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来了。”元溪低声应着,拿过他们桌上的酒壶,在酒坛子旁边儿仔细地灌着酒。
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余光瞥着那些山匪,悄悄拿出袖子里的纸袋,用指甲在纸袋上掐了一个角,把里头的蒙汗药加进酒坛子,然后把那纸袋收回袖子,继续往酒壶里头灌着酒。
“快点儿啊!”身后,一个山匪高声吆喝着。
“哦,好了。”元溪赶紧把几个酒壶的盖子盖好,给他们端了过去。
“哎,别走啊!”其中一个坐在上首的山匪叫住了元溪,瞧身上的装扮,应当是这群人的老大。
“这是山匪头子,”周鸿熹低声给严鹤仪说着,“山匪都叫他独眼狼。”
严鹤仪的拳头攥得更紧了,似乎随时准备冲出去。
元溪躬着身子过去,在那山匪头子面前站定了。
山匪头子轻哼一声,抬起迷离的醉眼盯着元溪,“给大爷们把酒斟上啊!”
元溪应了声「是」,给这一桌的山匪都斟上了酒,一个山匪要摸他的手,被他一下子闪开了。
“过来,让大爷摸摸。”山匪头子朝着元溪招了招手,一脸的垂涎之色。
元溪迟疑一瞬,听话地走了过去。
山匪头子正要伸手把他往怀里搂,旁边儿桌子上突然吵闹起来,两个山匪扭打在一起,碰翻了好些杯盏。
见着这个,山匪头子嘴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收回要搂元溪的手,抓起旁边儿的一根长棍就走了过去,朝那两个打架的山匪身上各抡了一棍,“闹什么闹?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
两个打架的山匪顿时就分开了,拍拍身上的土,讪讪地站了起来。
元溪趁着这个当口,跑去后厨装模作样地炒菜去了,后厨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大爷,见元溪进来,便把铲子给他,自个儿出去了。
“山哥儿呢?”山匪头子回了座位,私下打量一圈儿,没瞧见元溪。
一个山匪冲着元溪那边儿扬了扬下巴,“后厨炒菜去了。”
“哦,”山匪头子转头瞧了一眼,“这个老头儿,又不见人影儿了,只知道欺负山哥儿,改天把他做了吧。”
“是。”那个山匪点点头,起身给山匪头子斟了碗酒,“大哥,这酒真不错,您多喝点儿。”
山匪头子端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啊,痛快,再来!”
一炷香的功夫,壶里的酒便又喝光了,山匪又唤来元溪,帮他们续上了一壶。
几壶酒下肚,山匪都陆续趴下了,元溪仔细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儿,确定所有人都被迷晕之后,便冲着山坡那边儿招了招手。
他早已观察好了盛哥儿他们被关押的屋子,跑过去用石块儿砸了锁,一开门,只见盛哥儿正同其他几个人质一起,瑟缩在堆满茅草的角落。
“元溪!”盛哥儿脱口叫了出来,突然又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来了?快走。”
“没事,他们都被我迷晕了。”元溪跑过去,扯开了他腕子上的绳子,又一同去解其他人的。
几个哥儿同姑娘虽然怕极了,却都很懂事的没有乱叫,紧紧闭着嘴,轻手轻脚地跟在元溪身后。
严鹤仪是第一个站起来的,几个人正往寨子跑,趴在桌子上的山匪头子却突然醒了。
“咱们山哥儿长本事了。”山匪头子手里握着刀,朝刚出屋子的元溪走了过去。
元溪把那些人护在身后,直直地盯着他。
桌上坐在山匪头子旁边儿的几个人也醒了,提着家伙围了过来。
“扮得是挺像,”山匪头子缓缓向元溪靠近,“只是,你忘了一样。”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露出个狼纹图腾来,“说吧,是不是那姓周的派你来的?瞧这细皮嫩肉的样子,他怎么舍得让你做这种事?”
“来吧,跟着我,保证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元溪后退了几步,突然冲着身后的几个人大叫一声:“跑!”
