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不算成功的表白余威还在,中间几天,两个人也没单独说过话,江屿单方面略感焦灼,他以为林瑟舟睡着后没听见自己说的话,更不知道林瑟舟怎么想的。
林瑟舟喜怒不形于色,他其实也焦灼,但没敢让江屿看出来,只能云淡风轻,开口问:“十七,你这两天很忙?”
江屿确实忙,还是突然接到的工作,正好是那件事后的第二天。
市里一家五星级酒店要办几场重要晚宴,酒店内因人事变动,人手不够,尤其是主厨,一时半会儿应接不了,酒店总经理亲自找到江屿,希望他过去帮几天忙,并且给出的价格相当有诚意。江屿从不跟钱过不去,也看社交人情面,答应了。
脚不沾地的忙碌程度,江屿有心理准备,手机成摆设,放兜里还沉,直接扔进了储物柜。
所以江屿没联系林瑟舟,跟冷战似的。
还有两个号就轮到林瑟舟了,江屿找了个空位,让林瑟舟坐下,林瑟舟不坐,让江屿歇着。
江屿笑得开心,“你发我的信息还有未接电话我都看到啦,我这两天晚上结束工作的时间点正好午夜凶铃,想给你打电话怕打扰你休息,想多了一碰床就睡着了,第二天睁开眼继续忙。”
江屿顿了顿,抱怨说:“舟哥,我急得嘴里都起了好几个泡。”
看出来了,话说这么多,嘴皮子不利索。
林瑟舟轻轻捏住江屿的下巴,仔细瞧了瞧,“疼吗?”
“疼啊!”江屿可怜兮兮:“吃不下饭。”
林瑟舟叹了一声。
江屿的舌尖舔了舔嘴里的伤口,差点被刺激出眼泪,这表情正好,他又开口:“舟哥,还有想你想的,也吃不下饭。”
明知道是撩拨,林瑟舟还是欲罢不能。
“嗯。”林瑟舟温柔地应下了。
“嗯?”
林瑟舟说:“正好在医院,我让老顾给你配点儿药,好得快一些——十七,别舔了。”
江屿眉开眼笑:“你不生气了?”
林瑟舟说:“我不生你气。”
江屿眨眨眼,“真好哄。”
要是顾典在场,他那双堪比孙猴子的眼睛能看出这俩东西就是挑着情趣玩儿。
林瑟舟又问江屿这几天住在哪儿,江屿说酒店,方便。
那天出门走得急,这事儿江屿跟江念尧说了,不回家,让小孩儿们生活自理。林瑟舟没见到江屿,第一个就问江念尧,江念尧只知道哥哥忙,具体忙什么,小少爷答不上来。
所以林瑟舟心里疙疙瘩瘩。
总之这事挺凑巧了。
快周末了,林瑟舟想跟江屿吃顿饭,他觉得顾典的话说得有道理——一把年纪的男人了,不能过得太矫情。
“十七,你忙完了吗?”
江屿说:“忙完了,今天晚上收尾,我待会儿还去酒店,跟他们总经理算钱,钱到手了我就撤。”
林瑟舟溺着说江屿钱串子。
江屿唉声叹气,说没办法,一大家子要养。
这话听见了,林瑟舟有心,开始计划自己的存款。
做完检查,问题不大,林瑟舟胃里的毛病就是普通胃炎,但是不能拖,得尽快治好,必须勤快吃药。
江屿听着顾典的医嘱比林瑟舟还仔细,最后大包小包拎了一堆药出医院。
林瑟舟开着同事的车出来,他还得回学校。
江屿把林瑟舟的药放在车后座,提醒他今天就开始吃,不要忘了。
林瑟舟开着车,说好。
江屿挺不放心的,他问:“舟哥,以后我每天两个电话提醒你吃药,你会觉得我烦吗?”
“不会。”林瑟舟说。
“那成!”
车驶离医院,林瑟舟先送江屿回酒店。
到了酒店门口,江屿要下车了,突然被林瑟舟叫住。
“十七——”
江屿一愣,屁股又坐回副驾驶:“怎么了舟哥,还有事儿?”
“有,”林瑟舟说:“想跟你预约一顿饭,吃吗?”
“吃啊!”江屿目光闪闪:“就这个周六吧!”
林瑟舟想想,说好,又问:“在哪儿吃合适?”
“老地方呗,”江屿笑着说:“我把门锁了,谁也进不来,就我们俩!”
