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元溪也清醒过来,双手紧紧环住了严鹤仪的腰。
“别怕。”严鹤仪仍是轻声安慰他,“好几年之前,山匪也来过一回,只要咱们别出门就没事,村子里没什么可抢的,也就是抓些牛羊之类的。”
“那...小鸡......”
严鹤仪轻轻握住元溪的手,“没事的,别怕。”
元溪也坐了起来,跪在床上拉开床头的柜子,把装钱的箱子拿了出来,“哥哥,若是山匪进来了,咱们就把钱给他们吧。”
“不会的,”严鹤仪把箱子接过来,又放进了那个柜子里,“屋门上了锁,他们进不来,若是进来了,就听你的。”
“团子呢?”
“团子在屋里呢,放心,”严鹤仪想了想刚才团子的异常表现,这才明白过来,“多亏了团子,我才把屋门锁上的。”
两人刚说了几句话,突然感觉外头的马蹄声近了,严鹤仪伸手抓过一件不知是谁的袄子,给元溪披在了身上,“元溪,别出声,躲进床里的暗柜,外头看不出来的。”
元溪还没来得及说话,严鹤仪一下把床板掀开,中间便露出一个暗柜来,他把里头的衣物跟一床被子都扯出来,把元溪抱起来塞了进去,“别出声,元溪,有我在呢。”
严鹤仪把暗柜的门关上,又把柜门上拴着的红绳扯了下来,抬着床板恢复了原位,并把床单跟被子整理了一遍。
这暗柜做来就是为了节省地方的,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床里头暗藏乾坤,赵景手艺又好,关上门严丝合缝的,平日里都得靠着那根红绳才能开柜门。
本来,后院儿的地窖是个绝好的藏身之处,但是听着外头的动静,山匪怕是已经到旁边儿的巷子了,再开门出去怕是来不及。
元溪也没拒绝严鹤仪让他躲起来的建议,毕竟暗柜里躲他一个都是强塞进去的,若是现在同他拉扯犹豫,山匪进来一个人也躲不掉。
他尽量不让自己发抖,低声在柜子里道:“哥哥,你也躲起来吧,去衣柜里头。”
“好,没事的,元溪,别担心。”严鹤仪一边安抚元溪,一边轻轻把桌子抬过去抵在门上。
窗外的火光更盛了,听着声音,似乎就在巷子口,严鹤仪拎起平日常练的那两个石墩子,安安静静地站在了门后头。
上回山匪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前了,严鹤仪明白,这伙人可不只是谋财,只能祈求他们忽略这条幽深的小巷子。
巷口的冯伯一向睡得早,天都没暗,他家就已经吹灯了,巷子最里头的顾大妈同他的情郎也是上了年纪,刚才元溪睡的时候,隔壁就也已经没声儿了。
严鹤仪他们屋里的蜡烛也因为刚才团子的一顿闹腾而熄了,现在他们这条巷子,应当是漆黑一片的,若几家人都不发出动静,山匪可能真的会略过这里。
上回,严鹤仪正好出了趟远门,逃过一劫,山匪见没听着动静,便也没往这小巷子里头转,只是把巷口冯伯家养的几头羊给带走了。
像冯伯这种胡子都快白了的老头子,山匪瞧也不瞧上一眼,随手挥一刀,只伤了他的胳膊,冯伯吓晕过去,山匪便干脆当没瞧见这么个人。
至于元溪这样俊俏的哥儿以及那些姑娘们,山匪却是很有兴趣,虽然没在平安村抓人,听说却是抢走了邻村的两个哥儿。
外头全是喊叫声,严鹤仪静静地站在门口,连呼吸声都很轻。
装钱的箱子就放在桌子上,严鹤仪其实并没有想好,一会儿若是山匪真的进来了,自己应当怎么才能活,是抡着石墩子拼一拼,还是老实把钱交给他们,并可怜兮兮地求饶。
不过,自己的元溪应当是安全的。
院门突然被踹开,听脚步声,似乎是进来了两个山匪,他们在院子里翻了一圈儿,确定这里有人住,便开始砸屋门。
两个山匪在门口叫嚷着,似乎是用刀在劈,严鹤仪握紧了手里的石墩子,屏气凝神地准备着。
成亲的时候刚修过屋门,山匪用刀劈了几下,没劈开,便把刀伸进了门缝儿,一点点的移动门闩。
门闩被移了几寸,便被锁挡住了,两个山匪在门口骂骂咧咧,似乎开始用身体撞门了。
严鹤仪举起石墩子守在门口,一动不动地盯着摇晃的屋门。
只要再撑一会儿,等官府的人赶到,便也就没事儿了。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长哨,门口的两个山匪像是听见号令似的,恨恨地踹了几下屋门,便一同出了院子。
第93章 热水
