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初三,学习开始紧张起来。
经历了家庭重大变故的许言,脑子里总是乱糟糟的,没有办法静下心来看书,成绩直线下降。为此,老师几次联系许言的妈妈,本来就深受抑郁症折磨的人,看着许言就掉眼泪。这让许言的状态更加雪上加霜,放学后也拒绝回家,可留在教室里又会被老师问东问西,没别的地方去就在篮球场上坐着看同学们打球,每天都是坐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背着书包往家里走。
周末是他可以喘息的时间,因为沈楚新从住宿的学校回来,许言可以去他家里。
球场上的男生都发现了这个不说话的小子,也有人去逗他,但许言没有给任何反应,一脸的木然。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理他了。
有一天,许言照例在球场看台消磨时间,一只急球没有征兆地砸了过来,眼瞅着就要砸到他的脸,一个人迅速跑过来把球截住,速度太快,汗水都没刹住车甩到许言的脸上。
然后听到这个人冲着球场的人喊:“看着点!差点砸到人!”接着他转过头给许言道了个歉。
这个在球场上大杀四方的人,一直以来都吸引着许言的目光,这次他的主动说话,让许言木然的眼睛霎那之间亮了亮。
这人被这么突如其来的璀璨眼神给震到,抱着球站在许言面前好一阵才说:“你,你没事吧?”
许言冲他一笑,说:“我没事。谢谢。”
那个男生抓抓头发说:“没事就好。不用谢。”接着抱着球回球场了。
球场里其他男生都看到这一幕,用手肘拽过他的脖子笑话他说:“那小子居然冲你笑了,还跟你说话?不会是看上你了吧?哈哈哈哈哈。”
“就是,你看我们之前跟他说话,都没被搭理过。”
这个男生骂道:“扯什么蛋!打球去!”
这个人,就是许言回家过年和扫墓期间意外碰到的人,叫陈子落。
时间就这样一如一日地慢慢流走。
那几天许言有些上火,嗓子很干燥不舒服,破例在学校喝了不少水,让火烧火燎的嗓子舒服些,结果被逼无奈还是要去上厕所。
他刚刚解决完,听到旁边有人说话:“这么巧?怎么从来没在洗手间碰到过你呢?”
许言转过头,陈子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他身旁。
许言不小心瞅到陈子落,心脏咚咚咚直跳,脸都红了,心乱如麻的连裤子都忘了及时穿上。
男孩子在洗手间都习惯性地会有些打闹,陈子落看自己说完后没人搭腔,就探过头去瞅了瞅人。瞅完后很吃惊地说:“你怎么……?”
陈子落这么低声的疑问,被旁边的队员们听到,以为发生了啥事,就凑了过来。看到手忙脚乱整理裤子的许言和单薄的夏天校服裤不能遮挡的窘迫,有个快人快语的男生惊呼:“你,你是同性恋?!”
另一个男生拍着陈子落的肩膀说:“喂,他看上你啦?”
陈子落急切地要撇清:“关我什么事,是他自己搞基。”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许言当时恨不得从洗手间的窗户跳下楼去,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冲出人群,逃出洗手间。
很快,学生群体里慢慢开始流传许言跟篮球队长搞基的事。传到陈子落耳朵里的时候,他勃然大怒,把自己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所有脏水都往许言身上泼。
许言生生地受了,毕竟,这确实是他的毛病。
篮球队为了让队长从流言中全身而退,对许言的指摘愈演愈烈,最后,流言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篮球队长”这几个字,只是全力在渲染许言的性向。
学生群体的爱恨情仇都来得很迅速很直接也很深刻,爱就爱到骨子里,恨也恨到骨子里。
流言对篮球队造成了一些伤害,这让篮球队的粉丝觉得完全不能忍,怒气全部都往许言身上撒。
许言遭受到了校园暴力,而且还不断发酵。除了老师以外,整个年级的人,甚至有一些低年级的人都知道有他这么个喜欢男人的恶心的男生。
本来就清清冷冷不跟同学打交道的许言,现在简直处于被公开□□的境地。
他对此并没有太多的解释,只是一个人默默地上学、放学。对学校的冷暴力视若无睹,用封闭自己来对抗这个世界。
这种视若无睹激怒了一些人。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有人过来跟许言说,篮球队长在运动器材储物室等他,要把事了了。
许言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
那天,他在逼仄的储物室被几个人扒掉衣服揍了一顿,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这一切还被录了下来。那些人一边踢打一边说他恶心、变态。最后把电给断了,门从外头给锁上。
许言就这样被关在里面整整一个晚上。
不知道最后是谁救他出来,也不知道在里面被关了多久。
许言出来的时候发着高烧昏迷。
