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箭----苏幕遮[下]

盘旋在低空的黑曜被最低限度的结界保护着，聪明的巨大生灵知道被守护的是背上那个人类，而无论是拥有龙血而被唤醒的龙形还是划开蜂涌而至、杀红眼的混战群体的主人，都会乐于沐浴在疯狂的杀戮火焰中。被血腥激得狂性大发的飞龙朝最深的火山入口飞去，阿尔蒙挂在长靴上的御龙刺深深地扎进黑金色皮毛的黑曜腹部，巨大的刺痛等于极大的鼓励，它张开巨口喷射出硫磺火焰将挡住前路的混战军团烧成焦炭，而骑士单手挥舞的龙枪则将两侧的觊觎者毫无例外划成两半。
但是动物敏锐的感觉让它嗅出了不寻常的地方，好像有什么突然变异正在发生。人类可没有这么机灵，即使有这么机灵也会想办法蒙骗自己，保存着骏马记忆的黑龙很佩服人类这种自欺欺人的异能，尤其是背上这位皇帝更是其中的翘楚......
被修罗地狱般惊得发不出声响的安德烈攥住箍在腰部的坚实手臂，在黑色缎袍和雪白皮肤之下，那被杀性点燃的血液正突突作响。"还要再低些么？"询问着的阿尔蒙接收到无声的肯定后，加大了防护结界的力量，再往下就是地狱门槛之内的熔岩世界，在那个地方鬼族和魔灵的战斗更是没有尽头的残酷！
"大胆的人类，呵呵呵呵。"发出诡异笑声的黑精灵王抱着安德烈从飞龙背上一跃而下，展开的巨大羽翼加快了下降速度。"安德烈，去看看我千年来爬过的道路吧，保证给你一个小小的惊喜。"炽热的岩浆顿时吞没了两人，连一丝涟漪都没有留下。

防护结界两边对视着的战士，是属于相隔一千三百年未曾谋面的同种族。
对在结界变强后无法冲破噩梦森林的精灵族勇士而言，当前的情形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理解：大约五千多名精灵骑士跨着战马，全副武装地出现在噩梦森林外，而且包围在这些来访者身上的杀气绝对不会让人想到善意这两个字。
"打开结界，诚心接受来自天界的惩戒，才是你们唯一的选择！"发出如此宣告的对方首领，激怒了包括近卫队长杜梅克在内的被禁足者们。事实上，不管外面的如何想进来，困在内部的如何想出去，黑精灵王设置的风之结界像有选择的柔韧之网，横在怒目而视的双方之间，成了不可跨越的鸿沟。
"这也在陛下的计算之内吧，"平静过头的王佐亚库塔越来越佩服主君的远见，"跟同类起冲突的话，不但避免不了伤亡，还可能因为内讧而获罪，这样说不定回家的路会变得更遥远......陛下他，确实是在保护我们啊。"眼睁睁看着来自天界的同类却不能相拥而泣，并且要面对被杀的局面，幸好在人界见识了太多的世故，否则还真是会因为伤心而沮丧呢。
还是忍不住要叹气啊！面对露出苦笑的大家，身为王佐也不能够免俗。"都退到宫殿里面去，养好精神，万一真的要动手也不会吃亏。"外面的同族也会无可奈何吧，魔灵的存在对于袭击噩梦森林的新来者也是一大威胁，尤其是刮风下雨的夜晚，更是对魔灵有利的时段。看着属下陆续退入宫殿，最后留下的亚库塔面向结界外的队伍凝视了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告诫。
如果万一结界崩溃的话，敌人还是越少越好。真是对不起，新来的同胞，谁叫你们把我当作敌人呢？心怀如此恶言的亚库塔王佐微微笑着，这时他有点感谢人类所给的那些"不良"影响，否则从精灵族单纯善良的本性出发，对同族的友爱会远远超出对自身的保护意识。等等，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才被判定为该受到惩戒么？那么何必派我们来到人界，既然明明知道会受到影响......所谓神，究竟在想什么啊！
三千一百五十二岁的王佐亚库塔是作为高阶精灵存在着的，比起最长寿的普通同类，他能够享受两到两倍半的时光。一百五十二岁那年，尚且年幼的他被族中长老选送到黑水晶宫，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名为罗达的统治者。从一开始他就想到那人并不是精灵，乌黑发亮的长发不是任何父母可以孕育出来的，尤其是那可与月亮媲美、变幻莫测的金色瞳孔更是昭示着对方候补神的可能。