几个人闻声而动,旁边儿那几个醒来的山匪却围了上来,就在这时,严鹤仪他们冲过来,同那些山匪缠斗在了一起。
那山匪头子身手很好,周鸿熹提着刀,直直地迎了上去,其余官兵则同其他山匪对上了,赵景跟周子渔去拉愣在那里的几个人质,严鹤仪则是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攥住了元溪的手。
山匪被迷晕了一半,又没有人质的顾虑,官兵很快就占了上风。
就在这时,山匪头子突然大笑了一声,众人转身去瞧,只见好些官兵都落入了寨子门口的陷阱里。
转眼之间,他们的人数优势便没有了,山匪头子一刀下去,周鸿熹的肩膀便又受了伤,踉跄着跪了下去。
几个人质应当是一直没吃东西,腿上没有力气,盛哥儿的嘴唇都发白了,元溪赶紧过去搀住了他,并让严鹤仪去搀另一个。
严鹤仪正准备过去,一个转身,只见山匪头子举起手里的长刀,朝着元溪劈了过来。
没有丝毫迟疑,严鹤仪瞬间冲上前去,紧紧抱住了元溪,就像每个他发梦魇的晚上那样,严严实实地把人护住。
山匪头子的刀刃即将落在严鹤仪肩膀上的时候,周鸿熹突然朝这边跳了过来,用手里的断刀为他挡了这一下。
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又在山里不眠不休守了一整晚,体力也已经不支,拄着断刀半跪在地上,擦擦嘴角的血迹,很快又冲了上去。
严鹤仪随手捡了一把长刀,把元溪护在身后,朝围过来的山匪不停地挥着,那几个山匪竟近不了他们的身。
周屠户却是比官兵还要勇猛上很多,拽起邻村那个被吓得腿软的哥儿就扔了出去,那哥儿滚出老远,一步三回头地跑下了山。
周鸿熹独自面对着土匪头子,他握刀的手已经有些发抖,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严先生,小景,还有各位乡亲,你们带着他们先走!”
他勉强又接了几下,终是支撑不住,被山匪头子一脚踹在了地上。
长刀高高举起,元溪正拿着根棍子同严鹤仪并着肩,见状扯着嗓子大喊:“鸿熹哥——”
耳边传来清晰的马蹄声,一个裹着头巾的姑娘挥舞着手里的马鞭,重重打在了山匪头子的肩膀上,山匪手里的长刀应声落地。
周鸿熹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英子!”
常英一手攥着马鞭,一手提着一把长长的枪,身后跟着一队同样持着长/枪的姑娘,元溪记得,她们是端午龙舟队的姑娘。
“我爹娘跟你家人说好了,”常英一边同山匪头子交手,一边回头朝着周鸿熹喊话,“年后,咱们俩便成亲!”
陷阱里的官兵被拉了上来,山匪都已伏诛,常英的长/枪划破昏暗的天幕,架在了山匪头子的脖颈上。
身后,天光乍亮。
滚圆的日头洒着金黄,裹住了整片回首山。
第96章 长寿面
“哎, 该做饭了,磨蹭什么呢?”
元溪同严鹤仪刚进牛二家的门,就听见牛二他娘冲着盛哥儿吆喝。
“娘, 我给他擦擦身子,”盛哥儿的嗓子哑得像生锈的铜锣, “这就去做饭。”
牛二他娘倚在床尾的栏杆上, 咬着牙嗑开了嘴里的瓜子儿,“少装模作样, 作出这副狐狸精的样子给谁瞧?”
“哟,牛大娘这是又发病了?”
元溪迈进屋,嘴上丝毫都不客气, “瓜子儿轻些嗑,仔细闪了嘴。”
当时,是满身是血的周鸿熹把盛哥儿带回来的,身后的官兵押着那些山匪, 又有一队拿长/枪的泼辣姑娘陪着,周屠户也拎着杀猪刀, 一副惹不起的样子,吓得牛二他娘丝毫不敢言语,好生把盛哥儿领回了家。
牛二昏迷的这几日,元溪同严鹤仪每天都来,牛二他娘觉得他俩身后有那么多靠山, 因此对他俩都惧怕得很,元溪就算说得更重些, 她也不敢还嘴。
元溪认准牛二他娘欺软怕硬, 嘴上也不客气, 狠狠说了她几回, 她才不敢随便打盛哥儿了。
第一回 来的时候,牛二他娘正反拿着竹扫帚,一下下朝盛哥儿身上打,盛哥儿跪坐在床前,一声不吭地攥着牛二的手。
元溪当时就火了,上前抢过牛二他娘手里的竹扫帚,把老太太推了个踉跄,旁边儿一直坐着瞧热闹的牛大媳妇见状,赶紧过来搀住了她婆婆。
老太太本想上来抓元溪的袖子,被严鹤仪一个箭步挡住了。
这一回,瞧见元溪他俩来了,牛二他娘索性不言语,继续坐回桌边儿,把瓜子儿嗑得啪啪响。
“元溪,你们来了。”盛哥儿仰起头,一双眸子爬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隐隐往外渗着血。
“牛二哥怎么样了?”元溪把手放在盛哥儿肩头,低声询问着。
“还是没醒,”盛哥儿摸索着牛二那双生满茧子的手,“老大夫早上来了,扎了针,没说什么。”
元溪轻轻捏着盛哥儿的肩,“没事,他这是在歇息呢,等歇够了,他便醒了。”
“你晚上是不是又没睡?快去睡一会儿吧,我同哥哥帮你照顾着。”
“不用,我不累,”盛哥儿撑着床沿要起身,“我去做饭。”
他刚站起来,腿上一软没站稳,跌在了元溪怀里。
“做什么饭?”元溪抱着盛哥儿,刻意提高了声音,“这一屋子的闲人,哪就用得着你这个好几天不眠不休的去做饭了?”