两个山匪的脚步声远了, 严鹤仪又噤声在门口立了一会儿,直到马蹄声远了,这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刚才手里一直攥着那两个石墩子, 力气使得足,严鹤仪的手指有些僵硬, 把东西轻轻放在地上, 整个小臂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元溪躲在床内的暗柜里头,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的声音, 却又不敢出声,用双手使劲儿捂着嘴巴,眼睛圆溜溜地睁着。
听着外头有官府呼喝的声音, 严鹤仪才拿出钥匙开了屋门的锁,缓缓推开门闩,拉开了一条缝儿。
整条巷子寂静一片,衬得远处的火光跟呼喊声愈发骇人, 他转身关上屋门,快步走出巷子口, 过了小桥,就见穿着官服的衙役在安抚众人,听话里的意思,官兵已经去追上去了。
上回捉了大部分的山匪,有一波藏在山里没有被发现, 这次出来也有挑衅官府的意思,因此除了抢夺财物, 还伤了人。
拉住个衙役问了一句, 知道目前发现的村民大多只是轻伤, 没什么大碍之后, 严鹤仪便转身跑回了家。
“元溪,没事了。”严鹤仪边掀床板边轻声同元溪说着话,“别怕啊,没事了。”
暗柜的门不好开,严鹤仪随手拿过一个锥子,先把柜子撬开一条缝儿,才把手伸进去拉开了柜子。
柜门刚打开,元溪便起身抱住了严鹤仪的颈子,严鹤仪紧紧箍着他的肩背,感觉脖颈上逐渐沾了热乎乎的东西。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静静听着彼此的呼吸声。
“小哭包,没事了啊。”严鹤仪给元溪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把人从暗柜里抱出来,拿起放在床凳上的被子,紧紧裹在他身上,才把床板搬起来恢复了原状。
元溪听话地攥着被子边儿,等严鹤仪把床板整理好,才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哥哥,刚才山匪来的时候我没哭,是见着你一高兴,我才哭的。”
“刚才怕不怕?”严鹤仪回身抱住他,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仍然是软软乎乎的,这一瞬间的温热触觉,让他彻底从紧张中回过了神。
原来,每日都能捏着这个人儿,看见他,听着他的声音,闻到他身上的味道,竟是值得他抛弃一切的满足。
“怕了,”元溪诚实地答他,“怕山匪进来,伤了哥哥......”
他顿了顿,又道:“还怕哥哥打不过他们,被......”
“好了好了好了,”严鹤仪拢着他肩上的长发,“都过去了。”
“嗯,”元溪抬着小脸儿,认真地盯着严鹤仪,“我刚才想着,若是哥哥...那我就冲出去,拼了命也要给哥哥报仇,然后抱着哥哥,同你一起走那黄泉路。”
“呸呸呸!”严鹤仪使劲儿敲了三下床沿,“什么报仇?什么黄泉路?净是胡说!”
元溪咬了咬嘴唇,冲着严鹤仪咧开嘴笑了下,也同他一样,重重敲了三下床沿,嘴里连着呸了三声。
严鹤仪伸出指头,在元溪鬓角上戳了一下,“我把你藏进床柜里头,不就是怕你被山匪发现么?若我真出了什么事,能护住你,便也觉得值了,你若是傻乎乎地冲出来,白白地...那我做的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再说了,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拼得个什么命?”
严鹤仪说着说着,心里竟有些生气,“你若真是这样,那便是辜负了我,黄泉路上,我一定躲着你,下辈子也不......”
接下来的话,他终是没忍心说出口,元溪见他生气了,又软乎乎地往他身上凑,“可是,若我听你的话活了下来,得了个寿终正寝,那时候,你恐怕已经投好胎,夫郎都娶进门了,我要去哪里寻你?”
“又说胡话,”严鹤仪被他气得嗤笑出声,“我等着你,成不成?”
“可是那时候,我成了个皱皱巴巴的小老头,你仍是这副俊朗的样子,我们......”
