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箭----苏幕遮[下]

伊万困惑得点点头，他似乎听到什么古怪优美的低音萦绕在身边，之后就是......

第十二章 猎神 III
"不要点鱼吗？最近你的胃口不是很好啊，小东西。"
"什么？"一勺子炖鱼放在空空的盘子里，拿着勺柄的是安德烈，"谢谢您。"伊万慌乱地把目光收回来，满脸通红地把鱼塞进了嘴里。
他显然已经忘记去噩梦森林那回事情，坐在安德烈对面的阿尔蒙确信法术的高效，当伊万触动噩梦森林结界时，抱着收尸目的前往的阿尔蒙却看见那孩子安然无恙。人类天生不会有如此强大法力，即使经过修炼也不能穿透赋予了杀戮特性的攻击型结界，除非是极其特殊的情况，即有和结界缔造者相匹配的力量。
大概是那个时候结界产生了瞬间空洞吧。深为自己当前状况担忧的阿尔蒙顺理成章地想到了这个原因。另外，他很庆幸能够亲自把那个小子带回来，否则走出噩梦森林时就伊万没那么好的运气了。米切尔派出的清扫队被结界攻击的消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伊万是安德烈身边的红人，自然不会一无所知。即使如此也要去把主君的心上人从所谓人质的状况中解救出来，比起这貌似无能冲动的人类，深思熟虑却总是做傻事的自己究竟凭什么要求更多呢？
年轻、健康、无瑕，拥有这三大优势的青年和微笑着注视着他的皇帝之间所具有的那种默契，令餐桌上的第三者感到一丝苦涩。他无须费神就可以想象安德烈和伊万在床上做过什么，也很清楚哪些事情并不仅仅基于"替代"这个初衷。"这个替代品是活生生的人，"他不是没有想过要动用先前准备的这具肉体，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打算命定是要落空的，"他们是有感情的，也许不是爱情，但是也差不了多少，"安德烈的眼神是多么温柔啊，内心里小小地哀叹着，"我是一点优势也没有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何况无论哪一个自己都不该存在于这人间......
"明天我想去火山口再看看，米切尔那边也需要些援助......"抓起刚开的酒瓶一饮而尽，黑精灵王从餐桌旁站起来。这场无聊的三人夜宴该结束了，他醉眼斜睨着安德烈错愕的脸，就在昨天他还答应这人参加二十四岁的私下聚会呢。"战争还没有结束，凡事要有节制。"该死的，那瓶酒就算存放了二十四年仍旧不值一文，苦涩的味道说明这是"死"了的名酒。
二十四年前，里斯伯爵领地，石榴红葡萄制酒，庆祝阿尔蒙·里斯出生，一共一百瓶。安德烈在那人甩上门踉跄而出的瞬间清醒过来，他本来是找到这最后一瓶来表功的，却似乎引起了不必要的伤情。深感抱歉的皇帝跟着离开房间，在充作寝房的单间追上了试图关门的爱人。"阿尔蒙，怎么啦......啊！天啊！"因为震惊而后退的皇帝被关在了门外，那张脸......还是骷髅？我怎么这种反应！"阿尔蒙！开门！快开门！"不甘心的咆哮伴着雷鸣般的擂门声，可是无论是安德烈还是闻声赶来的侍卫都无法马上打开分割内外的屏障。
生与死的世界啊，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凝聚幻象的黑精灵王顶着门滑坐在地面上......明天早上会变成一具腐尸，然后被被焚烧，最后被诅咒......多么熟悉的过程，暂时可以跟我没有关系了吧，放弃了吧！放弃了吧！这副鬼样子。酒精可以催情，也可以带来毁灭，此时精神承受力上并不比人类强健多少的前候补神选择了后面那条道路。太累了，让我睡吧，就这样......睡吧。
"如果你不醒过来，我就抽你的耳光，直到你爬起来为止！"决定用这样的恶言就不要哭哭啼啼！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花脸。已经天亮了吗？糟了，幻象！下意识用被子遮住脸，却在下一刻被搂在了怀里。
"笨蛋笨蛋笨蛋！"眼泪鼻涕糊在袖子上了！深感恼火的阿尔蒙试图推开那个庞大的癞皮狗，这副样子还作什么皇帝啊。"阿尔蒙你这个大笨蛋，不要再玩灵体分离的把戏，"还穿着昨夜礼服的情人加强了扣在纤细腰身上的力量，"想要我的命吗？你这个笨蛋加混蛋！不许起来！躺下......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死有什么？更可怕的并不是死呢！"混蛋！"一边继续口出恶言，一边忙不迭把嘴唇按在情人额头上的皇帝在不眠不休一晚上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喜悦了。"再死一次我就把你的尸体吊起来凌迟......"