他从医院醒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居然是母亲跳楼自杀的消息。告诉他这个消息的,是许言的爸爸。
因为许言在学校储物室被发现受伤晕倒,学校联系不上许言的妈妈,幸好之前留有许言爸爸的联系方式,这才找到大人来医院看他。
许言刚刚经历了可怕的校园暴力,整个人混混沌沌,猛地又听到如此噩耗,有好几分钟他的大脑都做不出任何判断,呆呆地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
这种反应让许言的爸爸很生气,觉得他没有心。
许言的外公外婆年纪比较大,独生女骤然离世让他们深受打击。所以,即使两人已经离婚,但最后还是许言的爸爸张罗完成了许言妈妈的葬礼。
因为这场变故,许言的监护权到了父亲名下。
他抱着自己的小狗来到父亲家,迎接他的是继母与父亲不停地争吵,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也为了这个孩子不太正常的精神状态。
许言从进门后就没有说过话。
家里也没有人问过在校园里经历了些什么,待丧事结束后,父亲又把他送回了学校。
等待他的是更为激烈的校园暴力。
他就犹如无知无觉一般在学校里行尸走肉,冷言嘲讽攻不破他坚硬的躯壳。
那一天,许言把书包放进抽屉的时候,发现里面有一个信封,厚厚的。
他打开信封,里面掉出来很多照片。
他看到其中一张,手都在抖。
这是他被关在储物室里被殴打的照片,就这么毫无防备地闯进他的眼睛里。
掉在地上的照片被同学看到,周围的人好像躲避瘟神一般清空了他周围的空间。
许言跪在地上,把照片都收了起来,觉得内里翻涌,没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天他没有上完课就提早离校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所学校。
他有些茫然地在街上流浪,这么早回去,应该会被父亲和继母骂吧。
于是他绕了好远的路,快回到家的时候,他听到熟悉的狗叫声。
母亲去世以后,他就离不开这只狗,每天每天都得抱着它,家里的两个大人为此怎么骂他都没用,他就是不放手。
许言在今天这种痛苦得说不出来的日子里,猛然听到小狗的叫声,仿佛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死寂的眼神泛出一丝光芒。
接着,他看到每天都在自己怀里的小狗从家的方向跑出来,远远的看到他,很是欢欣,撒开四个小蹄子往许言跑来。
许言心里想:等它跑过来我再抱它回去吧。
小狗没能再抱回去。
一辆货车经过,许言眼前一黑。
许言休学了,被关进了精神病院。
姥姥姥爷闻讯过来看他,心都快死了。
他们跟许言的父亲和继母大吵了一架,把许言接走,送到很好的一家医院进行心理治疗。
那是13个月将近400天的艰苦日子。
两个老人陪着许言熬了过来。待医生说他可以回学校后,老人给许言办了转学,远离了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第89章 出柜
常庚去洗手间里洗了把脸,深呼吸好一阵,让心情平复下来后,才来到许言的病床前坐下。
一直以来,他都戏称许言是多灾多难的体质。
直到今天才知道,跟曾经排山倒海一般发生在只有十几岁的许言身上的事情对比,现在遇到的所有事都不能叫做事。
为什么许言当初会因为机坪的一只小狗几近崩溃,为什么每次的亲密接触都会令他有严重的身体排斥反应。
今天一切都有了答案。
长庚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有些泛黄的纸,翻看三分之一不到就已经看不下去了,上面的记载是许言亲笔在黑暗的400天里留下的。
常庚看完了前面三分之一,是许言接受治疗最痛苦的那些日子。
这些日子里,许言每天每天都在想着怎么了结生命,每次寻死都被救回,救回后又是新一轮的崩溃和歇斯底里。
各种药物治疗、心理疗法,把他的精神和心灵撕裂了一次又一次。其中也包括了今天用的系统脱敏疗法。
常庚听完沈楚新并不详细的故事解说后,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没想到故事讲完后,他递过来这么一沓在死亡边缘游走的笔墨,让常庚的心里被刀一下下深深地划过,疼得都快喘不上气来。
他双眼赤红地坐在许言的病床边,握着他的手,额头抵在床边,无声地哭了。
天黑的时候许言才醒过来。
醒来的第一句话是:“常庚,你怎么啦?”说完,坐起来伸出手摸着常庚的眼睛。
常庚安静地坐着给他摸脸,让他摸个够,这才起身给他倒杯水。
许言喝水的时候,眼神都没离开过他。
常庚接过杯子,浅浅地笑了笑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许言从洗手间出来后,说自己饿了。
常庚叫了两份外卖,两人头碰头地吃掉。
许言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家啊?”