“好。”
林瑟舟对于这顿饭的目的很明确,他觉得江屿应该猜到了,但江屿没开口问。
林瑟舟认真工作时确实忘了一日三餐前的药,江屿掐着他课间休息的点打电话提醒,两三次后,林瑟舟干脆不记了,他和江屿对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游戏乐此不疲。
工作日最后一天下午,江屿踩点提醒林瑟舟吃药。林瑟舟夹着手机吞了药,江屿听清了,可他没挂电话。
林瑟舟笑了声,找了个方便说私密话的空间。
“十七,”林瑟舟问:“你今天过来吗?”
江屿说:“嗯,我过来,接你下班。”
林瑟舟说好,又问:“今晚怎么有空了?主厨不卖手艺了。”
“连轴转了一个星期,驴都不这么使唤!”江屿懒散散地说:“主厨今天摘牌了!”
这通电话黏黏糊糊始终挂不断,林瑟舟原本心情不错,可不知怎么了,上课铃响之前,他的眉心忽然不受控制地抽个不停。
连着心脏,无比慌乱。
林瑟舟说话的调不对了,江屿敏锐,他听出来了。
“舟哥,你怎么了?”江屿问。
“没事,”林瑟舟揉着眉间的神经,说:“最近疲了,操心过度,可能没休息好。”
当老师累,江屿知道,尤其是重点学校的重点班老师。
“舟哥,你一直住天台也不是个办法,那儿环境太杂乱了,凌晨四点就开始吆喝,睡不好的。”
最近江屿一直在想这件事,他原本打算吃饭那天把话说了,心一急,还是没藏好。
“你要是不想回家,就…来我家呗。”
林瑟舟失笑:“你那儿还有多余的房间让我睡吗?”
江屿说没有了,又想说你可以跟我睡啊。
可太直白了,他不太好意思。
“你别担心我,”林瑟舟话音顿了一下,顺着心悸时的感觉,嘱咐江屿,“十七,你骑车过来小心点儿,注意安全。”
最后这句话江屿正好没听着,他被人打了茬,捂着电话跟那边说了几句,话头再次牵回来,江屿问:“舟哥,你刚说什么?”
“没什么。”这话说多了显得不吉利,林瑟舟不提了,他让江屿有事先忙,不来打个电话就行。
“我一定来!”江屿着急说:“还在学校门口等你。”
“好。”
林瑟舟胸口被暖意填满,他很满足。
晚自习这两个小时林瑟舟过得很不踏实,他没带手机,只能不停看手表。
到下班点后,林瑟舟还没走出办公室,接到了蒋松的电话。
“舅舅,我和尧尧出来了,等你吗?”
“不用了,我还有事儿,”林瑟舟说:“你们两个先回家,路上小心。”
蒋松鬼精的,他问:“今天江屿哥来啊?”
林瑟舟皱眉,说:“你们俩在哪儿?没看见他吗?”
“我和尧尧刚走到校门口,”蒋松说:“没看见江屿哥,他……”
蒋松话没说完,所有声音被不远处猛烈的重物撞击声盖住,还有学生此起彼伏的尖叫。
“哥……”
“哥!!”
这两句是江念尧的声音。
林瑟舟紧紧捏着手机,他肺里被灌进一顿混凝土似的,呼吸不畅,生理性的自我保护逼他出了一身冷汗。
江屿……
林瑟舟头晕目眩,边跑边迫使自己保持冷静,可他妈的台阶太多,林瑟舟恨不得从楼顶跳下去!
“蒋松!怎么了?!”林瑟舟风度不佳,吼着问。
“舅舅你快来!”蒋松的声音很远,“江屿哥出事了!”
江屿十分倒霉催,本来想着早点出发,时间能充裕点儿,可临出门,被事儿缠住了,处理的时间长了点儿,眼看要迟到,小电驴一路飙出最大码数。
刚看见学校大门的影子,隔壁突然窜出一辆颠三倒四的车。
江屿反应快,他能避让,可这会儿刚刚学,一路都是学生,不管往哪儿避都有撞到人的风险。
开车的脑残对大路上的活物视而不见,横冲直撞,他根本不给江屿选择的机会,直接夹着江屿往行人道侧压着过去。
SUV一路拖着人行道护栏,最后撞上路灯柱,这才熄火,而江屿被这股强大的冲劲直接甩出三米外。
脑残司机哆哆嗦嗦下车,满身酒气,他顺着路人惊恐的眼神往不远处看过去,看见一个人躺在马路中间,抱着头一动不动——
他少了一条腿!