被一连串咆哮和爱抚弄得不知所措的阿尔蒙看着被旁边镜台上映出的身影，怅怅然松了口气。"你才是混蛋。"伸出自由的那条手臂揉乱安德烈浓长的金发，故意忽视灵体分离这个单词的黑精灵王轻柔地骂了一句。明明知道这身躯是幻象还要求保持恋爱关系的安德烈，连这点虚幻的美丽都无法得到的话，作为恋爱的另一方，阿尔蒙为昨夜因醉酒而不慎露出腐败之像而自责不已。
发生了醉酒意外，阿尔蒙自然没有按照计划去米切尔那里，即使酒醒了他也无法马上动身，这完全是因为效忠于米切尔的鸟灵在阿尔蒙出发前带来了"请勿插手"的告诫。身体强健、极端相信主神、唯神明是从的米切尔·安多·巴尔巴拉单方面认为：现在这种情况的前候补神即使前来也没有帮助，不如乖乖呆在结界里休养，等到返回天界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难看。泄露了自己真名而主动关闭天界之路的阿尔蒙·菲利普斯·罗德埃尔仍旧是主神最钟爱儿子，米切尔从神那里获得了确凿的暗示。"不要让魔灵王把他当作食物，在崩溃之前送回天界来。"
言下之意，鬼族也无法获得食物状态的前候补神，米切尔对此极有把握。当然暂时不要告诉那位死心眼的前候补神大人比较好，免得生出什么意外来。"月神阿尔蒙，听起来相当合适呢。"骑在飞龙背上俯视山下打在一处的精灵和魔灵，米切尔的心情还算不错。
这个世界粗略来说分为三层：无限高远的天界、无比幽深的地狱，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人间。就连米切尔也不知道神族是从哪里来的，未来将往哪里去，毕竟这些只有位于权力之巅的三大主神才有权力干涉。对他个人而言，所谓一生就是从卵变成父亲那样的候补神，最后走向命运的终点。而阿尔蒙则不同，身为三大主神之一安泰罗的儿子，只要不在半路死去或者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等待他的将是米切尔永远也不可能达到的未来。
金字塔结构的权力之塔从上到下分为主神、辅佐神、候补神、神使和信使五级。地位越高的神族所缔造出来的蛋就越少，不但如此，这些生来高贵的卵不一定每个都能够孵化成合乎身份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连候补神之子都很难合格，更勿论十万年才出生一名的主神神子。成为后继者则更为困难，一方面由于除非神位有空缺才可能考虑后续者，另一方面在不成熟期被狩猎而失踪的也大有人在。
包含了父系或者母系所赋予的初始力量，为猎食者所垂涎，从神子走向相应神位的道路是坎坷不平、极其危险的旅程。从这点上来说，已经钦定为辅佐神月神之位的阿尔蒙和随之补充候补神之位的米切尔都属于强者中的强者。
相应的，如果能够享有这种级别的猎物，并且将力量据为己有，这巨大的诱惑凡是狩猎者都不会拒绝。这就是为什么鬼族可以因为貌似很微小的利益就听命于黑精灵王，而主神在阿尔蒙放弃返回的情况下，仍旧要收回自己的儿子。
只要能够让阿尔蒙走向既定的月神宝座，即使撕破了再多的契约也无所谓，这就是米切尔理解中的主神之意。魔灵也罢，鬼族也罢，跟天神比起来算什么呢？更勿论人类了。米切尔心中从来就没有把跟自己有着相似形体的人界统治物种当作可以对等的东西，所以阿尔蒙对他所言的那套彰显主神威严的奉劝就是一阵耳旁风。"把阿尔蒙带回来。"这才是终极目的。至于人类世界会糟蹋成什么样子，只要重新改造就行，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
