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一个人,在听到“前男友”这三个字后,脸上的面具似乎出现了龟裂,一只手钳住温雅的手腕。
许言的名字就如同禁忌,在他们之间很少提到,但他们都清楚,常庚没有迈过去,一丝一毫都没有过去这个坎,他甚至是完全都没想到要过去这个坎。
这个坎就像是他亲手给自己刨的一个深坑,主动跳进去就不打算出来的那种。
温雅的手腕被他攥得哇哇叫,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付思辰眼见不对,一个手刀劈过去,把女朋友解救出来一看,姑娘的手腕都有个非常明显的红印子,看样子第二天得紫了。付思辰脸都快黑了。还没等他发作,常庚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干了些啥,赶紧过来想看看自己造了什么孽,付思辰半个身子把人挡住,不给他看。
有了女朋友就不认兄弟的付思辰窝了一肚子的火,心疼温雅的手腕。本来想告诫温雅别跟老二说关于什么前男友的事,但看到常庚那种沙漠中迷路的行人远远望见绿洲的眼神,绝望中迸发出一丝希望的神情,他又不忍心。
温雅这次是到法兰克福参加的国际航空展,见到疑似许言的人出现在德国一家飞机发动机制造商的展台上,跟几个华人模样的客户在展台内交流。
德国,好远啊!
常庚瘫坐在酒吧的沙发上,仰着头看天花板的金属风横七竖八的钢管,心里想的是:他当年拖着病体和难过的心,是怎样漂洋过海到的这么远的地方,这两年,他一个人又是怎么过来的。
不能想,一碰就疼。
不就是德国嘛!
一个航班就到了。
常庚抹了一把脸,抓起车钥匙就站起身要走。袁程眼明手快把他拖住:“去哪!”
付思辰“哼”了一声:“还能去哪,肯定马上要飞过去呗。我告诉你啊,你现在可是喝了酒的,头一个酒测就过不去。两年都过去了,还差这一时半会的?给我坐下!”
吴桐起身把他二哥给按坐在沙发上。
袁程身子往前倾,低沉的声音震动着胸腔:“你过去想把人带回来?”
常庚一脸的理所当然。
袁程叹了口气:“你有没有想过,他有手有脚有头有脑,从小雅的说法来看,他完全是自由的。就这种情况下,两年了,他也没有联系过你。你就没想过其中的缘由?”
常庚脸上有些木。
他真的没想过。
他不敢想。
他害怕。
于是就一直自欺欺人地这么过日子。
温雅在一旁说:“大哥的意思是,也许这是他自己的意愿?”说完她有些难受,“那二哥怎么办?”
常庚又把自己灌醉了,最后吴桐把他拖回家。
这两年,他们劝得太多了,现在已经想不出新台词,只好由着他去。
第99章 他乡
初春的德国汉堡,气温还是很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还没有换下厚重的大衣,融化的积雪导致街道上好多地方都是湿漉漉的。
这几天,这个发动机制造公司的研发部对面马路总是停着一辆车,一停就是一天,从早到晚,差不多是踩着员工上下班的时间过来和离开的。
车里面一直坐着个人,有时候他会下车走动走动,多半时候都待在车里没动。
常庚休了假,时间还不短,递交申请的时候,领导眉开眼笑的。
这个工作狂飞行超时的问题一直让领导很头疼,每次都得强制他休息,这次居然送上门来,简直卸下了领导心头的一块大石头。飞行员超时工作,会被政府的监管部门给盯上的,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一顶“影响飞行安全”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扛不住。
所以,常庚很顺利地来到了汉堡。
来之前研究好了这个研发部门的地址和上下班时间,航班落地就租了台车,打算守株待兔。
坐在车里第三天了,也没有见着他的兔子。
从最开始的心乱如麻,慢慢变成心跳加速,等了几天后心境平和。
在车里,他想得最多的问题就是:如果看到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他想了好多好多答案,两年的寻觅和等待,可以写出来的情绪实在是太多太复杂。
今天下午下起了小雨,显得更冷了些。
常庚看着车外的雨,忍不住想:他一个这么娇气的人,在这种环境里会很容易生病吧?
