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光临医院的常庚难得的讳疾忌医了一把。
沈楚新给许言进行了基础问诊后,开单让常庚带他先去拍脑部CT。
常庚咬着牙才把自己按住没有当场跳起来,他压着脾气问:”怎么还要拍脑部CT?这东西,不是给那些脑部受了外伤的人用的吗?“
沈楚新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又转过来看着许言笑着说:”乖,去吧。“
许言对沈楚新那是绝对的信任,根本没有二话,立刻点点头,拽了拽常庚:”那我们去吧。“
常庚给气得紧咬的牙齿都打滑,咬到舌头了。
一轮排队、检查、等报告,回来后两人都累够呛。
沈楚新跟尊大佛似的在诊室办公桌前都没挪过窝。
常庚瞥了一眼沈楚新手边的那个水杯,里面的水位线跟之前过来的时候比,一点没变。
他不禁心里咯噔一声:敢情这小子忙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
前面那个病人看诊完毕离开后,沈楚新捏着脖子抬起头,看到常庚杵在门外头,便招手让他们进来。
仔仔细细看了CT片子后,沈楚新又查看了许言的眼底、舌苔,听了心跳,最后说:”小言,辅助睡眠的药我再给你开两个星期,第一个星期一天一片,第二个星期减半。吃完后回来复诊。“
许言点点头。
沈楚新对着电脑开药。
常庚站在旁边纳闷:不是说要开治疗药物吗?怎么都不提了?
心中的疑惑还没解开,肚子里的火腾的一下就升腾上来。
他看到沈楚新拉着许言的手,又捏又摸的。
常庚给气得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管这是什么场合,一个手刀就下去了。
劈完这一刀的同时,听到沈楚新的几个尾音,常庚顿时僵硬在当场,恨不得给自己挖个洞。
沈楚新认真地给许言问诊、检查。
他知道许言多年来都有焦虑出汗的症状,正在看他的手掌心是否干燥、有没有出汗,一边看一边轻柔地问:“这几天还有盗汗吗?”
还没有“吗”完,手腕一阵剧痛,他赶紧放开许言的手,捂着手腕狠盯着罪魁祸首。
许言给吓了一跳,眼睛在常庚和沈楚新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了好几趟,才憋出句话:“常庚,你,你在干什么?”
说完,他探出身子去看沈楚新的手,担心地问:“楚新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大碍?”
常庚这一手一点都没留力,沈楚新给疼得好一阵都没缓过来。
疼痛感过去了一些后,沈楚新很生气地对常庚说:“常机长好掌法啊!”
常庚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大高个杵在那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低眉顺眼地道歉:“对不起,沈医生。实在很抱歉。我就是,就是脑子抽风了。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换了别的场合,沈楚新真的想好好损他一顿。
但现在正给许言看诊,病号在一旁紧紧张张的样子让沈楚新都发不出火来。
他拿起杯子喝了半杯水,消了消气,板着脸对常庚说:“常机长,问诊的时候,无关人员去外面等,别待在诊室。”
常庚眉毛挑得老高,拖了张旁边的凳子一屁股坐下:“我是家属,不能出去。”坐好后,接着说,“沈医生如果想消气,我在这任你打任你骂,但绝不能出去。我要听医嘱。”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当无赖了。
一码归一码。
他误会沈楚新被怎么损都没事,被打回来也行,但不能耽误许言的治疗。他是肯定不会出去的。
许言看着这两个人之间电光火石的,都不知道从哪开始劝。
他根本就不知道常庚为什么突然出这个手。
但那两个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顾忌着许言,两个人没有再继续闹下去。
一个安静闭嘴,一个转过来继续看诊。
“小言,除了助睡眠的药物,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开治疗的药物。”说完,他静静地看着许言。
许言的表情有了变化,仿佛在回忆些什么,慢慢地紧张起来。
沈楚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现在的药物比以前的要好很多,有些害怕,是吗?”
许言无助地看着他的眼睛。
沈楚新安慰他说:“治疗的程序跟以前会有些类似,但治疗过程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么多年,技术发展了很多。你相信我吗?”