第十一章 月 III
"这样的上位者会为精灵一族着想吗？"带着使命被奉献的精灵少年曾经有过这样的犹豫，但是他们的主君是如此强大而亲切，甚至在传授繁殖秘法的同时，还给于了亚库塔超乎期望的恩宠。"这个种族总有一天会完全属于你们自己，所以必须变得强大才能够承担整个种族的命运，"无论在床帏间，还是在书房和巡视途中，越来越被亚库塔爱恋着的君主教导着他的王佐，"希望在曼德尼之后不会有外人干涉你们的成长，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任务啊。"漫不经心说出自身原本不是精灵的亲密者以温和的方式排解了亚库塔长期以来的疑问，但是正是这种不介意的态度使动了真情的亚库塔痛苦不已。
爱上不该爱的人，即使去寻找女性精灵都无法排解的那种思慕，却必然要在生命结束前面临永远失去的未来。一直没有和其他人发生过关系的亚库塔发现自己越来越沉溺于这种因情而绝望的迷醉中，在某些失去控制的瞬间，以善于学习、冷静处理危机而自豪的他也曾产生过嫉妒的可悲情绪。曼德尼、杜梅克，还有那些被君主私下召见过的同类，甚至是罗达曾经微笑交谈过的其他人都刺激过亚库塔因为情欲而干涸的神经。但是，敏感的君主都在事后将他唤到私室，以成倍于应对他人的温柔给予爱抚，高超的技巧和发自内心的疼爱将危险的火苗淹没在深深的欲海之中，每次想到这个亚库塔都会在内心发出满足的呻吟。
没有这些甜蜜的记忆，这一千两百年的煎熬足以让亚库塔精神崩溃吧。另一方面，煎熬对于能够挺过来的人却是最为宝贵难得的宝藏，从心里蔑视着外面年轻同族的王佐非常清楚这层意义。
"被比自己年幼的精灵讨伐，不知道是什么感觉！"被遗留在皇宫的伊万听到塞迪恩的转述发出怎么会这样的疑问，"好像噩梦森林里还有王佐级的高官存在吧，在没有得到君主的允许下就擅自举起惩戒的大旗，新来的精灵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阶级概念根深蒂固的人类社会中成长的青年的疑问，塞迪恩也曾在米切尔安排军务的时候提出过，但是神使称这一切是高于精灵王的主神所示意的。"如果主是神的意思，莫非......"无法固定目标的眼珠透露了伊万混乱的内心，猜想是因为过于出格而难以出口，但是内心里早就有了相应的答案。
绕过黑精灵王而直接下达命令的神，其所作所为很象不相信儿子的父亲。一般情况下，漠视这种事情发生的儿子，定然也了然这种不信任的存在。很多时候，这种双方都一清二楚的心理战会在最终"一切都是父亲为了儿子好"的幌子下偃旗息鼓后被存入记忆库最不显眼的角落。
"我还以为神使大人是来帮助消灭魔灵的呢，"天底下存在着伊万这种打破砂锅也要问到底的人物，"按照阁下您的说法，好像最大的敌人反而是留在噩梦森林的那些精灵。这又是为什么呢？"先前因为塞迪恩的托辞而留下来，为子虚乌有的家乡信息带离皇帝陛下身边的公爵，已经被来自异世界的新奇信息平息了怒火。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那个，红衣主教大人。"真是不知道该不该问，"神使大人为什么要把这些透露给您呢？对于精灵来说，人类不是更为......"遥远？疏离？不同？还是别的。"另外，为什么要跟我说呢？好像皇帝陛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吧......这个是为什么呢。"
单纯微笑着的塞迪恩没有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在时机成熟前，他认为把答案暂存在内心里就足够了。