下班时间。
有人陆陆续续从那栋楼里走出来,雨不大,好多人就这样顶着雨走路。
也有人打开伞。
其中一个打着伞的人,身型明显比周围的人小了一到两号,穿得也比别人多,微微低头走路,黑黑的头发和白皙的皮肤透露出他是东方人。
下了一下午的小雨,路面也有些地方积水。他走得很小心,似乎生怕踩到水。注意力全部都在脚下,所以没有留意到街对面那台停在路边的车里,有双眼睛就如同探照灯一般射在他身上。
600多个日夜,此时就好像完全不存在。常庚恍惚中感觉自己像是当年在公司门口接许言下班,看着自己那个特别好看的工程师跟着人潮出来,笑眯眯又小小心地钻进自己车里,一边绑安全带一边问他今晚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此刻的常庚,无意识般地自言自语:“我想吃糖醋排骨。”
许言越走越近,常庚的心却诡异的平静着。
苦寻两年无果的旧情人就在眼前,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一点都没激动,心里平静得毫无涟漪,就这么坐得稳稳当当地看着对方慢慢朝自己走来。
要不,直接下来把他拖上车,然后开去机场,路上买两张机票,径直回家吧。
常庚的手刚刚放到门把手上,看到有个男人从远处向许言跑过来,许言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刚刚转过身去,就被人用手勾住肩膀,半搂着他挤进许言的伞下。
常庚的动作凝固了。
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按照以往许言的性格,是会吃手肘的。常庚也从来没见过除自己以外还有谁能这么靠近他。
一个很不好的猜测浮现在他心里。
对于许言离开之后的生活,他想过很多很多种可能,唯独避开了这个。
而偏偏,这个可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来到他的眼前。
常庚突然感觉很慌乱。
那个从后面赶上来的男人,很明显是个欧洲人,在欧洲人里算是身形比较小的,但放到许言身边,还是比较高大。
他从许言手里接过伞,一手打伞,一手搂着许言的肩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常庚的车前走过。
许言的笑容很真切,温暖得可以驱散早春的寒意。
但他的笑是对着别的男人。
常庚在车里一动不动,他觉得自己身体僵硬,想动一个手指头都这么困难。
气温又下降了吗?他被冻住了吗?
待许言走过了一个街口,就快离开常庚视线的时候,他才如同溺水的人刚刚救离水面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凝固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动,硬邦邦的身体终于可以活动关节。
常庚没有发觉自己眼底布满血丝,他只是一门心思地启动车、踩油门、打方向,跟上前面那个即将消失的人。
常庚的脑子里空荡荡的,只能依靠本能在开车,后来想到这事他都后怕。要不是当时路上车少人稀,他出交通事故的可能性会非常大。
好不容易尾随着许言来到他的住地。
这是一栋普通的公寓。
看到眼前打着一把伞的两个人一起进了公寓,常庚最后一丝希望也被冻结,心如同死了一样。
他就这么坐在车里,坐到天都黑透,看着公寓里的灯亮了七七八八。
不知道怎么回到的酒店。
常庚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咯吱咯吱地脱下衣服,给自己冲了热水澡,换好睡衣,拿起手机点了几下,开始收拾行李。
等他躺在床上闭上眼,想:啊,就这样吧。
接着昏睡过去。
早上醒来,常庚默默地把自己穿戴好,收好的行李箱放进车里,坐在驾驶室手指习惯性地点了点方向盘,就往租车公司开去。
昨晚睡前他给自己定了今天晚上的航班,现在他要去退车。
去租车公司居然要经过许言住的公寓。
刚开始常庚都没反应过来那栋公寓是什么地方,只知道自己看到这栋楼就心如同针扎着般疼,疼过后才想起来。
鬼使神差,他还是停住公寓楼下,静静地坐一会。刚刚那阵心疼心悸太难受,他需要缓缓。
今天是周六,不需要早起上班,公寓都安安静静的,只有一个高大的欧洲男人站在楼下。
周围就这么一个生物,常庚没什么选择地只能看着这个男人。
过了一会,这个男人突然抬起头,朝着公寓出口笑。
接着,有个相对个子小一号的男人从公寓里头飞奔出来,扑到他的怀里,两人紧紧抱住、亲吻。
国外确实宽容很多,常庚想。在国内,这么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同性恋人连牵手都不能。
接着,他又抑制不住地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一幕亲亲热热携手下班的场景。
还是赶紧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常庚发动车子,挂了倒档,最后一眼看向公寓的时候,他紧急踩了刹车。
踩得太狠了,恨不得一脚踩到地面上。
常庚心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震动着他的耳膜,脑电波滋滋滋地在头盖骨深处横冲直撞,微微发抖的手都不敢碰方向盘。
他刚刚看见了什么!
