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晓,你使诈。”段临霜此刻早已明白了刚才那渔夫多半是金白晓买通的,气得咬牙,说着便要拔剑。
“哎,二小姐此言差矣。我不过是与段兄打了一个赌,段兄说你已经三年未归,而我说你就在这临安城中,段兄不信,我便略施小计叫你自己送上门来而已。”金白晓不慌不忙摇着扇子说道。
“你……”段临霜还未来得及说话,段临风却忽然将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摔,冷冷斥道:“段临霜,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兄长。”
语毕,他又起身郑重冲金白晓抱了抱拳,说道:“家妹叛逆,下属无能,皆是在下管教无方所致,让金兄见笑了。”
段临霜动作一滞,不由自主地抬眼望向段临风,他面上仍是一贯的冷淡神色,但语气却与上一次她第一次回家时大为不同,不像是有意责怪,倒像是缓兵之计。于是她心头一动,干脆拔出了剑,顺着段临风的话说道:“我早在三年前叛出家门时就不当自己姓段了,今日来此,不过就是来想看你们如何斗到两败俱伤,既然不慎中了此人诡计,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她这剑一出鞘,苍梧派的弟子立刻将她围了起来,见此情景,清泉弟子也坐不住了,两边人剑拔弩张,气氛一时紧张。
“岂有此理!”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韩山道忽然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转而对金白晓说道:“金掌门,这逆女自小骄纵惯了,无法无天,还请掌门将此女交予本庄,我与少主定然带她回庄严厉教育。”
“不急。清泉苍梧还分什么你我呢。”金白晓往口中丢了一颗花生,然后慢条斯理起身走到段临霜面前,拿扇子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几年前百门风云会匆匆一瞥还觉得我这娘子其貌不扬,想不到几年不见真是出落得愈发有味道了。”
段临霜被他盯得浑身恶心,正欲发作,段临风却起身不动声色用剑柄轻轻拨开了金白晓的扇子,说道:“家妹虽与金兄有婚约,但金兄也见到此女叛逆骄纵,野性难驯,只怕嫁过去会有辱苍梧百年清誉。”
“少主过谦了。我可听过不少关于段二小姐的传闻。”金白晓坐回椅子上,慢悠悠说道:“传言楚云七当日便是为了我这娘子宁与挚友反目成仇刀剑相向。能值得名满天下的玉面飞龙这样大动干戈的,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过人之处了。”
“呸。”段临霜骂道,“你少把我扯进这些情情爱爱的鬼话里,我有没有过人之处不需要别人来替我证明。”
“雨相,说得好!”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女子爽朗的笑声,紧接着是几声暗器破空之声,刹那之间便将苍梧派弟子手中的武器打落了一地。段临霜眼前一亮,这手法与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当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趁着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她抓起剑就从窗边跳了出去。那笑声时远时近,段临霜一路循着声音追去,最终竟停在了湖心岛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破败的荒野小楼面前。
更叫人无语的是,那小楼的门板上还拿毛笔歪歪扭扭写上了“真楼外楼”四个字。
月下寒露成霜,楼外再会天涯。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段临霜犹豫片刻,终于决定最后相信一次自己的直觉,她捏紧手中的剑,一咬牙推开了门。
屋子的正中央,颜寄欢一身明黄轻衫,正坐在一张方桌边悠悠泡着茶。见段临霜来了,她像是早有准备似的,将杯子往段临霜的方向一推,笑眯眯说道:“你知道是我。”
段临霜也笑了,她上前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说道:“除了你,也没有第二个人会这样叫我了。”
***
屋内只点了一盏油灯,这湖心岛小屋看起来像是间荒废了很久的客栈,只有几张积了灰的桌子被摆在大堂中央。
“神神叨叨留什么谜语,可真是叫我一通好猜。”段临霜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嘴上忍不住抱怨道,“万一我根本没收起那铁环,或是根本没发现这其中有字呢。”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况且你不是已经将那谜语解开大半了吗? ’此楼外楼非彼楼外楼‘。”颜寄欢端着茶杯摇头晃脑说道,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刚才那个就是你传说中的相公?我可算明白为什么你宁死不嫁了。”
“别提他了,晦气。”段临霜呸了一声,忽然意识到颜寄欢是在复述自己白天说过的话,皱眉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说过这句话,难道你一直就在附近看着我?”