清脆的振翅声打断了两人快要结束的对话，一只拖着华丽长尾的青色小鸟落到红衣主教披着深红法袍的肩膀上，流利的人类语言从珍珠光泽的喙里流出最新的消息，这是一只传达信息用的鸟灵。"贝尔加公主战死了，"用悦耳的声音通报死亡的消息，给人严重的违和感，"杀死她的是在领地战胜魔灵的鬼族，以上。"
贝尔加，死了？那位以蛮横作为铠甲的美丽女子终于还是没有得到心爱的人。感叹世事多变的塞迪恩抬起头，在精灵王所设立的结界外面，漫天的星斗失却了他们的君王--月亮。

"刚才感觉到一些事情，"乌发飞散的黑精灵王对怀抱里男人说："贝尔加死了。"被挡在外面的炽热熔岩与结界摩擦所发出的刺声，让死讯听起来相当不真实。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没有保护她吗？强忍着回头欲望的安德烈已经习惯了用心声和紧靠着的情人交流。
"没有！"简单冷酷的回答。
为什么......如果没有她，我就不能再见到你了啊！忍不住发出强烈思想波的人没有马上得到回复。视线之内除了血红的岩浆就是莫名其妙的形体，耳朵里除了"刺啦刺啦"的混响，就是羽翼偶尔翕动发出的沙沙声。"阿尔蒙，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喃喃自语的安德烈为他不明白的错事道歉，这已经养成了的新习惯，那个善于将恋爱当作一切无耻侵犯的借口、得意洋洋的君主从失去爱人的那天起就有了改变，无论是行为还是言语，都变得更为成熟有礼。可是这样的安德烈却让黑精灵王感到陌生。
"对我不必如此客气，除非是必要的场合。"释放出最后一对长翼，最终变身的阿尔蒙收起武器后用右手蒙上情人的眼睛，"就要到了，请再忍耐一下。"他不想解释为何对贝尔加的死亡如此反应，其实里被半吊子法术复活比沉入死亡之国更为糟糕--除了形体上的伤害，原先足克制某种企图的力量也不够了。
他原不想让安德烈知道更多，但是如果要让那人从别人嘴里了解即将到来的一切，阿尔蒙宁愿是自己打开那扇门。
我不爱这个男人！一万年的坚持被二十年的短暂记忆所覆盖的话，真是太丢人了。我爱这个男人！因为，因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谈论这个字眼......所以爱吧，即使最长不过一百年。一百年，多么漫长的，对于人类；一百年，多么短暂，对于自己。"欢迎来到我寂寥的国度，安德烈陛下。"放开双手，让男人的双脚踩到坚实的大地的一瞬间，领路者温柔而又忧郁的声音在荒芜的大地上响起。
是的，确实是大地，空气中弥漫着被风卷起的粉尘、一望无际的大地。那些粉尘被吸入喉咙，让安德烈感到口渴难忍，"这是什么地方？传说中的地狱吗？"两个人所站的地方从地貌来看应该是平原，远处是形状相似、大小不同的山，除了风扫过岩石所发出的呜咽，是绝望的寂静。"树木在哪里？水呢？有没有动物！阿尔蒙，这是哪里？"心中空洞洞而产生的不可靠感驱使安德烈回过头去确定阿尔蒙的存在，这下意识的举动给他带来了更大的震动。
嘴里说着"这是我的地狱"的形体散发着耀眼的白色光芒：完全张开着的白色翅膀是从纯白到珍珠白的五对，雪白纤秀的面庞上是金色眼睛、挺秀鼻梁和端丽嘴唇的完美组合，白金色的长发一直垂到镶嵌着墨绿色无名宝石的腰带，直裾的拖地长袍前段的褶皱开衩处露出穿着白色长裤的腿。纯洁、美丽又充满了庄严感，这是圣画也无法描述的人儿。"这是真正的我，这里是囚禁真我的地狱......安德烈，那些是我的新娘。"

第十一章 月 IV
话音刚落，从尘埃深处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似乎近在身边，却又仿佛远在天涯。"作为星辰名义上的丈夫，我将以月神的身份代替死去的月之主，成为这些天上新妇永远的伴侣，直到......"不祥的停顿，"直到哪些女人厌恶我这具身体为止。"他声音飘忽如雾，缥缈的令人心惊："所以贝尔加必须死，这是星辰的嫉妒，你明白吗？就算我不过是无尽岁月中的丈夫之一，也不许别的女人插手，即使她不过是生命短暂的凡人。"
