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鹤仪取出家里备的草药,在炉子上熬着,又煮了些白粥和两个鸡蛋,做完这些,才想起来给小狗清了清身上的泥水,抱在院子里的日头底下晾着。
没坐一会儿,便听见屋里有人喊:
“哥哥——”
“严先生——”
严鹤仪急忙把小狗放在石桌上,一路小跑着进了屋。
托起床上人的脑袋,在自己额头上靠了靠,还热着,但已经比方才好多了。
元溪嘴唇烧得有点儿起皮,艰难地张开口,有气无力地道:
“之前不是用手来探的么?如今怎么都用额头了。”
“咳...咳咳...哥哥你,不自重......”
严鹤仪被他说得有些心虚,急忙岔开了话头:“还难受么?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白粥?”
元溪费力的点了点头,示意严鹤仪扶他坐起来,裹着被子靠在了床栏上。
严鹤仪端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才在床沿上坐下,元溪便乖乖张开嘴巴等着了。
他在嘴边吹了吹,一勺一勺地喂给他。
吃了些东西,元溪又精神了,突然想起了小狗:“哥哥,小狗在哪呢?”
“我把它放在院子里晒太阳呢。”
“可有喂它吃东西?”
“还没来得及呢?也给它吃些白粥?”
元溪皱着眉头:“哥哥,小奶狗能不能吃白粥呀?是不是要喝奶的?”
严鹤仪为难起来了:“家里没有奶......”
元溪指了指旁边桌子上剥好的鸡蛋:“哥哥,把我的鸡蛋给它吧,蛋黄碾碎在水里化开,看它吃不吃。”
严鹤仪听话地照做,用一个深一些的碟子喂给小狗。
小狗晒了太阳,身上的毛都舒展开来,又黑又亮的,毛茸茸一大团。
它想必是饿急了,把头埋在碟子里,不停「吧唧吧唧」地卷着蛋黄吃。
严鹤仪正瞧得出神,屋里人又喊了:“哥哥,我想吃鸡蛋!”
他不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屋,拿起桌上的另一颗鸡蛋,掰成小块,喂给床上张嘴等待着的小祖宗。
幸好方才没有听元溪的话,把两颗鸡蛋都给小狗吃。
外面,小狗恢复了些精神,开始「哇哇」的叫开了,还有碟子在石板上划过的声音。
严鹤仪放心不下,出来查看,只见小狗正扒着碟子舔着底,小半个碟子已经悬空了。
他赶紧过去把盘子放好,又宠溺地揉了揉小狗:“可是吃饱了?”
“哥哥,我口渴了......”
“哥哥——”
“严先生——”
小狗听着元溪嚷嚷,也张着嘴叫开了:“汪呜...呜呜呜......”
严鹤仪又跑进屋里去,给小祖宗倒了碗水。
“哥哥做什么去了,这么久都不会来。”
严鹤仪给元溪喂了一勺水,温声答道:“我带他出去晒晒太阳,把身上的毛梳开。”
元溪把自己的头发都拨到身前,低声嘀咕道:“我身上的毛也还没梳开呢。”
严鹤仪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拿出一个木头梳子来。
“我也想晒太阳。”
“会受风的,元溪。”
严鹤仪仍是拗不过元溪,把人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领着坐在了院里的石凳子上。
炉子上的药熬好了,闻着便很苦,家里还有些甜蜜饯,严鹤仪都拿了出来。
药还没端到跟前,元溪便捏起了鼻子:“哥哥,好难闻啊。”
他眨着那双狗狗眼,乞求似的看着严鹤仪:“不想喝药...可以不喝么?”
严鹤仪忍着心软:“乖,喝了药给你吃甜蜜饯。”
元溪撅起了嘴:“即便是不喝药,哥哥也会给我吃甜蜜饯的。”
严鹤仪被这句话整得哭笑不得:人家说的也没错。
他哄了很久,终于以一口药一颗甜蜜饯的条件,喂下了大半碗药。
石桌上,小狗抖了抖身上的毛,冲着两人叫得正欢。
“哥哥,给取个名字吧。”
“便叫团子,如何?”
第41章 烤鸡腿、玫瑰松子糖、甜蜜饯、炒葵花子...
在「团子」和「小黑」这两个名字之间争论了许久之后, 俩人终于达成一致,狗狗大名叫小黑,小名叫团子。
于是, 他们便常有这样的对话。
小祖宗以养病为名,安适的躺在床上, 翘起二郎腿, 嘴里塞着甜蜜饯,冲着严鹤仪兴奋地嚷嚷道:
“哥哥, 小黑好像在桌子底下撒尿了!”
