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庚回到家打开门,二老已经摆好阵势了。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也太不是时候,至少不应该让许言面对这种场景,常庚心里一阵苦涩。但既然已经堵到门口了,他也不是怕事的人。出柜出得突然,但也得出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今天是一对二的审讯模式。
常庚坐下后,先给大家都倒了杯茶,自己一口干了,放下杯子,手背擦擦嘴角,说:“爸,妈,今天我们都被吓了一跳。但既然都见着了,我也不会藏着掖着。刚刚在停车场,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我有对象了,是许言,你们都认识他。”
常妈妈眼眶有些红,说话声音都不稳了:“小洋,你说什么?”
常庚看不得妈妈这个样子,但事情总归要说清楚的,他放低姿态地说:“妈,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像您期望的那样,找个姑娘结婚生子了。”
常妈妈的眼泪最终还是没忍住,直直地砸到手背。
常庚继续说:“过去这么多年,我没有太在意感情上的问题,直到认识了许言,我才发觉,原来我喜欢男的。我也挣扎过,迟疑过,但最终还是没扛住。毕竟,感情的事情,来都来了,谁能挡得住呢。”
常爸爸勃然大怒,手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砸,大喝一声:“一派胡言!”
多年身居高位说一不二的人,发起怒来是非常可怕的,常庚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看到父亲这种级别的怒火。
杯子碰到地面碎了一地,溅起来的小碎片划过常庚的脸,破了一道小口子,开始流血。
常爸爸火冒三丈:“你这都搞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先给我把事情收拾清楚再找我们说!走!”
常庚没有料到父母的反应居然如此激烈,关门声都完美地表达了他们二老此时的心情。
这摆明了就是不给他任何说话的余地,什么叫把事情收拾清楚,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是说他这是在搞公子哥的游戏人生呢?
常副总在家里一向以来都很平和,因为常年不着家,他对家人都是很好的。但他做事情不拖泥带水、一击即中的作风刻进骨子里,他的态度确定了之后,基本上很难改变。
常庚知道自己是触了老头子的逆鳞,老妈也跟他站在统一战线,情况不能更糟糕了。
本来常庚是打算温水煮青蛙从长计议,这突然被逼到跟前,连个准备都没有,打仗最忌讳就是这种状态,常庚很是头疼。
而最糟糕的就是,这件事没法避开许言。在他治疗的关键时期,最忌情绪大起大落。可偏偏碰到最容易大起大落的事,简直就是腹背受敌。
常庚无奈地打扫地上的碎片,玻璃渣渣掉得到处都是,沙发旁边的地毯都不能再留了。想到许言喜欢坐在地板上,常庚仔仔细细地清理了一遍又一遍,生怕留下一点玻璃渣,回头把人给扎伤了。
等他搞完客厅的东西,进洗手间洗手的时候,才发现头一个被扎伤的人居然是自己。
脸上的小口子不好藏,一会许言马上就能看到,常庚觉得自己找说辞的能力都快消失了。
在家的时间有些太久了,常庚怕许言多想,也顾不得小伤口这回事,拿了车钥匙就走。
来到许言家,看到的是一张桌的饭菜和坐在饭桌旁边满眼期盼的许言。
常庚站在饭桌旁看了老半天,弯下腰刮了刮许言的鼻子,自嘲地说:“爸妈不要我了,还好有媳妇给我留饭。”
许言脸顿时红了:“不是媳妇!”
第90章 医嘱
常庚拗不过许言,只能乖乖地坐好,让他给自己脸上的小伤口消毒、涂药。他搂着许言的腰,笑话他:“就指甲盖长的小伤口,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缝了多少针呢。”
许言心疼又委屈:“他们骂你了?”
常庚混不吝地说:“没事。正常父母不都会这样嘛。要是他们啥反应没有,那我还得怀疑自己是不是捡来的呢。”他看许言表情有些不对,赶紧换话题,撒娇示弱,“许老师,我饿了。现在可以吃饭了吗?”