虽然他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他与候补神大人之间的差距构成之一，但阿尔蒙对人类认真的态度却令米切尔难以下手。"那个家伙就算只剩下灵体也比我强，真是不承认也不行！"继续搞不清楚爱情那种魔力是什么的神使忍不住产生"干脆把那个皇帝干掉不就解决了"的恶劣想法，"还有那个红衣主教，也是碍手碍脚的东西。"心情骤然低落下来的另一个原因，还有那些禁足在噩梦森林里的精灵们。只要那些家伙返回天界，定下保护原则的主神就会在净化之后遣散他们，但是在人界滞留的日子里，被结界守护着的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绊脚石。
说到噩梦森林里的那些家伙--打开通向天界的通道这件事，以米切尔当前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难道那个家伙就算废了也能够打开那里吗？意识到阿尔蒙的灵体可以在一千两百年中不断挣扎闯过地狱门槛的事实，督战的神使大人陷入了嫉妒和沮丧的双重漩涡中。他看不见骤然恶化的战局，也听不见精灵战士们的悲鸣，更不要说那悄悄掩杀而来的浓雾，沉溺在思维陷阱中的神使听到这样的低语。"真可怜呢......无助的神子啊！"暧昧的灰色暖流渗入皮肤，懒洋洋的舒适，"我来帮助你打败他，好么？"
"什么东西！放开我！放开......"被侵蚀的最后一刻，神使发出了绝望的怒吼。被狩猎了，该死！这是属于米切尔的灵魂最后的咒骂。
第十三章 嗜血美人 I
突如其来的暴雪在一夜间掩埋了夏天郁郁葱葱的田野，不要说早已换上季节性毛皮的动物，连通过添加衣物就可以御寒的人类也感到措手不及。鉴于黑精灵王来到前的雪灾和当前魔灵战争的冷酷现实，羽毛般纯洁的雪花成了军队和平民眼中最邪恶的所在。
唯一保持正常状态的地区，就只有布雷肯帝国的首都，但这仅限于不下雪而已。
"神使干什么去了！不是说消灭魔灵没有问题吗？"吵吵嚷嚷的官员和贵族聚在内廷，气急败坏地对皇帝和红衣主教抱怨。这些身处在皇城内人们并没有因为阿尔蒙把保护范围扩大到帝都城墙之外一公里而感恩，相反，每当黑精灵王在人前现出身姿时，接收到的厌恶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以当前的肉体承受力为界限，将精神幻力发挥到最大值的阿尔蒙默默地看着贵族们嫌恶的表情，心里却为感觉不到米切尔的灵魂而深深叹息。
"米切尔消失了。"貌似冷静的态度下，是微微发颤的声音，面对安德烈信任的眼神，阿尔蒙还是决定说出真相，"精神力处于混乱的状态，灵魂却被压制，所以他是指望不上的了。"对于孵化出来就努力走向神位的神子一族，除了灵魂不可改变，精神力和体力都可以通过修炼获得提高，这跟人类通过学习来武装自身是一样的。"能够压制，不，吞噬米切尔灵魂的必然是灵魂体，所以可以认为是比他灵魂更为强大的东西......我想大概就是那个魔灵王吧。"
坦率的在人类面前说出这么冷酷的事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虽然不能对全体人类负责，但是眼前这些所谓精英应该更有见识才对，对他们说出真相应该不要紧吧。内心里反对自己这种自欺欺人想法的美貌生物，在安放王座的高台上接收到更为强烈的沮丧情绪。这就是人类吗？前一次战争中就深受教育，这一次仍旧犯同样的错误，相信人类果然是错的吗？还是说二十多年以人类生活的痕迹让原本失望的自己产生了"人类也有优点"的错觉么？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刚刚长出来的自我嫌恶被安德烈温暖的手所压制，年轻的皇帝因为爱恋而敏感的神经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没关系吧，你的脸色好难看。"私下里被提前告知米切尔的失败时，安德烈也产生过失望情绪，但是认定人类本身命运未绝的他比别人更为坚强。毕竟到目前为止，与魔灵接触的都是精灵和鬼族，前者虽然失去了神使，后者却并未显出颓败的趋势，此外人类军队中的大多数还没有参与到战争中来。