许言反手一把握住沈楚新的手,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沈楚新继续安抚他:“我,还有常庚会一直陪着你的。”
许言咬着嘴唇忍住没哭出来,微微点点头。
常庚在后面看着许言这无声的表现,心都揪在一起。
开好药,常庚带许言出去。
沈楚新叫住他:“常机长,记住我说的话。”
常庚转头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第一次服药,许言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吃下去。
常庚看他这么紧张,不敢火上浇油。
即使他也非常紧张,表面上依旧装得风轻云淡。
第一天,没有什么特别。
就是家里气氛不太好,许言不怎么说话。
第二天用药后,许言就开始有了些变化。
很容易慌张,整天表现得有点像惊弓之鸟。
第三天晚上,常庚睡到半夜,转个身,习惯性摸摸旁边。
没人。
他瞬间惊醒。坐起来甩甩头,发现床上只有他一个人,顿时冷汗直冒。
跳下床往外面冲。深更半夜的,他也不敢张口喊,提着心脏在屋子里到处找人。
最后,常庚在阳台上找到许言。
那天月亮很好,阳台外面能看到硕大的月亮撒着月光。
许言搬了张小板凳,靠着墙坐着,抬头看着月亮的方向,身上披满了月色。
那种忧郁的眼神、悲怜的目光,常庚心生恐惧,觉得如果自己抓不住许言,他就会像嫦娥奔月那样离去。
常庚轻轻地走到许言身边,慢慢蹲下,手心敷上许言放在膝盖上的手背。
不知道许言在这里坐了多久,手都有些凉了。
常庚抓着他两只手,暖了暖,温柔地说:“这里有些凉。”
许言摇摇头,没说话。
常庚说:“睡醒了?”
许言转头看着他,眼眶里水汪汪的,脸上扑满的全是难过。
常庚心里一疼,轻轻地把人揽到自己身上,让他的头靠着自己肩膀:“我在这里。想说什么,就跟我说,想坐着看月亮,我陪着你。要是难过,就在我身上哭。在我这里,做什么都可以。”
许言哽咽地说:“常庚,我难过,我好难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常庚眼睛都红了,轻轻抚着许言的后背:“嗯,我知道你很难过。我陪着你。”
许言不再说话,靠着常庚,默默地流眼泪。
常庚把人安顿在床上躺好的时候,天都快亮了。
在阳台上一直这么蹲着,到后来腿麻木得完全找不到,缓了好久才站起来。
被汗湿透的后背早就已经干透。在所有房间都找不到人的时候,常庚给吓得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在阳台上看到许言的那一刻,他手脚冰冷。
真给吓够呛。
常庚躺在床上,硬是睡不着。
倒是许言,哭过后应该事累极,呼吸很平缓,终于睡着了。
第四天吃药,许言已经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或许是对周遭的事情已经失去了太多感知,抓起来就吞进去。
反倒是常庚,因为头一天晚上这么一遭,现在到了吃药的时间,他止不住地内心害怕想逃避。
真的恨不得把要全倒洗手间给冲走。
看把人都给折磨成啥样了。
常庚不知道,之前那些根本不算折磨。
真正让他崩溃的还在后头。
第92章 艰难
第五天。
今天许言的脸色一直很苍白,摸着手都是冰冰凉凉的。
常庚在这么个夏天给他灌了个暖水袋抱着。
这几天许言发呆的时间很多,常庚都是叫外卖送上来解决他们的用餐问题。
附件的大餐馆、酒店,甚至连有些距离的大饭店,都被他翻牌子翻了个遍。
许言胃口非常差,常庚基本都是哄着喂着才让他吃进去些东西。
这种情形下,纵使外卖都是很上档次的饭菜,常庚都吃得味同嚼蜡。
晚上,许言说想泡个澡。
这是这几天来他主动提的第一个要求,可把常庚给乐坏了,马上吭哧吭哧地把浴缸给放好水,送许言进去后带上门。
莫非沈楚新说的一周其实是个经验值?看情形,许言正在慢慢好转,说不定可以提前结束用药初期。
常庚心情很好地把洗衣机的衣服拿出来晾好,又拖了地。
擦完汗喝完水,纳闷怎么许言还没出来。
于是他走到洗手间门口敲了敲门,说:“宝贝,洗好了吗?时间太久,水得凉了。”
没有回音。
常庚心里咯噔一声,再敲了敲:“宝,洗太久要着凉了。”
还是没有回音。
常庚坐不住了,拧开锁推门便走了进去。
看到里面的情形,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血液逆流,心脏骤然抽痛。