许言这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一桌子的饭菜在等着,赶紧放他去吃。
常庚吃了两口菜,停了一阵,接着面色如常地继续吃。
许言胃口还是很不好,但也陪着他吃了一些。剩下的全部被常庚倒进肚子里。
许言在洗手间洗澡的时候,常庚来到阳台给沈楚新打电话。
本来以为治疗后有所好转,没想到又出现了新情况,常庚忧心忡忡。
晚餐刚刚吃进去,他就发现味道不对,这不是许言的惯常水平。如果没有猜错,许言的味觉出了问题。
沈楚新在电话那头听着,一直没说话。最后让常庚按时带他来治疗,最近继续观察,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他。
常庚追问,他只好说,神经性感官失调,多半是因为受了刺激。
常庚不再问了。今天受的刺激还能有啥,只能是停车场被抓了个现行这个事了。
三天后。
许言说想回去上班。沈楚新下班后过来了一趟,做了基本检查后,也同意了。
许言自己被放行了,也想把常庚放出去。常庚不放心,自己的假期销了的话,意味着许言就得一个人在家了。
沈楚新倒是心大,说没事,大家伙该上班上班,常庚飞出去的话,他会经常过来。
许言不干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不需要有人成天看着我。”
常庚刚刚在系统上提交了销假申请,排班马上就过来了。又是一趟洲际航线,一走就差不多五天。
许言见他忧心忡忡的样子,安慰他说自己一个人在家可以的。
常庚心想:你这又睡不好又吃不好的,可以个屁!
但也确实像沈楚新说的那样,家人不能太紧张,得适度放松,情绪是会传递的,许言没有自轻自残的倾向,按部就班过日常生活对治疗有好处。
于是常庚只好拖着箱子飞出去,临走前抱着许言半天不肯撒手。
虽然真的出门上班去了,但常庚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
在国外的那几天,他都算好了时差给许言视频,打电话都不行,必须得视频。
许言的脸色依旧不正常,比较苍白。精神状态虽然说不上不好,但对于他这种工作性质来说,并不合适。
于是常庚劝许言跟领导说一声,申请临时调岗。
许言自知自己的状态并不太合适留在发动机小组。
所以常庚也没有费什么事,许言就同意去提交申请了。
第二天晚上,常庚收到许言发的信息,说他被调到航材室管航材进出库了。
一个发动机小组的负责人去管仓库,这种事换平时的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主任收到许言的申请时,连个磕巴都没打,立刻批了,还亲自跑去找领导一层层签字。
“看他那架势,真是巴不得我能早一秒滚蛋就早一秒滚蛋!”许言跟常庚视频的时候忍不住抱怨。
常庚看他都能撒娇了,放心了很多,好生安慰:“这不是看你身体状态不好,又不知道怎么把你调走嘛。没事,等咱们休养一阵子,回头再调回去也不是难事。”
他们两个人都没想到,许言真的没能再调回去。
常庚回来那天,恰好是许言的休息日。
许言透露出想去机场接机的想法。
常庚没同意:“我一个飞行员,有啥好接机的。这不等于你坐班车回家时,我还去班车点接你吗?好生在家待着等我回去。”
其实,常庚本来是乐意让许言多走动走动。可是,上一回试过一次因为航班延误,让许言在候机楼里给冻得僵硬,常庚就不想让他过来了。
沈楚新的电话过来时,常庚已经下了飞机,拖着箱子走在候机楼里。
看到沈楚新的来电,他马上接起来:“沈医生。”
“我记得你说今天的航班回来,应该没错吧?”
“是的。刚下飞机。沈医生这是……?”
沈楚新听出来常庚的声音有些紧张,于是给他缓解了一下:“别紧张,我是跟你讲讲接下来小言的治疗计划。电话里讲不太方便,想跟你约个时间。”
常庚更紧张了:“沈医生,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已经预约了下次复诊的时间。为什么突然要提前?这几天许言他……?”