常庚摸着他的头发说:“你不喜欢医院对吗?明天早上吧,现在有些太晚了,回去一趟太折腾,早上醒来我们就走,好不好?”
许言点点头,往床边挪了挪,空出一些位置,拍了拍床铺说:“上来吧。”
常庚笑着说:“好。”
第二天上午,沈楚新来得很早,出门诊之前先来看看许言。
看到的是两个明显没睡好的人,他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只是开了药并嘱咐十天后要过来继续治疗。如果想回去上班,提前一天给他电话,他过去看看许言的情况再定。
虽说脱敏疗法很折磨人,但常庚明显感觉到许言的状态比之前有了些好转。开着车往家里走的路上,他心情也好了不少,两个人可以聊聊天。
到地下车库,停好车,常庚搭着许言的肩膀往电梯间走。
许言对常庚因为自己而休假陪着这件事有些意见,支支吾吾地说让他销假回去上班。
常庚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捏着他的下巴仰起来看着自己,说:“别想这么些有的没的,这段时间我会陪着你。成天上班,我休个假怎么了?没事。”
许言正纠结着想说点什么,被前面突然亮起的车灯闪着眼睛。
停车场有车灯是很正常的事,但这车灯明显是冲着他们俩在闪,常庚有点来气,待眼睛的不适感过去后,他皱着眉头想冲过去理论,腿刚迈出一步就停下了。
常庚如同雕塑一般僵硬在当场,死死地盯着离他们正前方不远处的那台轿车,一言不发。
许言看他的样子有些失常,担心地过来拉他的手,问他怎么了。
常庚猛地把他的手攥紧,低声说:“我有些事要办,现在先送你回你家,晚一点再过去找你。”
许言不解,正想问,常庚已经放开他的手,径直往前方那台车走去。
他走到副驾旁,车窗摇了下来,常庚弯下腰跟里面说了些什么,接着直起腰回到许言身边,牵起他的手去找自己的车。
许言转过头想看车里是什么人,却看不清。
车开出小区好一会,许言看常庚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脸凝重,忍不住问:“怎么了?那台车的人你认识?”
常庚苦笑着说:“嗯,我认识。”车转了个弯,他才把话说完,“是我爸妈。”
许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从医院出来一直比较平静,这回破了功,手和肩膀有些轻微发抖,牙齿开始咬下巴,常庚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在一点点变得急促。
常庚心里着急,赶紧靠边停车,心道这事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停下车后,他解开安全带,双手抓住许言的肩膀,把人掰过来看着自己,坚定但温和地说:“别怕,有我。”
许言眼神有些慌乱,声音带着焦急和恐惧:“怎么办?你爸妈会怎么说?”
看着他这个犹如被人遗弃的样子,常庚的心都碎了,解开许言的安全带,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说:“这个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好不好?你也别担心,他们不会骂我不会打我的,我保证不放自己吃亏,行吗?”
许言把脸埋在他的肩窝,轻轻地点了点头。
常庚把许言送到家里安顿好之后,亲眼看着他逐渐平复后,才下楼开车回自己家。二老在他家里等着呢。
刚刚在停车场,常庚走到常爸爸的车旁,副驾的常妈妈一脸震惊地摇下车窗。常庚低下头跟他们说:“我知道你们有很多想问的,上去先坐一坐吧,我很快回来。回来我们再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