"为什么说这是囚禁你的地狱？老实说者很难理解。"安德烈的声音里有明显的颤抖，这超出了他期望的知识。
面色白净的阿尔蒙笑了笑，迅速变成黑色的长发和斗篷所映衬的美丽面容是属于黑精灵王的，"除了那些女人的声音和这片荒芜的土地，这地方只有我一个人。"唯一未变得金色瞳孔盯着逞强的冰蓝色双瞳，阿尔蒙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这个混蛋了。"我叫阿尔蒙·菲利普斯·罗德埃尔，完成一万年的精灵之主任务之后，即将坐上月之主的宝座呢。"
不想中途间断的前候补神走近和他平视的男人，略带讽刺的话语说着禁忌的话题，"先前的月之主是因为无法承受寂寞而自尽的，据说他也曾是父神最钟爱的儿子......经历了那么久的群体生活后，独处的无尽岁月还不如死了更直接，所以在力气将尽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以死来逃避这貌似伟大的职责。"说到这里，阿尔蒙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人类贪婪，完成任务而陷入死地的我就会顺利逃脱，不用担任什么新郎的角色；如果你是女人，安德烈，就会跟贝尔加一个下场；如果......"
"如果你不说出来，我就永远不会知道，对不对！"截口打断叙述的男人露出无赖式的笑容，"怎么看都是被神耍弄的小孩，亏你长得那么美呢，阿尔蒙。"那白色形象强烈的存在感绝对不是幻象可以达到的，"孤单寂寞的你需要有人疼爱，可惜遇见了一个大混蛋，真是可怜啊。"身为男人而没有被星辰组成的新娘军团忌恨的人君还是喜欢那黑色裹尸布捆绑着的造型，虽然跟人类时代的阿尔蒙并不完全一样，但总比浑身散发着耀眼白光的本体要强，至少不是自己不熟悉的那副样子吧。
所以当阿尔蒙恢复黑精灵王式样的幻象时，安德烈大大松了口气。
"那些新娘牵扯到繁殖的问题吗？"
被突如其来的暴言所袭击的黑精灵王下意识地点点头，马上第二个问题就扑面而来。"原来如此......她们是怎么杀死贝尔加的，流星雨还是陨石风暴！"
"如果是她们动的手，驱动鬼族会比较容易。"
"还真是一群暴烈的仙女呢！怪不得你要逃婚！"不是逃婚......深感头疼的阿尔蒙被安德烈的聪明和胡闹折磨着，"难道我是男人这个事实，就是为了要了拯救你而存在的吗？"在嬉笑着说出这话的安德烈内心里，星辰女仙驱动鬼族杀死贝尔加的严酷事实被他想安慰阿尔蒙的主观愿望压制了下去。
"那么，什么时候去继续履行婚约呢？美丽的黑精灵王。"为什么心里这么苦呢？明明不会被莫名其妙的杀掉啊。"生一大堆美丽的孩子，然后怀抱着美丽的星辰之女，这样的幸福是男人都会乐得睡不着的......那个，星辰所生的孩子也是星星吧。"原来事情并不是魔灵、精灵和神那么简单，被当作种马而设立的职位怕是没人愿意担任吧！
"你这个大混蛋。"被嘟囔着的男人紧紧拥抱着，黑精灵王接受了这别扭的好意，"其实你完全可以放弃，安德烈，"他说："米切尔的到来并非偶然，主神插手后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煞风景的话还是在没有风景的地方说比较好，在这精神牢笼的深处，是神也不能随便察觉的所在。"这比单纯的精灵联盟要省事多了，估计我这种情况再发生一次，神都会受不了了吧。"
不但感受到贝尔加的死亡，甚至连噩梦森林被包围都了然于心的前候补神、现在的黑精灵王、曾经的阿尔蒙·里斯伯爵在米切尔出现的那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他不想让无辜的人落入以自己为中心的巨大麻烦漩涡中，尤其是安德烈，更是不行。
杀死贝尔加的也许另有其人，但是黑精灵王并不愿意去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