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到即止,只提了何家与无寿阁这层合作关系,没再提旁人。依他看,唐少棠人既然被阁主亲自带到了何家,那无寿阁与何季永的这层关系无异于已经暴露,他说与不说都没差。
而其余的事,他想说与唐少棠听的还有许多,尤其是有必要让唐少棠多了解一下他们阁主的人品和经历。至少得让唐少棠明白,阮棂久除了是个灭了霓裳楼的仇人以外,还是个……不错的人?
例如自己当初被阁主派去北望派,他曾以为是阁主嫌弃他无能无用,随意丢弃,今日方知不然。一大早阁主亲临客栈,语气不善却内容温和地吩咐他领唐少棠回北望派照看时,他想通了。阮棂久当年的驱赶,不是流放,是保护。哪怕记不得他是谁,或许仅凭一两分的眼熟与怀念,阮棂久就决定把他推离纷争,送往偏僻却安宁的北望派。
张世歌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不忘向唐少棠解释饭桌上误会。
“师父喝多了就后悔当年没能救回他小师弟的事情不是一两天了,师兄也说了,整个北望派都知道,何况师父说的事并非武林秘辛,你若是找其他江湖老前辈们打听,想必就会相信我们所言非虚。”
他希望阮棂久出自善意的行为,不会招来对方不必要的误会。即便这误会可能正是阮棂久的本意,是他故意为之的疏远。
从阮棂久当年送出暮天红的那一刻起,张世歌就笃定,如果一切按照阮棂久的心意走下去,最后的结局对别人来说是好是坏或许说不准,但对阮棂久自己而言,一定不会是个好结局。
唐少棠:“……”
正如张世歌所说,连青山所言是真是假,他只要随便找几位经历或听闻过当年事的江湖老前辈一问便知。
所以,阮棂久明知北望派是自己父亲的师门,才引自己到这里?
是深谋远虑,早就料到自己会从北望派口中得知父母双亡的真相,从而与霓裳楼生出嫌隙。还是……只是想送自己回家?
若是前者,该是多么深沉可怖的心机。
若是后者……到底算什么?
毁了我一个家,再赔我一个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最迟这周会见面的。
今天都周四了,我要加把劲了。—
第110章 一家亲(21)
张世歌一人喋喋不休半晌却不见唐少棠接话,这独角戏唱久了终归觉有遗憾,忍不住发问:“唐少侠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唐少棠沉吟片刻,真问了:“落花意与无寿阁可有渊源?”
既然张世歌主动提了何家,且自认了无寿阁中人的身份,很多话就可以开门见山的问说了。
一抹不加掩饰的失望之色浮现在张世歌眼底,只见他喃喃道:“落花意啊……”
您就不先问问阁主?
唐少棠见他面露难色,便问:“说不得?”
张世歌忙摇头,缓缓道:“怎么会,说得说得。”
阁主让他照看唐少棠,张世歌以为,既然是要好好照看,那自然除了管吃管住,还得照顾对方心情。现在人家心里有郁结难解,问的又恰是他力所能及的范围,怎能不帮一把?
何况阁主本就对落花意深恶痛绝,若能多个人陪他一起深恶痛绝,两人之间还能添个话题,妙哉妙哉。
张世歌:“落花意出自无寿阁。它的香气能迷人神志,毒性虽不烈,若善加引导,往往能对长期接触的人有奇效。”
他没有详述落花意的配方与残忍的炼制过程,只点名了落花意的出处与效用,并随口一提:
“老阁主在时,常拿来与人交易。”
新阁主继任后,毁了落花意配方不说,把所有留存也一并掩埋了。如今老秃驴手上无端又冒出落花意来,究竟是从何得之,不光是唐少棠想追查,他张世歌也定要替阁主查出个究竟。
张世歌由落花意联想到霓裳楼的来意,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唐少棠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迟疑语塞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霓裳楼派人去无寿阁,最先不是刺杀阁主,而是为此而来。”
唐少棠:“只为交易落花意?”
