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庚马上问,里面有没有人?
物业说,监控看不到,电梯里的灯灭了,但一直都没有人从电梯里打电话出来,应该是没有人。
常庚心里有一丝侥幸,他从楼梯间跑上大堂,用另一部电梯上楼,回家,开门。
家里没有人。
许言的鞋子也不在。
常庚脑子轰得一声响。
许言在电梯里!被关住了!里面还没有灯!他也没能打电话求救!
常庚要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拨打119求助,用颤抖的声音说有人被关在故障电梯里。
消防人员到的时候,物业还在大堂跟常庚理论,坚持里面没有人,如果有人的话,一般都会打电话的,毕竟电梯里有求助电话,这个是常识。就算里面没有灯,只要有手机,还是可以打开手机电筒找到内线电话的。
常庚没心思跟他们吵,只在焦急地等消防人员。
消防员在第九层和第十层中间找到故障电梯,门被撬开后,他们用灯往里面照射。常庚站在后面,听到消防员喊:“有个人!”
常庚立刻冲上前,但被消防员拦在后面。他两只眼睛血红血红的,把拦着他的年轻的消防员吓了一跳,只好放他过去,叮嘱他不要干扰救援。
常庚趴在电梯和楼层夹缝只有50公分高的地方,就着消防员的射灯看到足以让他落泪的一幕。
是许言。
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衣服有被撕烂的痕迹,头发狼藉地粘在脸上,电梯里还飘出呕吐物的味道。
常庚心都要碎了。
许言一个人在里面到底经历了什么?
因为许言已经昏迷,消防员只能爬进去一个人把他救出来。
刚刚拦住常庚的那个年轻人,提醒常庚给120电话。
常庚如梦初醒,擦擦眼角,深呼吸几口,眼睛死盯着正往电梯里面钻的消防员,手有点颤抖地拨打120.
许言被抬出来。常庚想上前去抱他,年轻人又把他拦住了,说不清楚伤者的情况,最好不要碰,等急救来了再说。
常庚嘴里喃喃地说:“我不碰,我不碰,我就看看他。”
他脱下外套,盖在许言身上,让他静静地平躺着。
常庚这才看到,许言的脸上手上都有一道道血色抓痕,脸上很脏,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夹杂着灰尘糊满了整脸,嘴唇被咬破后留了血又凝固,眼睛肿得厉害,就算是紧闭着双眼还能看出来肿得厉害。
常庚心里的泪都淌成了河,用手指和手掌轻轻地擦拭着他的脸。
他的许言,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急救医生很快到,简单检查完说没有发现有明显伤痕,最好到医院仔细检查。
常庚跟着急救车到了医院。
在路上,他给沈楚新打电话。
沈楚新每次看到他的电话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所以接得很快。听常庚说完刚刚发生的事,他手机差点没拿稳,片刻后才说:“我马上到。”
急诊科医生再次给许言做了检查,拍了片,结论是皮外伤,不碍事。不需要留院,等病人醒了就可以回家了。
沈楚新到了,脸色很差。他快速检查了许言的瞳仁和身上的抓伤,当机立断跟常庚说:“送他到我医院,立刻住院。”
他深深地看了许言一眼,带着痛苦的情绪说:“小言复发了。”
第87章 入院
沈楚新走之前,告诉常庚,许言应该半夜会醒,醒来后可能情绪不会太好。如果人失控的话,一定要叫住院医师过来,他已经交代了住院医师怎么处理。
常庚抓着他的手臂,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沈楚新只好说:“黑暗、幽闭的空间,加上前期那个人的刺激,这些因素都跟十二年前太像,他受不了了。”等了两秒,他安慰了常庚,“现在的治疗办法比十几年前好很多,不要担心。我可以治好他,相信我。”
他看了看关闭着的许言的病房门,接着说:“至少,小言是信任我的,而且,他现在有你。这对治疗很重要。”
沈楚新走后,常庚坐在许言的床前,很想握着他的手,又怕弄疼他伤痕累累的手。只能就着走廊透过来的灯光看他。
许言仿佛睡得很痛苦,梦里出现了让他恐惧的事。眉头紧锁,头不断地左右摆动,拳头松开又握紧。
常庚小声唤他。
唤了几声后,许言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大口呼吸。
病房没有开灯,许言看不到周围的情况,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知道常庚在身边,便坐起身,叫他:“常庚,常庚,你在吗?”
