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茶反而断了这想望:“我哪敢——”
“下来。”
命令下达以后严明律就挂了电话,并不给林茶拒绝的机会。
林茶靠在门上,手机尚在耳畔贴着,里外两端都没了声息。
黑暗是一把小刀,把除视觉以外的所有感知都削得无比利锐,他仿佛听见自己的心跳作妖似的擂动在胸膛上。
实则他不该听到的,窗外倾盆大雨沙沙作响,狂风呼喇,吹得窗玻璃都要应声碎裂。
他心里有些敬畏,两只脚僵在门边。屋里是夏季暴雨夜独有的燥热,空气都流转不动。
本来灯火通明的一窝栖身所,现在一切都消遁在黑暗里了。
这一方世界什么光都没了,黑暗,实心的黑暗,有多少惨绝人寰的悲剧是在黑暗里发生的?他在黑暗里失去了父母,提早结束童年,每一分秒都在颠沛流离。
一道闪电凌空劈过,穿透窗帘映照一室明光。
那一霎光让熟悉的布局从黑暗里闪现,一桌一凳都是林茶亲手摆放,此刻陌生得可怕,每道边角都是死人的苍白,每处旮旯都蛰伏着凶杀怪物。
轰隆一声闷雷要裂天。
这种震耳欲聋的声响林茶其实也听过的,辐射监测仪爆炸时也是这种地动山摇,千里地在动,万重山在摇。
人对过去的苦痛总有误解,它就像一道生在腹中的疤,平日掩护在体内最中心,起居饮食不会将它惊动,日复一日使你都要忘记它的存在了,一不小心碰到,它立刻疼得撕心裂肺给你看,告诉你你是走不出来的,你永远都记得。
严明律又听到林茶的电话,让他上去陪他收拾一下。
林茶五脏六腑都要崩溃,但他藏得很好,或者说是黑暗给他打了掩护。严明律在他背后举着手机光线,看他从衣柜往背包里装过夜用的衣服。那一道细小的光柱从严明律手中出来,在半空洇开。
林茶转过身时被光晃到,下意识挡了一下眼。
严明律立刻放下举着电筒的手臂,光洒落地上,一地的支离破碎。
“去洗手间拿一下牙刷,能不能照个路?”林茶低声说。
这一点碎裂的光不足以观见彼此真实面目,林茶辨认着黝黯里那模糊的轮廓,想知他是否有走动的意欲。
他没有,他只是伫立原地,然后林茶听见他问:“是不是哭了?”
这是一把属于成熟男人的声音,瓷实的,能听得出阅历,波澜不惊,仿佛天塌下来他都能撑着。林茶强装出的坚强霎时影踪杳然。他以沉默承认。后来沉默被时间推移成低泣。
严明律关掉这世界唯一的光。林茶感觉他的呼吸和自己近了两步,直到他们心跳贴着心跳,仅剩一丝极短的距离,极短,将它抽出去就能接吻。
但严明律没有吻他。吻这个动作是沾染着欲望的,是黏滞滞的唇舌攻占,有进入与被进入的成分,还要剥夺呼吸使人短暂迷醉。这个动作并不适合成为安慰,所以严明律抱住了他。
一只手横腰而过,一只手轻柔地压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的胸膛压了压,用令人甘愿臣服的力度。
“怕黑?还是怕下雨?”
严明律的问句难得是有商有量的,是真心求一个答案的,林茶也诚实了,他哽咽着说都怕。
“那不怕了,”严明律哄小孩一样,轻轻摇晃着身体,“不怕了。”
这个男人的温柔笼下来,将他环抱着,这么多年他强憋回去的眼泪,一秒接着一秒地纷至沓来来讨债。他才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那样有韧性,不是被人往哪一踩就能从哪扎根拔节。
他少哭,因为没有怀抱让他哭。林茶的两只手攀缘上去,攀缠树样地抱住了严明律。
“这里好黑,”他小声说,“能不能快点带我回你家。”
第22章 抱着一起睡觉的关系?
花洒喷出细密的水柱,自头顶浇灌也像大雨一场,不过这场雨是热的,淋得一颗心都暖呼起来。林茶分辨不出屋内洗浴的水声与窗外的雨声,交叠起来都是一样的杂沓。
他想自己与严明律的交集也始于暴雨夜,情节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展开来,谁想到最后会演变成这样暧昧的局面。
严明律问他想睡在哪。他说上次那间房。
“一个人?”严明律睨过他发梢的水滴。林茶身上还捎着淋浴后的热雾,红润的面色里有生动的活气,令空气都有了温度。
“当然一个人啊,”他心里的思绪也千回百转,“难不成和你两个人睡?”
