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寄欢只觉得胃间翻涌,当下也不管手上受缚,抬起腿就踹了桌子,张口啐道:“凭你那蜡样银针,也配打姑奶奶的主意?你敢靠近一步试试?老娘就算是被锁进了阎王殿,也照样能烧了生死簿拉你做垫背!”
她这一动,顿时惹得那毒物高高立起了身子,金白晓一惊,赶忙吹了声口哨制住毒蛇的攻势,大骂道:“你这疯婆娘真不怕死吗!”
颜寄欢白他一眼,抬脚又要开踹,吓得金白晓连声叫停:“好了!本座不说了还不行吗!”
颜寄欢这才安稳坐下,冷冷说道:“要谈什么。”
金白晓先前以为她会被毒物慑住,但未曾想到她性子如此极端,只好收敛了那些龌龊心思,故作姿态地抖开扇子,说道:“你的身份。”
颜寄欢反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身份?”
金白晓道:“原先觉得你是和我目的一致的人,但方才我的手下给我呈上来两样东西,叫我改了主意,我觉得你是一个身份不浅的人。”
颜寄欢嗤笑一声,说道:“抬举我了。”
见她不承认,金白晓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环放到了她面前:“前几日有一个女人从我眼皮底下劫走了段临霜,她也用了同样的铁环。”
看到这铁环,颜寄欢才想起这回事,她心知自己一旦承认,段临霜与她的关系就隐瞒不住,于是打定主意装傻到底:“暗器而已,很常见。”
金白晓自然能听出她的嘴硬,他也不着急,将铁环收入怀中,又拎出一本登记簿来,翻到画了金叶子的一页指给她看:“你不认识,总有人认识。你刚才是凭归虹谷的信物进来的,待本座派人去归虹谷打听一番,就知道你究竟认不认识这暗器了。”
“你什么意思?”颜寄欢察觉到了他语气中的威胁之意,顿时警觉起来。
“瞧瞧,还是有在意的东西嘛。”金白晓笑道,“归虹谷的人多是被名门正道抛弃的弃儿败子,不是么?你们这些人,总以为凑到一起立个门派躲入深山就可以存续下去。殊不知你们之所以能存在,只是因为我们——三大世家——允许你们存在。”
“你敢以我师门胁我?”颜寄欢登时怒了。
“本座是在教你看清形式。”金白晓说,“江湖归根到底是弱肉强食。与其依附一些昨日黄花,倒不如做个识时务者,本座可以保你师门无忧。”
“昨日黄花?”颜寄欢哑然失笑,“你指清泉山庄?”
“我是指段临风。”金白晓纠正她,“有他那样一个自甘堕落的庄主,清泉山庄能撑到现在不过是靠往日荣光,苍梧派迟早会取而代之。你替他办事,实在是不够明智。”
“替他办事?”颜寄欢嗤笑一声,“原来你觉得我是段临风派来的。”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坦荡,金白晓露出了一瞬的犹疑,随之他又摇了摇头,坚定说道:“那日你劫走段临霜,段临风立刻就追了出去。如果此事没有隐情,凭他的性子,不可能容你活到现在。”
颜寄欢揶揄道:“是啊,或许我正是段临风设计前来谋害金掌门的凶手,过一会清泉山庄的人就会将这楼包围,把你丢进棺材同那三具尸体做邻居。”
“不对!”金白晓呵止了她,又喃喃自语道,“不对!段临风一定藏着秘密……本座知道他藏着秘密!而你——你也是其中一环。”
“我不是。”颜寄欢难得诚恳,“倒是金掌门真该吃点降火清神的药了。”
“是楚云七!对不对!”金白晓忽然一拍桌子,恶狠狠道,“他的秘密是楚云七!”
盘在手腕上的蛇突然动了动,黏腻湿滑的触感令颜寄欢恶心。已经拖得太久了,这条蛇正在失去耐心,她必须得尽快找到办法脱身。
“我实在不明白金掌门纠缠这些意义何在。”她边说边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遍整间屋子的构造,“是或不是,与你有什么关系?”