他张口嘴想大叫一声,却又叫不出来,扑到浴缸旁边,一把夺下许言正在划开手腕的刀片。
刀锋凌厉,横在常庚掌中,鲜血直流,险些断了他的掌。
常庚对自己手上的伤痛无知无觉,他用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许言受伤的那只手。
许言的头靠在浴缸边上,目视屋顶,眼神游离,泡在尚有余温的水里,对开始流血的手腕和浴缸旁又惊又伤又痛的常庚,都没什么反应。
他整个人就好像被笼罩在一个无法挣脱的茧里,任常庚把他捞起来用浴巾包好、擦干、放置在床上,最后细细地给手腕的伤口擦拭、涂药、止血、包扎,许言都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常庚做这一切的时候,手都在抖。
幸好他进去及时,许言刚开始下刀,伤口很浅。对比看来,其实常庚手掌的伤口更严重些。
但这一切实在是太吓人了。
即使沈楚新跟他打过预防针,但真的直面一个下刀自残的许言,常庚依然无法接受。
包扎好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后,常庚极度后怕地爬到床上,抱着睁开眼看着天花板的许言不敢撒手。
他都不敢想,如果晚进去一些,会发生多可怕的事。
这一晚,许言头一次先于常庚入睡。
常庚连眼睛都不敢合上,他赌不起、输不起。
许言得多难受、多痛苦,才能对自己下得去刀呢!
常庚恨不得自己替他苦、为他受。
难熬的一夜过去了。
许言第二天白天更加安静。
常庚总有种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错觉。
直到傍晚时分,常庚摆好晚饭,去叫许言吃饭。
许言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
如果阳台没有护栏,常庚此刻肯定连呼吸都停了。
他慢慢地走过去,拉着许言的手柔声地说:“我们吃饭好不好?”
许言的脸上不再是之前那种僵硬和冰冷,却而代之的是绝望和痛苦。
他反手抓住常庚的手,哀求着:“常庚,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啊!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了。”
随着许言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到常庚的手背上,常庚才懂了许言在求自己什么。
常庚给吓得脸白得透明,一把把许言扣进自己怀里死死搂住:“许言,我知道你很难受。别放弃好不好,就算为了我,坚持下去好不好?”
常庚死死咬着牙,也控制不住眼泪直流。
许言在他怀里暴躁地挣扎着,崩溃得歇斯底里:“放开我放开我!活着太痛苦了,常庚,我不行啊,我真的不行啊!你放开我吧,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一心求死的许言力气相当大,如果没有阳台护栏,他绝对立刻翻身跳下去。
许言最终从常庚怀里挣脱,想往墙壁冲去。
常庚哪能放他跑了,拦腰死命箍着他。
两个人从相反方向使劲,常庚都快急死了,这么勒法,许言的内脏都要受伤了。
可是,常庚想留力的时候,许言却不知道从哪里产生这么大的爆发里,横下一条心想一头撞向墙壁。
常庚使上吃奶的力气都几乎摁不住许言。他知道护栏拦得住一个人,但绝对拦不住那颗崩溃的心。如果他松开手,许言可能真的从此就不见了。
胶着之时,门铃响了。
常庚简直想骂街,这时候什么人这么不长眼,按什么门铃。
门铃被锲而不舍地按了很久,常庚听到门外有人大声喊:“许言!常庚!你们在吗?”
是沈楚新!
常庚这是第一次对沈楚新产生天降神兵的期盼感。
他半拖半抱地把许言推搡到大门边,迅速打开门。
沈楚新被眼前这两个犹如扭打在一起的人给震惊了。
不过,他立刻发现许言不对劲。
常庚气喘吁吁地说:“沈医生!快来搭把手,许言他,我制不住他了!”
沈楚新二话没说,把手上拎的小包往桌子上一扔,迅速打开。
往手上喷洒酒精消毒后,取出一管已经准备好药剂的针管,眼明手快地往许言手臂上扎进去。
许言正紧绷着全身的肌肉要挣脱常庚,针扎进去后,手臂上立刻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