严先生蹲下来看了一眼,提溜起狗狗的两只前爪,柔声细语地教训道:
“团子不乖哦!”
元溪发现, 自己生病的时候,严鹤仪便会对自己格外的百依百顺,什么无理的要求都能答应。
于是,他便躺在床上, 装了好几天的病。
严鹤仪也是全心全意的惯着他,除了喂水、喂饭以及喂药这些日常小事之外, 还要带着面具扮上山神,给他表演山神除魔,把「大魔头」团子——也就是小黑,翻来覆去地斩杀一通,并美其名曰病人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
在床上赖了几日, 到最后,元溪实在是喝不下那苦了吧唧的药了, 这才舍得从床上下来, 宣布自己已经大好了。
马不停蹄的, 严鹤仪便带着元溪兑现承诺, 去镇上买烤鸡腿吃。
这天恰好是正式山神祭的日子,镇上热闹得很,大家伙儿都放下手里的活,来参加山神游行。
两人到镇上的时候才是晌午,山神游行的队伍还没来,街上的人不算太多,严鹤仪依言给元溪买了烤鸡腿、玫瑰松子糖、甜蜜饯和炒葵花子,一共装了好几个纸包在怀里抱着。
还好严鹤仪有先见之明,专门带了个大布兜子来,等元溪挨个吃了几口之后,便都装进布兜子里背着。
等到了下午,街上人便多了起来,大家都围在路边,先给自己占个看游行的好位置。
各个小摊贩也都摆出了自己的东西,卖力地冲着人群吆喝着,就连偷懒了好几日的糖人老爷爷都来了。
街上,有几个孩子也不知在争什么,从两人中间冲过去,把元溪撞了一个踉跄。
严鹤仪顺势便牵起了元溪的手,不放心地叮嘱道:“抓紧我,别走丢了。”
元溪由着他牵,两人一同在人群里穿梭着。
不知谁喊了句「山神来了」,街上众人便炸开了锅,伸长脖子向远处张望着,等了许久,也没见着山神的影子。
一个爬到树上的少年冲着人群嚷道:“不要乱喊,还没来呢!”
“对呀,这才什么时候。”
“哎,那小子,你给我们看着点。”
于是,那个树上的少年便成了大家伙的眼睛,随时关注着远处。
又过了一会儿,似乎有敲敲打打的声音传来,少年眯起眼睛细看,激动地拍着树干,大声嚷嚷道:
“来了!来了!”
众人齐刷刷向远处望去,一个很长的队伍过来了,鼓声渐近,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元溪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着,不自觉地把严鹤仪的手攥得紧紧的,严鹤仪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
走在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十几个赤着上身的汉子,他们脸上都戴着面具,每人手里还都握着一根带红穗子的木杖。
接着,便是一个高高的神台,由一圈精壮的汉子抬着,神台之上,站着穿金袍的「山神」,身旁还有个身量同他差不多的少年,身上似乎是异族装扮。
今日的「山神」比之前山神表演的那个穿的隆重多了,身上的金袍闪着光,头上的冠子还镶了宝石,脸上也不是那种略显恐怖的面具了,而是一个只遮住右边半张脸的精致金丝面具。
每年的山神扮演者都是要经过层层筛选的,挑的都是长相好、人品又贵重的青年,今年这位,那应当算是近几年山神扮演者中的佼佼者了,持剑立在神台之上,仿佛真的有几分山神的威仪。
元溪指着神台上的那个异族少年,高声问道:“哥哥,山神哥哥旁边的那个少年是谁?”
严鹤仪把元溪往自己身前拽了拽,把人半护在怀里,为他解惑道:“那是一直陪伴在山神身边的少年,相传他血脉特殊,亦神亦魔。”
“他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具体的名字,不过,大家都习惯叫他小蛮子。”
元溪侧过脸来:“小蛮子?他同山神哥哥是何关系?”
