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风带着独有的春土气息,沁人心脾下也越来越似乎忌惮,江屿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林瑟舟想把它们顺平,可伸出手,又觉得这行为不太合适,于是只能拐了个弯,落在车门上,把窗户摇了上去。
“挺不错的,”林瑟舟说:“自己种的蔬菜,健康无污染,纯绿色。”
江屿扬着唇角,轻轻一笑,“你喜欢啊?那菜地现在还在呢,待会儿给你摘两筐回来。”
林瑟舟说行,又问老院长舍得吗?
江屿十分大言不惭,“他不舍得也得舍,现在的孤儿院,我是金主爸爸!”
金主爸爸跋山涉水,终于颠到目的地,没人夹道欢迎,还得自己搬货。江屿跟司机一边卸货一边算钱,林瑟舟要帮忙,被江屿推开。
“别啊林老师,”江屿说:“穿得这么斯文,不适合做体力活。”
林瑟舟失笑:“斯文?要么我把衣服脱了?”
“那更不行了!”江屿夸张大惊,“被人偷窥干净了更吃亏。”
林瑟舟说:“这儿跟荒山野岭差了没多少氛围,谁偷看我?”
江屿想说我啊,可这话说出来太轻佻,所以收得非常及时,只不过表情挂在脸上,林瑟舟看得十分明白,没有点破。
林瑟舟笑得意味深长,又说:“那我能干什么?你真让我过来兜风的?”
“那儿——”江屿指着不远处一幢三层楼带院子的建筑,四周围墙带着爬山虎,铁门锁得严实。
林瑟舟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关门了?今天没人吗?”
“有人的,那铁门一般情况下不开,有几个孩子年龄到了,皮得无法无天,有条缝就能溜出去,不知轻重地往山里钻,找不到就麻烦了。”江屿搬完所有货,喘了口气,接着说:“老头子年纪大了,没精力管太多,我干脆让他把门锁了。”
林瑟舟嗯了一声,问:“小孩儿关的住吗?不闹啊。”
“闹啊,”江屿说:“闹也没办法,安全第一嘛,老头子定了闹钟让他们出来放风,一天好几趟,够了。”
这个林瑟舟理解,跟学校里的孩子性质一样,心再野,校门一关也得收起来,每次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算是安抚,劳逸结合、松紧适度。
“林老师,你帮我去敲个门呗,”今天天气太好了,江屿干脆脱了外套,后背出了些汗,“铁门上有门铃,我上个月还在那儿装了监控,他们能在里面看见你。”
林瑟舟说好,转身朝孤儿院走过去。
陌生人突然叫门,还是在孤儿院这种地方,里面的监护人相当谨慎,反复提问,林瑟舟答得很耐心,他说江屿就在院门口的小路上,那摄像头调转方向对准了小路,江屿就好像等着亮相,咧嘴笑着冲摄像头招手。
感应器搭嘎一声,门锁解了,但是林瑟舟没进去,他在等江屿。
这个时候,一位老头从院子后头绕出来,他背着手,虽然年纪挺大,走路慢了,但说话声音中气十足。
“谁啊?”
“您好。”林瑟舟回应他。
江国明在乡下住久了,没遇见过这种款式的人,就算有人来领养孩子,也都是乡镇工作人员对接,没有主动上门的。
江国明愣了,他反复打量林瑟舟,不太确定地问:“你找谁?”
“我……”
林瑟舟酝酿合适措辞,江屿送走司机后及时前来解救。
“老头子!”江屿站在马路上大喊:“找个人过来,给我弄辆推车,我这儿东西太多了,扛不动!”
“哎哟!”江国明猛拍大腿,“小十七!”
第20章 迷魂汤就站在隔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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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国明很久没看见江屿了,虽然隔三差五打电话,但看不见摸不着,是有距离感的,老头子嘴上不表达,心里还是想的。
如今江屿从天而降,江国明高兴,他问:“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啊?”
江屿回:“我回家还得打招呼?老头子,你是不是背着我干了见不得人的事?找小老太太了?”
“你放屁!”江国明斗不过他,翻着白眼,问:“我不跟你说,尧尧呢?”
“在家奋发图强呢,”江屿小跑过来,就站在林瑟舟身边,对江国明说:“你别每天给他打电话了,影响学习。”
江国明又呸,“两三个电话能影响什么学习,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就应该玩儿,你别老拘着他,当心好好的孩子给拘傻了,变成个书呆子你就高兴了!”