常庚坐到床边,柔声地说:“我在。”说完,把许言慢慢地搂到怀里。
许言眼睛睁得很大,透出凛冽的光芒,没什么表情地依靠着常庚,说:“常庚,这里不是我们家,这是在哪?”
常庚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说:“嗯,不是我们家。”顿了顿,接着说,“这是医院。”
许言马上坐起来直起身,盯着他问:“医院?为什么我们在医院?”
常庚被许言摄人心魄的眼神给惊了一惊,又把人搂了回来,继续安抚后背:“你晕倒了。医生需要检查一下。不用担心,医生说了没什么大碍。”
许言又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掀开被子要下床:“既然没什么大碍,那我们回去吧。”
常庚按住他:“医生还说需要观察,你别着急。”
许言力气从来没有这么大过,常庚都快按不住了。许言坚持要走,嘴里说着话:“我没什么事,不需要观察。我们回家。”
常庚说:“乖,听话,我们先不走,啊!”
许言死犟:“我不要在医院,我不想在医院!常庚,我要回家。”
常庚也有点急:“不行!”
许言被他按着动不了,也很急,声音都带着点哭腔:“我不要在医院,让我回家,我要回家!”
现在的许言像是变了个人,常庚实在是按不住他,无奈之下只好按了护士铃。最终是住院医生过来,按照沈楚新的医嘱给做了注射,许言平静下来。
陷入沉沉的睡眠之前,许言用委屈可怜的眼神看着常庚,握紧他的手一直没放。
常庚亲了他的额头,在他耳边说:“我很快就带你回家,别怕。我在这里不走。”
许言进入了沉睡。
许言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下午。刚好沈楚新过来了,在窗户旁边跟常庚在聊着什么。
许言按着脑袋坐起来,睡了太久,人有点昏昏沉沉。
那两人看到许言起来,谈话停了下来,走到床边。
许言看着的是常庚,可过来的却是沈楚新。
沈医生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许言的眼睛,直到许言把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才笑着说:“想回家了?”
许言对他这个问题似是很茫然:“楚新哥怎么这么问我。穿着白大褂的人可是你,我能不能回家不是你说了算吗?”
沈楚新回过头跟常庚笑着说:“看我刚刚说了什么,他醒来就可以了。”
许言疑惑地看着常庚,常庚说:“一会我带你回家。”
一大早,沈楚新过来先给许言查房,了解了昨天半夜发生的事,中午再来看了一趟,到下午就跟常庚说,许言的情绪应该已经稳定下来,不需要住院,但人还是处于重度焦虑的状态,回家后歇两天,带他过来做心理治疗,这段时间尽量别让他一个人待着。
常庚昨晚看到许言最后有些歇斯底里,心有余悸,并不太相信他这就能稳定下来。现在看到人好好地坐在他跟前,才放下了心。
常庚把人带回自己家,浴缸放好水,牵着人进去洗澡。
许言对常庚突然想帮自己洗澡这事很紧张,要把人推出去。常庚记着沈楚新说的不能让他一个人待着,死活不出去,最后说因为身上小伤口太多,自己洗澡很不方便,大不了就当作自己是在游泳池吧。
许言最终还是被他说服,穿着内裤坐在浴缸旁边让常庚给他洗澡。
常庚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心无旁骛地给许言洗了个澡。主要是这种情形下,他也确实很难生出其他什么心思来。
整整一个下午加晚上,两个人都窝在家里哪都没去。中间只有送外卖的敲过门。
常庚给两个人都申请了年假,接下来的时间,要认真治疗了。
回到家的这两天,许言晚上都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常庚为了让他可以多少睡一会,白天拖着他出去运动。
可是,身体上的疲劳还是战胜不了重度焦虑下的大脑,许言完全无法入睡。
看着太阳底下都还显得很苍白的脸,常庚心里实在是太难受了。
跟沈楚新约好的治疗时间到了。
常庚在此之前跟许言做了良久的沟通和心理建设,许言凝视着常庚良久才说:“你要我去,我就去。”
于是,许言坐到了沈楚新的诊室里。
一个小时的系统问诊做完,许言筋疲力尽地靠在常庚身上。
沈楚新拿着诊断结果过来,柔声地对许言说:“小言,我们要用系统脱敏疗法。”
许言脸色大变,坐直身子,两只手握成拳头,咬着嘴唇。
常庚暖和的大手捂住他的手,说:“别怕,我陪着你。”
系统脱敏疗法是诱导患者进入到引起焦虑的情景之中,曾经许言也接受过这种疗法。当年的医生希望帮他逐渐克服焦虑状态,可是当年这种疗法非但没有帮他消除焦虑,反而让他陷入了更深的焦虑。治疗时间越发延长,许言承受的痛苦也愈发深沉。
许言现在对这种疗法有天然的畏缩,不知道为什么沈楚新还要用。
沈楚新仿佛直到他的担忧,声音沉沉地说:“小言,现在跟当年不一样,相信我,我们可以的。”
许言抬起头看着他,沈楚新把他的视线引导到常庚身上:“今天有常庚陪着你,脱敏疗法一定会奏效的,我相信你。我们试试,好吗?”