那个从公寓楼里飞奔出来与情人激情相拥的男人,就是昨天跟许言一起肩并肩说说笑笑回公寓的那个。
他不是许言的男朋友!
常庚一边急促地呼吸,一边似笑非笑地在重复这句话:他不是许言的男朋友!
常庚的急刹车声音太刺耳,惊动了公寓楼下那两个男人,他们都看着不远处这台奇怪的车。
车里下来一个奇怪的人,满脸的喜色,如同看到亲人一般地欢喜地朝着他们两个人走来,走到跟前,问了一句话,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那个奇怪的人好像自嘲一般地笑了笑,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话,接着用英语问:“Excuse me, do you know xuyan?”
被问到头上的小个子愣了愣,咂巴了半天,终于搞清楚了对方问的是谁。看来许言在这边用的是另外的名字,还好这家伙听过他的中文名发音,笑着说:“He`s my friend.We are college and roomate.”
谢天谢地,果然不是那种关系。
刚刚常庚太兴奋过头,开口问对方居然说了中文。看到对方一脸茫然的表情才反应过来,暗笑自己实在是冲昏了头了。
鉴于对方男朋友在一旁审视,常庚也不好跟对方问太多,只说自己是许言在中国的朋友,过来出差顺便看望他,忘了房号。
小个子不疑有他,痛快地把房号招供了。
高个子男的盯了常庚老半天,皱皱眉,很有危机感地把男朋友拖走了。
常庚很快就来到许言的公寓门口,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呼吸节奏乱七八糟的。他在门口站着调整了很久,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后,按响了门铃。
按完了门铃后,他突然发现门上有猫眼,想了想,伸出手指把猫眼给按住。
许言在里头好像有点磨蹭,老半天才走到门边问:“Who `s that?”
常庚没出声,许言看了看猫眼,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见。
又问了一句,还是没人应答。他在门后边自言自语地说:“明明听到有门铃响,难道听错了?”
正打算转身抬脚,门铃又响了。
许言眨眨眼,又看了看猫眼,问了是谁,跟刚才一样啥也看不见,啥也听不见的。
他有些害怕了。
汉堡这几年治安其实蛮好的,但许言在这边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难民和恐怖活动是他很害怕的事情。今天碰到这么个奇怪的门铃,他在里头怂了。
偏偏室友前脚出门去了,剩他一个人在家,他不敢轻易开门,就这么踟蹰在门口不知所措。
这时,仿佛门外边的人知道他的难处,终于说话了。
“许言,是我。”
第100章 重逢
许言突然觉得周遭的世界有种不真实感,刚刚对门外未知状况的恐惧倒是消失了,现在一门心思中怀疑自己的听力和判断力。
为什么会在自己家门口听到常庚的声音。
这把嗓子太熟悉了。
许言一直都很喜欢常庚的音色,有些低沉但又不太过低沉,带着金属的质感又足够温柔,以前他总是很容易沉浸在常庚喊他名字的时刻。
好遥远的事啊!
现在突然听到,是因为太害怕了产生幻觉吗?
许言脑子里五颜六色的当口,门铃又响了,那把声音透过门缝又传了进来:“许言,开门。”
这回确定不是幻听,真的是常庚!
许言顿时慌乱起来,他抓着裤缝,眼神满屋子乱飘。
怎么办?怎么办?
两年前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在这个前提下,许言其实有点怕常庚是找过来揍他的。
他既然能堵到门口,显然是躲不过去了,许言颤巍巍地拧开了门锁。
老情人重逢,没有天雷地火,也没有算账吵架,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坐着看另一个人,中间连尴尬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