慈父母多败儿这话有道理,江念尧要是能变成书呆子,江屿就能把上树的猪拖下来宰了给江念尧补脑子。
可是猪会上树吗?
江屿说:“你就惯着他吧,惯到以后一事无成,你养他一辈子,我不管。”
“我养就我养,你爱管不管!”江国明‘嘶’了一声,挺困惑,“我说十七,你之前对尧尧的成绩也没多上心啊,怎么了这是?喝哪门子迷魂汤了?”
江屿:“……”
迷魂汤就站在隔壁呢。
江屿岔开话,说:“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忙着呢,江燕盯着孩子们写作业,还有俩去菜市场了,明天下大雨,囤了菜就不出门了。”江国明看见路边叠着半个小卖部的箱子,牙疼:“你的钱放裤兜里是烧屁股吗?上回送过来的东西还堆了半仓库呢,吃不光、用不了,你还继续火上浇油啊——有钱花不出去你给我啊,我替你存着!”
江屿问:“你替我存着干什么?”
江国明说:“给你以后娶老婆用!”
江屿:“……”
能不能娶老婆还说不定。
江国明近几年见到江屿,开头就两个话题——少花钱、娶老婆。
“行了,您受累,找几个人把东西搬进来吧,我进去了。”江屿不想跟江国明掰扯,拉着林瑟舟往院子里走。
江国明伸胳膊拦,林瑟舟怕撞了老人家,只能原地不动,领口让江屿扯下一半。
“你干嘛啊?单身狗不让进门了?”江屿问。
江国明听不懂什么狗不够的,他盯着林瑟舟,问江屿,“这谁啊?”
江屿说:“我朋友。”
江国明收起老顽童的德行,清了嗓子,人稍微板正了一点儿,“你出去这么多年就交了一个朋友?以前怎么没见你往这儿带人?”
“老头子,”江屿啼笑皆非,“我以前那些都叫狐朋狗友,你想见吗?我能装一卡车过来给你开开眼见!”
江国明指着江屿的鼻子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林瑟舟看着他们吵,战火引到自己身上,他也不能跟着江屿叫江国明老头子,只能谦逊地点头,说:“您好——”
江屿立刻介绍,“他跟我一个姓,这儿是他开的。”
林瑟舟说:“江院长。”
“哎哟,”江国明只在跟领导见面时才能听到这个称呼,顿时不知道该把手往哪儿放了,“那个……年轻人贵姓啊,做什么工作的?”
“我姓林,”林瑟舟说:“是个老师,数学老师。”
教书育人,老一辈对教师这个职业的印象和定位十分神圣,看林瑟舟的眼神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江屿又往上补充,“他是尧尧的班主任。”
江国明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你把尧尧的班主任招过来干什么?”
江屿的瞎话随口就来:“给孩子们改善一下摄取知识的环境——你让江燕盯着写作业,她能盯出什么花?”
“那敢情好啊!”
江国明恨不能把林瑟舟供起来了,他不敢怠慢,跟江屿一左一右,把林瑟舟活菩萨似的的请进了屋。
林瑟舟受宠若惊,他问:“江屿,这是在干什么?”
“别问,”江屿笑着说:“老头子喜欢你呢。”
孤儿院的建筑有些年头了,江屿在这些年修修补补,刚把脱落的墙面补全乎了,屋顶又开始漏水,江屿想一劳永逸,干脆拆了重建,但这得花大价钱了,暂时资金不足,所以只能作为一个长久的目标努力。
孤儿院有一名院长、一个厨师、两个打扫卫生的阿姨,江燕算是大总管,还有挂名金主爸爸江屿,配置说不上丰富,甚至有点寒酸,但所有人付出全部真心对待,孩子们喜欢这里,偶尔江屿回来,他们更是欢天喜地。
江国明把江屿和林瑟舟往二楼带,刚过楼梯拐角就停了,江屿抬眼,看见门上有标识,写着‘学习室’,挺新的,估计刚挂上去没两天
江屿挺想笑。
“前段时间上面领导视察,非说我这儿落后了,该有的设施没有,环境不好,让我整改,”江国明说起来一肚子气,“我也不知道怎么改啊——还学习室,贴张纸就能考上清华北大了?”
“那可不一定,”江屿笑着说,“看谁教出来的?”
“啊?”
江国明没听明白,林瑟舟听明白了,“你说我吗?”
江屿挑眉,算是默认了。
林瑟舟扶了扶镜托,掩下愉悦的微笑,“你对我期待这么高,我连受宠若惊都不好意思了。”
“这点儿期望就算高了?”江屿乐不思蜀地试探,“那我如果再得寸进尺一点儿,你会不会撒腿就跑了?”