颜寄欢扬了扬眉,放下杯子,拿袖子轻轻按了按嘴唇,然后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之所以写下这个谜语,一是因我知道临安是唯一一个能叫你有理由光明正大出庄又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地方,二是……我必须得单独见你。”
段临霜听她语气难得严肃,不禁好奇问道:“你是在防着清泉山庄的人?”
颜寄欢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说道:“准确些说,除你之外的人,我都不信任。”
“所以你费尽周折把我从清泉山庄骗来,就是为了请我在这破屋中喝杯茶?”段临霜有点糊涂了。
“什么叫骗。”颜寄欢呛了一下,随即正色道,“我找你是因为有一事相商,原本是想在你回庄那日就告诉你的,只是当时时机还未成熟,你又急着离开,我只好出此下策。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让旁人知道,尤其是你哥哥和你师叔,所以我……”
颜寄欢的话音还未落,刚刚虚掩的大门忽然被一脚踹开,一个人影站在门口,手中拿着一把剑,剑锋直指颜寄欢。
“哥哥!”段临霜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你怎么来了!”
段临风冷笑一声,说道:“你当只有你一个人学了清泉的轻功吗?我若是不来,难道看着你被这妖女拐跑?”
“你说谁是妖女!”颜寄欢脸色一沉,抬手便是一掷,一连串首尾相接的铁环直冲着段临风的面门而去,颜寄欢的铁环可拆可合,拆开时做单独的暗器,合起来则是一条趁手的铁链。段临风见状,侧身一闪,躲过了她的第一鞭,然后腾出左手,伸手一接,再挥剑一砍,竟硬生生将那铁链斩成了两截。
眼看段临风又要提剑,段临霜赶紧拦在颜寄欢前面,说道:“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何必大动干戈。”
段临风冷冷道:“你已听到这妖女刚说的话,你也见了她的秉性,你还要站在她那边吗?”
“无论怎样她刚才都替我们解了围,这中间必定有误会。”段临霜辩解道。
“你又怎知这妖女不是金白晓施的苦肉计。”段临风狠狠瞪了一眼段临霜,提剑又往前走了一步,“段临霜,你让开,我已经一再容忍你的胡闹,你不要得寸进尺。”
“金白晓施的……”段临霜闻言忍不住了,“哥哥,你看看这湖心岛周围的水,凭苍梧那半吊子轻功再有十年也追不过来。她若是有心加害,此刻你与我早已尸骨无存。”
“她若是无心加害,又为何处心积虑要将你骗到临安。”段临风抬肩一指,逼问道,“你仔细想想,在遇见她之后,你已经身陷险境多少次,清泉山庄又身陷险境多少次了。”
这话让段临霜猛地一滞,这几个月以来的记忆开始慢慢重组。
双龙标记、修山四毒、怪鞭、铁环谜题……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的事情,无一例外都是在她遇到颜寄欢之后才慢慢发生的。
正是因为遇到了颜寄欢,她才在白马镖局第一次暴露自己的行踪。
正是因为遇到了颜寄欢,她才在金陵城外遇到修山四毒。
正是因为遇到了颜寄欢,她才回到清泉山庄,遇上怪鞭党。
正是因为遇到了颜寄欢,她才执意出庄来到临安结果遇到金白晓。
她总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出一个将所有巧合串在一起的点。
如果这不是巧合呢?如果……颜寄欢就是这个把一切巧合都串在一起的点呢?
她缓缓转过身,颜寄欢正咬唇盯着她,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她的眼神就如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澄澈清亮,那时她毫不犹豫就相信了这双眼睛,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错误判断呢?
如果一开始她就是在利用自己呢。
“雨相,我……”颜寄欢张口欲辩。段临风已经把剑架到了她脖子上,冷冷打断了她:“你只要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你与那怪鞭党什么关系,为何要借着别人的名义装神弄鬼;第二,你这样做的目的何在。”
“怪鞭?装神弄鬼?”颜寄欢脸上流露出了片刻困惑神色,随即她又像明白什么似的忽然笑了起来,“你是说虚虫帮?你觉得这一切是我借着楚云七的名义做下的戏?”