严明律的回答是一句双重否定:“也不是不可以。”
林茶将脖颈挂着的毛巾搭上了头,低下脸揉搓,嘀咕着含混不清的字音,一道朝严明律房里走去。严明律等他走开一段,才想清那几个首尾胶黏的字符是什么,他笑了笑由着去了。
林茶说的是老色狼,一边说还一边把自己送进了狼窝,心甘情愿的。
严明律除了乘人之危亲了林茶一回以后,没再打算对林茶做些什么逾矩的事。实则那次乘人之危还是情不自禁,但凡给他多三秒考虑,那道亲吻就会从世上消失。严明律很少有理智压不住情感的时候。
他也只是不想林茶躲在雷雨夜的被窝里哭,他还没见过一个好说是成年人的男性,可以哭得这么小孩子气,和小田五岁时从滑梯上摔下来一样,眼泪从大眼睛里一滴一滴地往外冒。
他洗完澡后去给林茶拿USB。林茶那时已吹干了头发,趴在严明律的床上翘着两条细长的腿,看音乐软件里的进度条咻咻咻地移,心说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连网速都贼快,他也要努力工作买大房子。
严明律进来一看就心烦意燥,林茶又露肉,这回还露得很恰到分寸,是衣服都还老实套在身上,但线条已被勾勒出来,细腰、翘臀,然后是两条白瘦的腿。
严明律皱眉斥责:“你要趴就趴好行不行?晃什么腿?”
林茶人在屋檐下,只得抻直了两条腿。严明律扔了USB过来,林茶插进接口后却不见电脑反应,拔出来,再插一遍,提示框还是没有跳出,林茶几次重复抽*的动作,一边抬头问:“是不是坏了?”
“谁的坏了?”
“当然是你啊,”林茶道,“我这是新的,还没插过东西呢。”
“我的不会坏,”严明律回答,“你让它在里面呆着,第一次要适应。”
适应以后林茶开始传歌,复制黏贴需时,他也不在意严明律还站在床边,就按自己的习惯去准备第二天上午的课,正是严煞神本尊的生化。
而每次打开严明律的课件他都控制不住吐槽:“做得真难看。”
“爱看看——”
“不看滚!”林茶就势在床上打了个滚。
这一滚动滚到严明律眼下。他双手交叠在头顶,牵引起衣摆,露出平坦且略微凹陷的小腹,肚脐被拉成一道短小的直线。
睡衣是白色的,透出胸前那两点颜色与形状。
严明律都能感觉到林茶眼里的那点得意,仗着自己年轻体态好,诱严明律来馋食。严明律原先绝无打算对林茶做什么,但眼下是他挑衅在先,他应当有来有往。
严明律微微俯身,在他腰间掐了一把,很紧致野蛮的腰,一点肉都不给人掐拉出来,严明律又掐了一把。
猜对了,林茶想,严明律果然是个腰控。
林茶给严明律掐了两把,就嬉皮笑脸地拉下衣服,谈条件似的:“教授,你的PPT真的太多字,好难看,我每次打开都……”
严明律按开风筒,用呜呜风声压去了林茶后半截投诉。林茶不死心,转了个身去拉床头坐着的严明律,卷起他一截衣摆攥进手心:“教授……”
严明律关掉风筒:“你读过那些字没有?”
“读过啊。”
“有一个是多余的吗?”
林茶一愣:“那倒没有。”
严明律不再开口,但眼神已将他的意思表明:所以,我写的都是干货,爱看看不看滚。
等严明律吹干头发林茶也想通了,就去拿顺位第二的事来哀求:“那你明天不要突然点名答问题啊,那么多老师,就只有你在大课上玩这套。”
大家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子地进来,在全系的集体大课面前答错题得多尴尬,还得承受严明律“高中老师没教吗”的嘲讽。
“信号转导这课题很复杂的,专业名词也多。”林茶举例说明。
“你还会不懂?”
我朋友不懂啊,林茶都能眼见蒋哲和汤森胆颤心惊的模样。
“或者你别拿着名册指哪打哪,你就问,有哪位同学知道答案,”林茶给严明律当托,“我肯定举手,不让你尴尬。”
每个老师都会有比较亲近的学生,但严明律显然不会有,与林茶的这种师生关系令他觉得有趣。林茶还磨缠着严明律要同意,拽着他的衣角像在撒娇:“严老师——”
“这算是私相授受吗?”严明律面上严肃,却没拿开林茶揪着他衣服的手。
“你那些刁钻的问题,有什么好私相授受的?”