金白晓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是在想什么,半晌,他神秘一笑:“因为如果我猜对了,那么就证明段临风根本不配坐在他现在的位置上。”
“他配不配,那也是清泉山庄自己的事。”颜寄欢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一个苍梧掌门,不觉得自己管得太宽了么。”
金白晓没有解释,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何清泉山庄这么多代庄主之中,唯独段天问最得人敬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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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段天问的故事,颜寄欢只听过一些只言片语。
“他是传奇。”她记得儿时父亲曾经这样告诉她,“一个真正的英雄人物。”
三十年前,朝堂腐败,江湖动荡,武林之中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彼时三大世家沉浸内斗,致使以天山北老为首的一波势力崛起,形成了与三大世家相抗衡的天山魔教。天山魔教逐渐壮大,频频祸乱江湖,意欲称霸武林。最后是段天问站了出来,他联合玉笛庄主萧关傲以及苍梧派掌门之女金秋雁组建了一支队伍,围堵魔教帮众于玉笛山庄镇渊台之上,段天问苦战七天七夜,终于于破晓时分取下魔教教主首级,一举击溃了盘踞江湖数十年之久的魔教势力。
“段老前辈做到了前人未能做到的事情,他重新联合起接近分崩离析的三大世家,领头剿灭了祸乱武林的天山北老,提携扶植起如今的四大门派。他是江湖秩序的确立者!”金白晓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熠熠生光,“而段临风不及他父亲的分毫!”
颜寄欢眯起眼看金白晓,从被白马镖局拒之门外之后她就不再迷信世家门派的英雄事迹了,反正这些事迹终究都与她无关。江湖人眼中的传奇人物段天问于她而言不过也就是一个拿女儿做利益交换的道貌岸然之徒。但看到金白晓这副陶醉模样,倒令她渐渐明白了为何段天问在一众世家子弟中唯独对金白晓赞赏有加,将他选作准女婿。金白晓虽然姓金,竟比段天问的两位亲生子女还要敬佩他。
“我记得没错的话,”颜寄欢打断他的滔滔雄辩,“金秋雁前辈在与魔教那一战里遇害——她不是你姑姑吗?”
“是。奶奶因此恨极了段老前辈。”金白晓嗤笑道,“妇人之仁。若我是姑姑,我只会觉得荣光无上。”
颜寄欢只觉得他的冷酷叫人齿寒。苍梧派金荷婆婆只有一子一女,长子金春江先天不足,孱弱多病,次女金秋雁却天赋极高,因而一度被认为是同辈之中最被寄予厚望的掌权人。若是金秋雁没有在那一次事件中不幸殒命,莫说是金白晓,就连他的父亲都轮不到坐掌门的位置。
“你不过就是羡慕段临风有个 ’好父亲‘。”颜寄欢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心思,“见过父子不合反目成仇的,倒还没见过你这样上赶着给人做孝子的。”
“一介女流,懂什么大局!”金白晓显然被刺痛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段临风他曾经有一切!一切!但他根本不在乎!你懂吗!他不在乎他的身份,也不在乎他父亲建立的秩序!他只会毁了段老前辈亲手筑起的基业!”说完,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强行压下了情绪,说道:“段老前辈此生最大的错误就是纵容段临风带楚云七入庄,既然段临风无法履行他的责任,那么就要由本座来替他承担。”
“你来承担?”颜寄欢觉得他的失心疯已经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不好意思,你是谁啊?”
“本座是苍梧派的掌门,也是段老前辈的二女婿。”金白晓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但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你劫走我未婚妻那日,出现了谁。如若我猜的没错,是楚云七吧。”
“胡言乱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疯话。”颜寄欢一口否认。
“你大可以嘴硬不认。”金白晓说,“但你还活着,这就是证据。如果说世上能有一个人能让段临风在盛怒之中放下剑,那个人只会是楚云七。”
颜寄欢瞪着他,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闲谈到此为止。”金白晓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他伸手从桌下摸出一颗药丸来,道:“原本不想动用这个,但你能叫楚云七为你出面,想来也是一位大人物。本座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主动告诉本座,当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段临风会对杀父仇人如此言听计从。第二,本座喂你吃下这失魂散,你再来告诉本座,当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段临风会对杀父仇人如此言听计从。”