沈楚新的声音很平稳:“小言没事,这几天他的状态都挺好。正是因为状态比我预料中好,所以我想把后面的治疗方案往前提。”
常庚终于松了口气,他停下脚步,松开紧抓着飞行箱拉杆的手,上面一层汗。
“现在上午十点,路况顺利的话,我十一点可以到沈医生诊室。”
“今天周末,我的诊室没有开。这样吧,我到你们小区旁边的咖啡厅等你吧,这样你也不用跑太远。”
沈楚新的周道让常庚有些浑身不自在,他怎么突然为自己着想呢?怎么想都觉得有幺蛾子。
不过,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的疑虑顿消:“我不需要跟你谈太久,小言应该在家等你。”
后半句话沈楚新没有说出来,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
许言在治疗关键的时候,常庚一跑就是五天。用脚趾都能想到现在许言是怎么翘首以盼。
这话让沈楚新讲出来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机场高速还是有些堵车,不过,常庚还是赶在十一点前坐到了沈楚新面前。
沈楚新看着常庚端着一杯牛奶喝得很起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常庚倒是坦荡:“我不爱喝咖啡。”
沈楚新笑了笑,没继续讲这个事。他端正了一下表情,说:“接下来我需要对小言用药了。”
常庚有些没反应过来:“用药?他不是都在吃着药吗?”
沈楚新推了推眼镜:“我之前给小言开的药,基本都是帮助睡眠,并不是用来治疗病根的。想要真的治好他,得用精神科药物。”
常庚不解:“治病用药不是很正常的程序吗?为什么要特地把我叫出来?”
沈楚新沉默了一会,才说:“精神科药物跟其他身体器质性疾病用药不一样。用药的初期,会出现症状恶化的情况。也就是说,虽然小言目前状态稳定了很多,但一旦用药,至少一个星期内,他的情况会变得非常糟糕。”
常庚看着一脸严肃的沈楚新,直觉他口中说的“非常糟糕”肯定不是一般意义的“很糟糕”。
沈楚新说完,静静地看着常庚,似乎在等他消化自己说的话。
过了一会,常庚才开口问:“会是怎样糟糕?我可以做什么?”
沈楚新等的就是这句:“常机长,据你所知,精神疾病最严重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常庚瞳孔都收缩了。
沈楚新这话杀伤力太强,常庚脸色都变了。
精神疾病最高级是啥,这还用问吗?
常庚给吓得手脚冰冷,脸色煞白。
他一口气喘了三次才喘上来,身子往前倾,咬牙切齿地对着沈楚新说:“他这段时间都好好的,甚至,甚至做完什么脱敏疗法都没有过激的反应。怎么可能!”
那天煞的模样仿佛是沈楚新即将把许言给整崩溃了似的。
沈楚新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很冷静地说:“正是因为小言的状态比较好,所以才能用药。否则,在他本来就比较奔溃的情况下,药物作用会让他扛不住的。常庚,我找你出来,就是要你提前知道,做好心理预期,治疗期间才能做好配合。如果你自己就先乱了阵脚,那,”他眼睛里像是射出一束光,直插常庚的眼眸,“那我不会在治疗期间把小言留在你身边的!”
这明晃晃的是要来抢人吗?
常庚被吓得半死后马上又被气得半死:“许言就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他。沈医生不需要操心。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他死死地盯着沈楚新,“别的,希望沈医生不要再提。否则,我不会客气!”
沈楚新跟他大眼瞪小眼后,自嘲地笑了一会后,才收敛神情说:“常机长,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周一早上八点半带小言过来复诊。接下来的一周,你们都不可以工作。记得,你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绝对不能离开。万一,真的有紧急的事情需要离开,一定要跟我说,我过去陪着他。在这一周,绝对绝对不能留他一个人。记住了吗?”
第91章 治疗
跟沈楚新谈完话后,那个周末常庚过得五味杂陈。
他总是时不时看着在家里走来走去的许言发呆。
刚开始还可以搪塞过去。
到后来,许言一本正经地坐在他面前,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常庚才发觉自己走神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
好不容易熬到周一上午。
出门前,常庚有种发自内心的抗拒,他不想带许言去复诊了。
虽然周末在家他总是看着许言走神,但他的眼睛也不是摆设,许言的状态比刚刚发病那阵子绝对是有了根本性的转变。
这两天,连之前失去的味觉都回来了。
晚上睡眠还是不好,但在药物的帮助下,他至少可以睡上五个小时。
如果不是因为信得过沈楚新,常庚简直就要把这家伙打入庸医的行列。
这般危言耸听。
从他这种心理学门外汉的角度看来,许言正处于自我恢复阶段,假以时日,肯定可以自愈的。
为什么非要来医院这一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