“那你这么殷勤做什么?”
林茶想了想:“为你形象考虑。”
他第一次触摸到严明律的温柔,是那夜他给他打抑制剂。林茶现在回想,都怀疑严明律给他打的其实不是平衡激素的药物,而是严明律他自己的一部分。
他把他自己透过针管输入他的血液,随着循环系统游走过五脏六腑,扰乱他的日常运作。
“为我形象考虑?不是一天不和我吵架就受不了吗?”严明律冷笑,“这是斯德哥尔摩了?”
……严明律,你可真是凭本事单身!
“是我傻叉,和你说这些干嘛——”
“林茶。”严明律打断他。
“人这一生很短,不要浪费时间,去取悦不相关的人。”
严明律从未仗着年龄优势向林茶灌输过什么人生大道理,这是唯一一次,教导内容是他以身作则的处世哲学,信服力极高。
“可是,”林茶问,“你怎么知道谁和自己相关?”
“自己想。”严明律拔出插头,起身去把风筒放回浴室。
严明律再回房时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林茶一见他戴眼镜心路就乱了。他发现自己很受不了严明律散发成熟男人魅力的瞬间,而大部分时间,只要他不说话,他就散发着这种令人受不了的魅力。
他倚在床头看书,还是那本沙丘之子。林茶枕着手臂端详他的侧脸线条,黑款眼镜之于他是温文儒雅的,林茶由内到外都有些迷乱,迷乱到天又黑了一次,是严明律伸来一张手,覆住他眼睛。
“做你自己的事。”严明律说。
“你遮住我眼睛了,我要怎么做事?”
严明律便拿开手,林茶把笔电捞回怀里,倚着床背坐着。两人各自安静,书页翻动声轻轻搅和着空气。
卧室外雨声嘈杂,暴雨浇得这座城市的好些地方断了电,一尺一尺的黑暗零散地布开来,但严明律身旁是暖和的,是光亮的。
林茶做完预习以后去扫了眼气象局:“挂了八号。”
严明律嗯一声证明他在听,林茶上下滚动着页面:“继续挂下去明天要停课啊。”
“你还不开心了?”
“我挺喜欢上课的,”林茶眉眼里有一点俏皮的笑,“还是严教授您的课呢。”
今晚该有多少人开坛做法求明天停课,但林茶逆其道而行之,满嘴胡言乱语。严明律没有听信,只一瞥电脑显示的时间:“该睡了。”
严明律住的是主卧,主卧摆放的是双人床,两人各自睡在床的左右两边,中间隔着礼貌的距离。林茶不敢背对严明律面朝黑暗,朝着天花板心也惶惶的。严明律听着他翻来覆去,出手一捞,两人相隔距离顿时不礼貌起来。
林茶听见严明律话音里有了笑意:“怕成这样?”
“我有故事的。”
“哦?说来听听?”
正是不经意的当口,窗外又打了一声雷,林茶心一跳,顺理成章地钻进了严明律怀里。严明律只觉揣了只惊慌的小兽,心又软得一塌糊涂,把人给搂得更紧些。林茶心说这样不像话得很,可又脱不开,只能小声道:“同学肯定想不到,我们是这种关系。”
他这一句是在无意中把前面的话头给揭过去了,而严明律也没有追问。他轻轻揉着林茶毛茸茸的头发,低语问:“什么关系?”
“这种关系啊。”林茶含糊其辞。
“抱着一起睡觉的关系?”严明律逗他,“刚刚不是你自己钻进来的吗?”
“我又没否认。”
“你怕打雷,我做老师的来照顾你,很正当的师生关系。”
林茶给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逗乐了,意味深长地问:“照顾到床上?”
严明律的手本隔着衣料覆在林茶腰间,后来这层轻薄衣料所做的隔阂消失了,他的手探进他的衣服,曲起指节,顺着脊椎一节节往下刮动。
再往下就到了那里,林茶的呼吸是静止的,临门一脚时严明律停手了,磁沉的嗓音响在林茶耳边:“这样才是在床上照顾你。”
“严明——”
“睡吧。”他抽出手。
第23章 小茶和他的财神爷
但林茶无首无尾地冒出一句“我想明白了”。严明律问想明白什么了。林茶接续的是被断掉许久的话题:如何才知谁和自己相关。
严明律想这还真是林茶的脾气,但凡丁点疑问都会在他心里一直连续着,直到解开为止:“那你的答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