“虚虫帮?你知道那帮人的名字?”段临霜敏锐地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立刻追问道。
颜寄欢轻笑一声,伸手将段临风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挪开,然后坐回桌子前,用手指在茶杯中轻蘸了一下,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图案,正是段临霜在火折子底部看到的那个图案。
“你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楚云七的双龙标记,对不对。”颜寄欢说着,又在旁边画了另一个极其相似的图案,“实则不然。虚虫帮的标记则是蟠龙,伏地无须,楚云七的双龙标记则是……”
“……虬龙,腾云有角。”段临风接上了话。
颜寄欢瞥了他一眼,点头说道:“虚虫帮是半年前出现在江湖上的一个小流派,最初籍籍无名,后来他们开始有意模仿飞龙少侠楚云七的路子,终于渐渐在江湖上有了名气。”说着她又看了段临霜一眼,说道:“这事即使你哥哥不拿剑指着我,我也是原本就打算告诉你的。”
“姑娘倒是对这些知道得很清楚。”段临风边说边将剑不动声色地架到了颜寄欢的脖子上,说道,“你千辛万苦将临霜骗到此地,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事吧。”
“当然不是。”颜寄欢站起了身,毫无惧色地直视着段临风,冷笑说道,“她救了我,我信任她,可我不信任你。你武功比我高,大可以拿剑威胁我叫我妖女,反正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你……”段临风脸色一沉,捏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段临霜刚要伸手拦他,这间屋子的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声响动,紧接着黑暗中忽然有什么人轻轻按住了段临风的手腕。
“放了她吧。”一个声音淡淡说道。
段临风神色一震,剑也从他手中滑落。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这个声音的主人曾在他身中剧毒时抓着他的手腕叫他不要放弃,也曾在荒野月下与他拔剑相向说着恩断义绝。
这声音曾将他从无尽黑暗中拉回,也曾推他下万丈深渊。
这是他午夜梦回时刻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月光。
也是他此生避之不及的噩魇。
“小风,好久不见。”
段临风缓缓转过头,楚云七正在静静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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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情二更!四人组终于碰头了可把我累坏了。
第21章
剑是一个剑客的生命。
段天问曾经这样告诫过清泉山庄的弟子。
如果你们松开了手中的剑,就等同于丢掉了你们自己。
段临霜记得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是一个雨天,她在屋内抄书,段临风因为练武时无意间失手掉了剑被罚跪在屋外。
雨下得很大,沿着段临风的额头滑到鼻尖又一点一滴坠下来砸到地上,那时的段临风十五岁,眉宇间已经渐渐有了少年人的分明轮廓。
“你知不知为何为父要你跪在这里?”段天问说。
“孩儿丢了剑。”段临风说,“孩儿只是一时……”
“没有什么只是。”段天问冷冷打断了他,“你分了心,这是大忌。”
大多数时候段天问的惩罚在段临霜眼中都来得毫无道理,只是一点偏离轨迹的行径在他嘴里都会变成无可饶恕的大罪。或许这样严苛的管束真的有一些震慑作用,从那以后,她几乎从未见过哥哥的剑脱过手。
所以当她看到段临风被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轻轻一句话就震得连家传的断水剑都摔在地上时,她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后她才看清那个人居然是楚云七。
楚云七。那个天杀的楚云七。
于是,在段临风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先拔了自己的越秀剑把楚云七的退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临霜身手变好了。”楚云七歪着头打量她半天,不慌不忙地冲她笑。
“没错。所以你敢冲我哥哥再抬一下手,我就剁了你的胳膊。”段临霜咬牙切齿瞪着他。
“我早说了,你这样冒冒失失跳出来,就算你的小风不杀你,雨相也不会放过你。”颜寄欢在她身后叹气,“你也偶尔改改你这一意孤行的自大性子吧。”
“按你的法子走,你现在已经是剑下亡魂了。”楚云七淡淡一笑,“至少现在这屋里每个人都活着。”
“是暂时还活着。”还没等段临霜说话,一旁的段临风揪过楚云七的衣襟,一把将他摁在桌子上,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俯身抵住他的脖子,“如果你不解释现在的状况,那就不一定了。”
“小风。”楚云七抬眼看他,半天才吐出一句话,“你瘦了。”
***
颜寄欢只觉得她从一开始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开始,她就不该跑到深山老林里乱逛,这样她就不会遇到半死不活的楚云七,也就不会动了恻隐之心把他捡回归虹谷救治。救了也就罢了,她就应该在这个人提出要她帮忙的时候一脚将他踢出归虹谷,而不是和他一起搅和进清泉山庄这摊子破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