满了痛楚:"陛下!"那是,亚库塔?怎么会呢?他想:难道是他吗?
连山崖上都可以听见那放肆的大笑,之后便是鬼族充满兴奋的欢呼。
亚库塔只记得自己叫了一声什么,随后狠狠踹了坐骑一脚,然后就在这儿了。他低下头,看着落入怀抱的那颗宝物,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柔顺光泽地覆盖在王佐的手臂上的是头发,无论是颜色还是质感都是亚库塔永远不会忘记的,这该是属于那颗头颅的,而那颗头颅是那身体不可欠缺的一部分,而那具躯体则被最高尚的灵魂所驱使。但是,在他怀里的,只有头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