他说到“常庚”,许言警惕的眼神缓和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友。
常庚摸着他的头,眼里是无尽的温柔,轻声哄着他说:“我们一起试试吧。”
这是一种没有理由的信任来源,常庚的眼神,让许言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点了点头。
其实常庚对什么脱敏治疗完全没有概念,心理科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
他需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坐在治疗室的一边,听着沈楚新播放的舒缓的音乐,看着许言在沈楚新的指引下,慢慢地进入到当年的情景里。
常庚并不知道当年的情景里到底有什么,但他现在知道,不管那些是什么,对许言的伤害居然是那么深。
沈楚新引导着许言往前走:“你来到学校门口,门打开着,很多同学都背着书包走进学校,你也跟着走了进去。”
原来,故事是发生在学校。
接下来的时候,常庚眼睁睁地看着许言,从最初的紧张、羞愤,慢慢变得无助、害怕、恐惧,最后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是!我没有!”
在许言最终像只受伤的小兽一般紧紧地缩靠在墙角的时候,有一双温暖的手摸了他的头,一个火热的怀抱搂住他冰冷的身体。
许言像是溺水者抓住浮萍一般死死地抓着常庚,耳畔响起熟悉的声音:“这不是你的错,许言,你没有错。别怕。”
许言整个人沉浸在让他痛不欲生的那段时刻,正要被这种绝望的情绪吞噬的时候,常庚的出现把他救了回来。他睁开眼,眼神很久才对焦,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眼泪流了下来。
许言消耗太大,平静下来后,都快虚脱了。
常庚给他喂了半杯水,抱他去沈楚新安排的病床上,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衣服,让他清清爽爽地好好睡一觉。
常庚从病房出来后,坐在沈楚新面前。
沈医生苦笑着说:“这是个悲伤的故事,你要听?”
常庚眼神很坚定:“我觉得没有人比我更我资格听。”
沈医生叹了口气:“好吧。”
第88章 往事
从小就长得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在男孩子群里并不受欢迎,加上这小孩一直以来都安安静静喜欢看书学习,就更没朋友了,毕竟,同龄的孩子们都在上房揭瓦罚抄书,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许言就这么孤孤单单地长到初中。
他的青春期在初二的时候来临,一向以来清清冷冷闷头学习的小男孩,突然开始一只脚要迈进成年人的世界,人多少有些慌乱。
这时候,许言的父母离婚了,因为父亲有了外遇,母亲变得歇斯底里。
许言被判给了母亲。他眼睁睁地看着十几年来温柔的母亲,一朝变了个人。
这段从儿童向少年转变的重要时期,许言面对的是家里的父母无休止地争吵,后来面对的是抑郁症的母亲愈发的阴郁。
这是一段没有阳光的日子,许言当时是这么感觉的。
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会去沈楚新家坐坐。
可惜当时沈楚新已经上了高中,经常住校,只有周末才能收留他。没人收留的时候,许言就抱着自己的小狗自我疗伤。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许言发现自己的性向。
他是在学校上洗手间的时候突然发现的,对这个认知产生了惶恐不安和不知所措。
从此,他在学校连水都不怎么喝,能不去洗手间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