“这个么,也没有具体的说法,有人说是双生兄弟,有人说是恋人关系,还有人说是神灵与信徒。”
元溪目不转睛地盯着台子上看,雀跃道:“我觉得,山神哥哥同小蛮子是恋人,你看他们多般配呀。”
他指了指神台:“哥哥你瞧,山神哥哥的手还护着小蛮子呢。”
严鹤仪顺着他的手望去,果真如此。
神台不是很宽敞,两个人站着正好,但是,「山神」的袍子要隆重些,「小蛮子」为了更好的展示「山神」的样子,站得很靠边,「山神」便伸出一只胳膊来,环在「小蛮子」的腰上,虚虚地护着。
元溪无限憧憬地道:“希望我的心上之人也能如此待我。”
严鹤仪听着这话,简直如临大敌,脱口道:“元溪,你现在...可是有心上人了?”
元溪咬了咬嘴唇,干脆地道:“是啊。”
的确也没骗人。
严鹤仪的心情瞬间便低落起来,故作轻松地问道:“是...何人?我可认识?”
元溪不知该如何回答,抛了句含含糊糊的话:“这是个秘密,哥哥。”
神台经过之后,后面便是一队带着面具的姑娘,手里都捧着斑斓的花束,忘情地舞蹈着,再往后,是鼓手和一些奇形怪状的「妖魔」。
总之,这是一条很长的队伍。
元溪指着队伍问个不停,严鹤仪便耐心地给他一一解答。
冷不丁的,严鹤仪轻声在元溪耳边问了一句:
“可是平安村的人?”
元溪没听明白,随口问道:“什么?”
严鹤仪攥紧了他的肩:“你方才说的...心上之人。”
元溪回过头来,莞尔道:“哥哥,说了是个秘密。”
严鹤仪把他的头掰正,轻声叹道:“唔......”
游行队伍过完之后,街上的人便跟了上去,随着队伍一起在长街上走着。
严鹤仪紧紧攥着元溪的手,有些心不在焉,任凭他拉着自己在人群里走着。
一个老婆婆来到他们跟前,抱着一篮子红色的花,亲热地道:“两位公子,可要买支花?”
“山神大人当日送小蛮子的,便是这个颜色的花。”
“人间的爱侣若是买了,互相给对方戴上,下辈子便还能遇上。”
她对着严鹤仪道:“先生,买一支送给你家夫郎吧。”
严鹤仪愣在那里,没有答话,卖花的老婆婆又对着元溪道:“小郎君,可要买一支送给相公?”
元溪松开与严鹤仪握着的手,正要拿一支花,突然听着严鹤仪结结巴巴地道:
“他...我...不...不必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说完,他便自顾自的往前走了几步,见元溪没有跟上,又转过身来,喊道:“元溪,走啦。”
元溪追了上去,往严鹤仪胸口一掏,拿出钱袋子来,又回过头去,同老婆婆买了一支花。
再追上去,他想牵严鹤仪的手,严鹤仪却借口要拎东西,避开了。
前面那个木偶戏的台子上,正演着一出新剧,讲的便是山神与小蛮子的传说。
元溪停下来看,严鹤仪便默不作声地立在旁边。
这出戏演完,天已经有些黑了,街上却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各家铺子都点上了花灯,街上卖面具的、卖糖人的、变戏法的,每个摊前都围着一群人。
严鹤仪看了一眼天,对着元溪道:“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元溪甩开他的胳膊,有些生气了:“哥哥为何又疏远我?”
严鹤仪不敢看他:“我...没有。”
元溪偏要盯着他的眼睛:“是因为我的心上人么?”
严鹤仪微微怔了一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来:“若是你愿意,我给你找媒婆说亲去。”
“是赵景么?还是...是你以前认识的人?”
元溪推了他一下,闷着头跑开了。
天边绽起了烟花,所有人都抬起头来,往天上看着。
严鹤仪愣在原地,眼看着元溪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突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错愕地抬起了头。
“哥哥——”
“严先生——”
“严鹤仪——”
元溪用尽全身力气,朝严鹤仪这边喊着:
“你这个大笨蛋!”
“大傻子!”
“大木头!”
“我的心上之人——”
“就是你啊——”
第42章 鸡蛋羹
此刻在天边炸开的, 除了满目的烟花,还有严鹤仪胸口的那颗心。
四周的人都停下脚步,一同往天上张望着, 严鹤仪完全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好了,任由一双腿带着自己, 先是缓缓往前几步, 接着便跑了起来。
到了元溪跟前,他怔怔地停下脚步, 手在身侧颤抖着,眼神却直勾勾地追着他。
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抱住他了?
会...显得太过唐突么?
我...哪里有那么高兴......
元溪见他愣在原地,一副傻乎乎的样子, 飞起眉尖来,双手叉着腰,无奈地叹道:“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