牛二他娘不尴不尬地咳了一声,抬头瞪了牛大媳妇一眼,牛大媳妇抿着嘴,进厨房做饭去了。
盛哥儿被元溪搀着在床边儿坐好,对他用力地笑了一下,嘴角的口子似乎是崩开了,轻轻皱了皱眉,“我没事儿,元溪。”
严鹤仪把手里的篮子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拿出里头一个用布裹好的带盖瓷碗,“上次周员外给拿了根山参,我在灶上煮了几片儿,你喝一些吧,这样下去要熬不住了。”
盛哥儿没推辞,端着参汤一口气喝光了,“麻烦你们了,每天都往这儿跑。”
三个人正低声说着话,盛哥儿突然停住了,转头盯着手里握住的牛二的手,“他刚才动了一下。”
“二哥,”盛哥儿在牛二耳边轻轻唤着,“你醒了么?”
牛二他娘听见声音,赶紧凑了过来,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只抓着床尾的栏杆往这儿瞧着。
“盛...盛哥儿,”牛二缓缓睁开眼睛,“怎么哭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给盛哥儿擦了擦脸上的泪,“好了,不哭了啊。”
“嗯,”盛哥儿不住地点着头,“你肚子饿不饿?”
“饿了,”牛二虚弱地对着盛哥儿笑了笑,“是大嫂在做饭么?”
牛二他娘忙不迭地应是,转头大声叫着他大嫂,大嫂戴着围裙从厨房过来,见着牛二醒了,却是一脸的欢喜。
“娘,”牛二抬头瞧着他娘,“我想吃你烙的饼了,您跟大嫂给我做些吧。”
“好,娘这就去。”牛二他娘点了点头,拽着大嫂的袖子就去了厨房。
等两人出去了,牛二把盛哥儿的手捧在唇边儿,轻轻吻了一下,又转头对向元溪,“这婆媳俩儿怎的这么好性子了,看来是有人把她们治住了。”
元溪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着,“她们老欺负盛哥儿,我瞧不过去。”
“谢谢你,”牛二把盛哥儿的手捧在自己胸口,“这么久了,盛哥儿受了不少气,都是我无能,这下好了。”
他捏了捏盛哥儿的指头,“这些天,你悄悄在我耳边儿说的话,我可是都听着了,只是一直醒不过来,可急煞我了。”
“你...都听见了?”盛哥儿有些不好意思。
元溪同严鹤仪转头对视,同时道:“成,我们回家了,你们好好腻歪吧。”
——
腊月中是严鹤仪的生辰,因着前一阵儿山匪的事情,元溪给严鹤仪的生辰礼准备得很仓促,连着好几天借口同狗娃他们出去玩,实际却是去了周婶家,把顾大妈悄悄叫过去,教自己学刺绣。
本想着同赵景学做木头簪子,第一次握矬子就伤了手,而且赵景说了,按着元溪画的那张图纸的难度,就算是他都得做上好几天,遂就放弃了做簪子。
翻出来一块儿细滑的绸布,让顾大妈在旁边儿盯着,元溪手上动作很笨拙,连着绣了好几天,才把这荷包绣好。
严鹤仪生辰的前一天,元溪一大早就提着个竹扫帚,满院子的赶团子,却又舍不得真的打他,竹扫帚在地上拍得啪啪响。
见着这架势,严鹤仪不敢上前,生怕被他那竹扫帚伤着,立在屋门口远远地瞧着,感觉元溪头顶都要冒火了。
元溪在院子里发了一阵疯,便气冲冲地揣着个布包出门了。
严鹤仪瞧着累得在地上喘气的团子,忍不住笑出声来,准备去厨房给元溪做些糖包子哄他。
“这是怎么了?”元溪一进周婶的院子,周子渔就跑过来揽他的胳膊,“怎么气呼呼的,同你家相公吵架了?”
元溪拿出怀里揣着的布包,抖落开一瞧,只见那个绣好的荷包已经变得歪歪扭扭,穗子更是只剩了几根。
“小...团子咬的。”元溪喘着粗气,“我一起床,它瞧见我,转身就跑,我就觉得不对劲儿,然后就在狗窝发现了这个荷包。”
“子渔,这可怎么办啊?”
“明天就是哥哥的生辰了。”
“啊啊啊我要吃它的肉!”
“你哪里舍得?”周子渔牵着他的袖子把人领进屋,“怕是连打一下都舍不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