严鹤仪转头吻住了这张胡说的嘴,元溪才没说出什么更加乱糟糟的话来。
“那天,那个道士不是说了么?”严鹤仪攥着元溪的手,在他纤细的骨节上来回摩挲着,“咱们有七十年的姻缘呢,来世也还能在一起,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他又揉了揉元溪的肚子,“我救了你,又平白让你吃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你得用一辈子来还,休想赖掉。”
元溪轻轻「嗯」了一声,“哥哥,点上蜡烛吧,看不清你的脸。”
“好,”严鹤仪托着元溪的屁股把他抱起来,借着外头的火光,找着了掉在地上的火折子,弯腰捡起来点上了蜡烛。
屋子里又亮了起来,这才瞧见团子正躲在门后头,朝外面狠狠地龇着牙。
刚才山匪来敲门的时候,团子也没出声儿,而是安安静静守在严鹤仪身前,随时准备朝着破门而入的山匪冲过去。
“团子,过来。”严鹤仪轻轻唤了一声,团子迟疑地转头瞧了一眼,便飞也似的蹿过来,围着两个人又蹭又跳。
元溪过去检查了桌子上装钱的箱子,打开清点了一番,才仔细地按上锁,放进了床头的柜子里。
“元溪,你上床睡一会儿吧,”严鹤仪给元溪裹了裹身上的袄子,“村里有人受伤,我出去帮帮忙,山匪不会来了,别怕。”
“有人受伤了?”元溪一脸担忧,“那我同哥哥一起去吧,我会包扎,很有用的。”
严鹤仪拗不过他,便给他穿好衣裳,自己也裹了个严实,一同出门了。
元溪想先去赵景家寻周子渔,路过周子渔家,见他同赵景也正从前面过来,元溪急急地冲过去,同他抱在一处,又互相打量着身上,见都没有受伤,才都放了心。
周子渔家在村子的正中,算是村里的富户,大门也比别家的要高上一些,便成了山匪重点觊觎的对象,进去一瞧,院子里一片狼藉,各种农具散落一地,周婶正在屋门口,弯腰收拾着被山匪从衣柜里头扯出来的衣裳。
大哥大嫂不在,周子渔当时也在赵景家,家里只有上年纪的周婶同周叔,战战兢兢躲在一边儿,山匪也没伤他们,只是把家里能瞧见的值钱东西都拿走了,所幸前一阵儿镇上闹山匪的时候,周婶把家里那些大锭的银子跟值钱首饰,都仔细埋在了后院儿的树下,这才没被搜了去。
周婶见周子渔来了,赶紧冲过来把人抱住,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不停用袖子抹着眼泪。
这时,天上突然飘起了雪花,墨染的天幕变得生动起来,周婶赶紧把人引进屋,又让周叔去厨房烧了点儿热水。
见人都没事儿,周婶倒也不疼惜那些被山匪拿走的财物,厨房里的姜不知被扔到哪里去了,好在蜜罐子没破,便给他们都冲了碗热乎乎的蜂蜜水,催他们喝了暖暖身子。
听赵景说,他来的时候,瞧见狗娃家门口围了几个衙役,似乎是有人受伤了,便也没多磨蹭,四个人各喝下一碗蜂蜜水,便一同过去帮忙了。
受伤的是狗娃的爹,说是山匪冲进屋时,狗娃的爹娘正熟睡着,山匪把人扯下来,对着老两口又嚷又踢。
隔壁屋的狗娃听见他娘的叫声,抄起院儿里的大铁锹就冲了进来,几个山匪把他拎起来,说是要把人抓回去入伙,狗娃的爹上去抢,被山匪一刀伤了肩膀。
幸好官兵来了,听见山匪头子的那一声长哨,几个山匪不敢多纠缠,这才放过了他们。
元溪他们去的时候,狗娃正拿着大铁锹守在屋门口,雪花落了满头,身上披着一件袄子,里头却只穿了薄薄的亵衣,一个衙役在旁边儿劝他,他却仍是一动不动。
直到抬头见着元溪,狗娃眼里的戾气才消了些,手里仍紧紧攥着铁锹柄。
严鹤仪读过不少医术,比那些衙役们仔细些,便进屋去给狗娃他爹处理伤口,周子渔同赵景则帮着收拾屋里的狼藉。
元溪在狗娃面前蹲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把人搂进了怀里。
狗娃身子仿佛僵住一般,手还一直在抖着,雪花钻进他单薄的亵衣,悄无声息的融着。
被元溪抱了一会儿,狗娃身上才软了些,放下手里的大铁锹,怔怔窝在元溪怀里。
元溪使劲儿把狗娃抱进屋,跨过门槛的时候,用袖子遮着他的眼,不让他看门口地上那些血迹。
他给狗娃在身上披了床厚被子,又陪他在桌边坐了一会儿,狗娃突然抬起眸子,冲着元溪僵硬地笑了一下,“老大,我用铁锹拍了山匪的脑袋,他被我拍得滋哇乱叫的。”
“是吗?”元溪捏了捏狗娃冻红的鼻头,“你刚才的样子,跟话本里头的将军一模一样。”
狗娃特别喜欢听元溪讲话本,尤其是关于战场上那些将军的。
狗娃的娘端来两碗热水,让狗娃跟元溪暖身子,狗娃喝了点儿水,身上才渐渐不抖了。
院门口几个人吵吵嚷嚷地经过,前头簇拥着村里那个老大夫,瞧着很急的样子。
赵景跑过去问了一句,说是牛二那边儿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