林瑟舟说:“不会的。”
他们俩隔着朦胧的镜花水月,又心知肚明地凝视着对方,留着江国明一脸莫名其妙,“你们说什么呢?”
江屿敷衍江国明,说没什么,他收回目光,推门而入,正好看见江燕,就叫了她一声。
江燕上学时算得上学渣中的战斗机,倒数往下都配不上她的成绩,尤其对数学深恶痛绝,这会儿让她盯着孩子们的作业,分分钟昏昏欲睡。
江屿嘲笑江燕,江燕打着哈欠,大大方方地仍由江屿嘚啵,等他嘚啵完,江燕的目光一直在林瑟舟身上。
江屿问:“江燕,你看谁呢?”
江燕的视线依旧赤裸裸,她说:“江屿,我以为你会带个漂亮妹妹回来跟我嘚瑟,怎么画风不太一样啊,这位帅气大哥哥是谁?”
“……”江屿一时无言以对,他把林瑟舟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江燕,你把舌头捋直了好好说话,都跟谁学的。”
江燕长得其实不错,眼睛大、鼻梁秀,还有一双酒窝,她就是不知道收拾自己,成天追鸡赶鸭,围着孩子和江国明转,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一直单身,江国明心里愧疚,觉得是自己耽误了她,这才绞尽脑汁撮合她跟江屿。
其实算不上撮合,江燕喜欢江屿,从青春期开始喜欢,孤儿院里的人都知道,有几个长了心眼的孩子也知道。江屿心知肚明,他装了一段时间的糊涂,装不下去,江燕直接跟他说了,当时江国明就在一旁听着,差点让他们俩当天就去领证了。
江屿就是从那天开始,刻意减少回孤儿院的次数。
江燕明白了江屿的意思,可是这么多年的喜欢,不可能说没就没,她需要江屿给自己一个理由,而不是借口。
林瑟舟早已过了毛头小子的年纪,他有直觉,也存有经验,看得出江屿和江燕之间尴尴尬尬的关系,主要是江屿尴尬,只有自己这个孤儿院的外人能解围了。
“你好,我是江屿找过来,提高这里的师资力量和教学水平。”
“啊?”江燕大脑短路,没听懂。
林瑟舟笑容朗润,十分绅士有礼,江燕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手,僵硬地回握了一下。
“您兼职还是全职啊?”江燕觉得这事儿匪夷所思,“这几个小萝卜头顶天了也就考个及格,用不着吧?”
江屿说:“小萝卜头精心雕琢,上桌了就不是一道菜了,那是艺术品,懂不懂啊?”
江燕不懂,她没活得那么精细。
“雕艺术品得花钱,这个我懂。”
林瑟舟收回手,和和气气地站回江屿身边,开口说:“我是兼职,偶尔过来一趟,不花钱,免费的。”
江燕也不是舍不得钱,反正花得也不是自己的钱,她就是觉得怪异,心里怪。江燕的眼睛在江屿和林瑟舟身上直白地来回转,却始终找不到这种怪异的出口。
江国明午睡时间到了,他哈欠连天,要回屋睡觉,江屿扶着他回去。
只剩下两个人了,江国明又开始惆怅地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十七,”江国明说:“你这次回来准备跟江燕怎么着啊?”
江屿耐着性子,说:“我能怎么着啊?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还能跟她一刀两断吗?”
江国明:“断不了!”
“断不了你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江屿说:“老头,你别再我这儿瞎操心了。”
“我乱点什么鸳鸯谱!江燕就是喜欢你,喜欢不就好了?就你,不知道脑子里想什么,”江国明越说越激动,他问:“江燕配不上你吗?”
江屿不说话。
江国明了解江屿的性格,他换了种说话方式,从慷慨激昂变成语重心长。
“十七啊,你看我这把年纪了,半截身体已经入土,离死也不远了。你和江燕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长大,是亲人,知根知底的亲人,总比外面那些人让我放心,”江国明说:“你们如果结婚,再生个孩子,我承欢膝下,晚年生活高兴了,解了心里的牵挂,我死也能闭上眼睛啊!”
这是硬得不行改演苦情戏了。
“你别跟我来这一套。老头子,你要孩子干什么,还承欢膝下呢,这里这么多兔崽子不够你闹的?”江屿没好气地蹦出一句:“你想要承欢膝下,别打我的主意,我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