一说到魔灵就想到依靠外来力量，甚至外援稍有状况就拿出这种表情，深为贵族们感到羞愧的安德烈不否认这是难以改正的习性。这时发生在人界中属于人类的战争，却让抱着帮助目的的精灵们陷入难堪境地。如果是歌剧表演，大概观众都会产生"人类怎么如此无用"的蔑视吧。看着重新戴上面具，将残躯包裹在黑布里的阿尔蒙，自比歌剧中角色的人类皇帝向天上的主神发出演员对观众的质问：轻巧观看悲剧的你们就这么自得么？一次不算，还要来第二次，这种无聊战争就这么有趣么？
安德烈，不要对主神不敬！虽然拒绝阅读爱人的大脑，可是这样的叛逆情绪也太明显了吧。一个安德烈相比于台下所有那些贵族，对阿尔蒙的影响最为巨大。除了给与自己生命的主神，能触动灵魂最深处就是这个家伙，如果为这人而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要我死就行了，不要连累上你。"内心里喃喃自语过无数次的内容，变成最为顽固的愿望。
"我是不会连累你们的！"充满威严的声音将充满怀疑的喧闹声压了下去，"本来是期望神使能够解决麻烦地想法虽然落空，但是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还有两条路可以实行：第一就是拿起武器对抗魔灵，毕竟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优势种族，不会不堪一击；第二条就是把魔灵引到合适的地方，利用封印术......"对不起安德烈，要麻烦你动手！稍事停顿后，黑精灵王把话说下去，"正如贵国开国君主做过的那样，寻找灵力强大者作为封印之锁，唯一不同的是，这次只要能够封印魔灵王就可以了。第一种方式虽然够光明正大，但是周期太长，照我的看法，还是以第二种战略为主较为高效。"把头扭向那个脸色苍白的人，微笑着拜托道："还记的亡灵召唤术么？请施行那个法术把魔灵王引来，皇帝陛下。"
"为什么？又要用......"
"魔灵首先是死灵，安德列你对它意义重大。"阿尔蒙不等安德烈继续问下去，把说话的对象换作了赛迪恩，"红衣主教大人！请你把主教宫借给我，在那里魔灵的力量会稍微减退些，否则米切尔的精神力和体力会给我带来很大困扰的。"在神的房子里就无法自由操纵俘获的身体，同时也无法抗拒亡灵召唤术的魔灵王必将遇见出现在那里的黑精灵王。"这以后就交给我吧，虽然没有办法保证一定能够打赢，不过将他压制到可以被封印的程度还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打败魔灵王之后，群龙无首的魔灵们绝对不是鬼族的对手，如果不考虑鬼族的威胁，这个计划相当完美。"我想不会有人产生异议吧，"将自身提前置于死地而掌握主动权，是多么无可奈何啊！
"请问用什么来施行亡灵召唤术......"安德烈把问题和眼泪一起吞进了肚子，现在不是表现出软弱的时候，否则会对不起阿尔蒙的。所以，一定要拿出自信满满的样子来。"尽量在明天前把市民聚集到皇宫里。官员和贵族也把各种机构挪到皇宫里来，至于军队就不需要朕强调该干什么了吧......另外，还有您，红衣主教大人，"衬衣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地方，那枚宝蓝色的尤尼恩是那么温暖，就算生命消失，传奇不再为人所记得，仅仅作为珠宝也极有价值的信物仍旧会散发着美丽的光芒吧。"安排牧师加强祈祷，另外还要让他们充当救助伤员的工作，这个没有问题吧。"
"没问题。"
在神的房子里进行决战，这个预言又要实现了。昨夜在写下当日事件时，塞迪恩还期盼父亲说过的那些话不会又变成事实。对神的信仰和悲壮的现实交织在一起，现在摆放在办公桌上的那只断笔，曾经伴随着叹息将痕迹留在了蓝色记事本上。接下来会是什么呢？被保护的孩子也要走上命运指定的道路么？千万不要啊！即使有一样不兑现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