脑残吓尿了。
江屿神智清楚,他能知道自己出了车祸,右半边身体刺骨疼痛,但在可承受范围内。
“操……”
江屿挣扎起身,突然发现身体失去平衡,他很难坐起来。
当五感渐渐回来,江屿听见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争先恐后钻进他的耳朵。
“他的腿呢?”
“腿被轧断了!”
“这人会不会死?”
“好吓人!”
江屿下意识摸右腿,空的!
接着,江念尧的哭喊出现了,可不多久,又被窃窃私语猜测和讨论声音盖住。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江屿的残肢上。
江屿很久没这么恐惧了,他赤裸裸的暴露在大庭广众下,被不知情的人指指点点,反胃的恶心感直冲喉咙。
他蜷缩着身体,不想面对不堪的言语。
江屿坠入深渊,死亡的无助似乎一触即发。
“别怕。”
在江屿最绝望的时候,深夜的微风温暖而至,这阵风轻轻遮住江屿所有狼狈,坚定有力地抱起了他。
“十七,别怕,我在。”
林瑟舟抱着江屿,远离了人群所有的喧闹。
第33章 “等你好了,我给你看。”
江屿半边身体是血,浑身发抖,林瑟舟虽然冷静了不少,但还是不太敢动江屿,就算抱着也不敢用力。
救护车很快就到,医生让家属陪同一个,林瑟舟上去了。蒋松一边安抚着惊魂未定的江念尧,一边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在救护车后面一起走了。
江屿刚被送进急诊,医生乍一看患者血迹斑斑的模样,又没找到另外一条腿,登时高度紧张,好在林瑟舟头脑清楚,他跟医生解释了情况,江屿的针对性救治才顺利继续下去,没走太多崎岖的路。
一通检查下来,江屿没有致命重伤,就皮肤磨损伤口的面积较大,右后背一部分直接连着肉少了一块,所以很疼。
医生在处理创口时来不及打麻药,江屿疼得差点昏死过去。
林瑟舟一直握着江屿的手,他轻柔地安抚,到最后成了十指紧扣,林瑟舟细细密密地亲着江屿的眼角,那儿有眼泪。
疼的!
江念尧抱着江屿的钢腿坐在急救室外,偶尔往里连看一眼,又被蒋松轻拍着后脑勺哄回来。
“松哥,”江念尧看着钢腿,沮丧地说:“我哥的腿坏了。”
蒋松安慰:“没事儿,还能做,做一个更好的。”
江念尧又问:“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人多了,医生不让进去,”蒋松轻言细语,“尧尧,你别担心,我舅舅在里面呢。”
“哦。”江念尧垂头丧气。
蒋松怕江念尧又哭,想方设法转移他注意力,可江念尧依旧后怕,怕自己相依为命的哥哥没了。
医生处理江屿的伤口,江屿忍到最后,体力不支,还是晕睡过去了,不过他生命体征平稳,医生没采取措施,让家属好好陪着。
晕迷不醒的江屿被推出急诊抢救室,江念尧立刻跟上去,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又开始波澜起伏,掐着蒋松的胳膊喊哥。
林瑟舟握着江屿的手,从始至终没松开过,他没让江念尧哭得小声些,这孩子吓坏了,需要发泄。
江念尧哭两声,把江屿哭醒了,醒了以后就疼,疼得说不出话。
林瑟舟弯下腰,脸贴着江屿的面颊,嘶哑着声音,问:“十七,哪儿疼?”
江屿哪儿都疼,他刚适应药物渗入撕裂皮肤后产生的刀割感,腿部又开始架着电钻似的让江屿摧心剖肝。
这感觉真跟活生生没了一条真腿似的。
江屿太难受了,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挣扎。
“十七,十七!”
林瑟舟一声声叫江屿,他亲吻江屿的眉心,徘徊往下,落在干裂苍白的双唇,若有似无地接了一个痛苦的吻。
江念尧看呆了。
“舟哥,”江屿从喉咙发生呻吟,“我腿疼。”
“哪条腿?”
“右……右腿。”
林瑟舟的心也被捅了一刀。
江屿的检查报告出来很快,林瑟舟跟顾典打了个招呼,是顾典亲自跑的关系。
检查报告显示结果还好,就是右腿残肢骨折了——那地方的骨骼本来就跟其他地方不一样,很脆弱,经不起摧残。
江屿觉得疼,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直到后半夜,江屿再次入睡,林瑟舟办理了住院手续,江屿顺利住进骨科的住院部,楼上正好是顾典的老巢。
第二天天气很好,江屿在迷蒙的乱梦中被阳光刺醒了,他睁开眼,看见了林瑟舟,逆着光,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眼前。
江屿口干舌燥,张口却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