他爷爷的。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还想问他们要杀不杀要打不打的是在干什么呢!颜寄欢在心里翻来覆去将这些男人大骂了千万遍,终于勉强按下了脾气,冷静说道:“你不过就是想证明段临风串通外敌,大可以直说,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金白晓果然饶有兴趣地停下了动作:“看来小美人比我想象得聪明。”
颜寄欢见他上钩,又继续说道:“那你可得听仔细了,因为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次。”
金白晓虽然心有疑虑,但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颜寄欢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段临风是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无法保护的懦夫,楚云七是一个只会给朋友带来麻烦的混蛋,而你,你自以为比他们都强,其实只是一个把女人踩在脚底当作工具的冷血废物。”
金白晓的脸上闪过一瞬短暂的困惑,片刻之后他明白自己被耍了,杀意一点一点涌上他的眼角。
“来人!”他高声说道,“将这女人杀了喂狗。”
然而他还是迟了一步。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颜寄欢忽然腕间发力,硬生生将缠绕于腕间的毒蛇震成了两半,血沫喷溅一地,就在这个空当,她凌空跃起,抓过桌上的热茶泼了过去,金白晓赶忙一闪,伸手就去摸桌上的弓箭。颜寄欢动作更快,她抓起一块茶杯碎片扬手就往金白晓的要害处掷去,这一下是带了十足的杀意,逼得金白晓连退几步,她趁此机会一把抢过金白晓的弓箭,仅在顷刻之间就扭转了劣势。
金白晓被自己的箭镞指的动弹不得,出声警告道:“苍梧派的地盘没有你想象中那样来去自由。”
颜寄欢喔了一声,抬手对准金白晓虚晃一箭,金白晓惊得往后一躲,方知自己再一次上了当。他气得咬牙,拔出腰间的匕首翻身一跃,往颜寄欢处攻去,然而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错,这一下还是扑了空。
到了这时,门外方传来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颜寄欢就地一滚,起身对着门闩的位置发了一箭,箭身擦着凹槽卡入,正好将门卡住。她大笑道:“多大年纪了,竟还要别人帮你打架。”金白晓怒吼一声,甩手就将匕首作飞器掷出。颜寄欢抬手一挡,弓身与匕刃相撞,双双碎成两段。这一下两人都失了武器。门被外面循声而来的苍梧手下撞得咚咚直响。颜寄欢握起拳头,疾步上前,直迎着金白晓的面门砸去,金白晓立刻举臂一挡,却听得骨间一声脆响,钻心疼痛袭来,他惨叫一声,连连往后退了几步。
“说什么来着。”颜寄欢轻蔑一笑,纵身跃上窗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世家大族也不过都是些草包废物。”
门终于被撞开了,颜寄欢在同时踹破了窗门,门窗对开,一股强流瞬间袭来,熄灭了屋内的蜡烛。趁着这一秒的空隙,颜寄欢鱼跃而走。她的身影一经落入林间,转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掌门……”其中一名手下走上前来,等待着金白晓的命令。
“废物!一群废物!”金白晓捂着胳膊深吸几口气,破口大骂道,“现在就去段临风那里把这疯婆子给我抓出来!”
手下露出了犹疑的神情,小心劝阻道:“掌门……金陵城大半都是由清泉山庄的势力控着,就算能抓到人,恐怕他们也不会轻易认下……”
“好。好啊!段临风,你真以为做了庄主便可以瞒天过海,为所欲为!”金白晓一脚踹开地上的残渣碎木,“我迟早会抓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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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余侦探晓子:干啥啥不行,出警第一名.jpg
第36章
一缕青烟在房内弥漫。
床上躺着一个双目紧闭的男人,嘴里一直胡言乱语。桌子旁有一个中年女人正伏在桌子上写着药方,周围散落着一些药材。她神情十分专注,一双手布满了常年在药铺做工留下的大小伤疤。
这时,喋喋不休的呢喃声忽然止住了,女人下意识想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用来切药材的小刀不知何时消失了。冰凉的触感贴上她的脖子,她僵了僵,刚刚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杀……”丛智的声音绵软无力,句不成章,俨然是神智不清的样子,语气中却充满了愤恨之意,“杀……你……”
“你看清楚些,”女人开口,声音十分冷静,“我是周歌,来治你的人。”
周歌还未有任何动作,门却在这时被推了开,段临霜原本是来找人的,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这个场景。那男人原本就没有多大力气,骤然惊吓之下将周歌的脖子擦出了一道血口,段临霜见状,当即一个箭步上前扭住他的手腕,将他狠狠摁倒在桌板上。
“没事吧?”段临霜一边制住他一边看向周歌,周歌却没有先急着回答她,而是翻出一根针在丛智身上的三处穴道上分别扎了一下,然后才站起身缓缓摇了摇头。
“他怎么了?”段临霜看她神情不对,赶忙问道。
周歌简单清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叹气道:“他的重伤程度远比我想象中深,原本想要写个方子再吊一吊他的命,但他大约是昏睡中将我认成仇人,强行运气起身,伤及五脏,只怕是无力回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