碧青从杨沐廷处骗取《香问》已是近二十年前的往事了,难道楼主与师父这么多年都没能钻研出其中奥妙,仍不得不向无寿阁索要?
张世歌点头说:“落花意或许是其次,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霓裳楼掌握了大致的配方也不奇怪。因此霓裳楼楼主真正想问无寿阁要的,当是能克制落花意的骨佩。”
“使用落花意的人,能迷醉他人,自己却不为落花意所迷所伤,是因为使用者必随身携带一枚特殊的骨佩。说是骨佩,乃是以骨磨制的佩饰。外形可因人喜好打造,并不一定选取玉佩的形状。只不过多数人喜欢佩玉,骨佩形多为佩,所以才称为骨佩。”
“骨佩是万里挑一之……物。”张世歌顿了顿,继续道:“它比落花意更为特殊更为难得,别处仿制不来。”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骨佩之骨,取的是人骨。
无寿阁历代非人的试炼下,活下来的人或成阁主,或成鬼煞,或……死后取骨制佩。
“我猜霓裳楼屡次三番派人来,并不是为了刺杀阁主,而是……”张世歌打量着唐少棠的脸色,斟酌起措辞。
老阁主在的时候,霓裳楼与无寿阁就素有往来,暗中多有合作,只是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屈指可数,不过阁主与鬼煞几人罢了。
二者合作的筹码之一,就是骨佩。自打阮棂久接任阁主之位之后,交易单方面地停了。对方因此锲而不舍的派人来刺杀,是一种威胁,一种暗示,也是……
“送上一份大礼。”
霓裳楼派来的人都是精心挑选过的美人,非是手段最为高明的杀手,而是能让阮阁主手下留情,有对话余地的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送给新阁主的礼物。
包括唐少棠在内。
唐少棠:“……”
我是,礼物?
唐少棠眼睫微颤,喉咙干涸,他无意间攥紧了五指,沉声道:“都说常年受落花意影响的人会思绪迟缓,神志混沌,变得不懂得违逆施令之人。若是引导得当,那受落花意所迷之人除了听命行事,不会再生出旁的念头。便是以后离了落花意,也极难摆脱。”
老和尚这么说的,张世歌也这么说。
“可有例外?”
他师父婵姨曾命他从阿九处探得情报后杀之灭口,但他多番拖延,形同违逆。
非但如此,他竟还逐渐生出了不该有的私心,至今无法消去。
难道落花意的奇效,到了他身上却偏偏有了例外?
张世歌原本对唐少棠与落花意的联系并不知情,但唐少棠与碧青就落花意之事僵持时他也在场,如今观摩唐少棠的反应,心中猜了个七七八八。
张世歌笃定道:“虽说凡事总有例外,但唐少侠你的情况应当不是。想必是和阁主走得近了,逐渐化去了毒性。”
听闻“阁主”二字,唐少棠瞳孔微怔,问:“骨佩在他……在你们阁主身上?”
张世歌含糊道:“呃……对。”
所有故人都已妥善掩埋后入土为安,如今能拿来炼制骨佩的人选,除了十文,就只剩下阮棂久自己了。
张世歌想说,阁主岂止是带着骨佩,他就是活着的骨佩。而唐少棠曾与阁主天□□夕相处,与解毒无异。只是这骨佩的确切来源乃是无寿阁最高机密,他到底不敢轻易说与外人听。
张世歌殷勤发问:“还有别的问题吗?机会难得,唐少侠不要跟我客气啊。”
真不再问问别的了?不问问阁主的八卦?
唐少棠无言地摇了摇头。
关于无寿阁他曾有过许多疑问,但这些问题都是霓裳楼想知道的,如今霓裳楼覆灭,何须再问。
关于某个人……就更没必要问了。
张世歌不信:“没有吗没有吗?不再想想?”
任张世歌如何问,唐少棠始终无言。
……
杨沐廷找着他二人时,就是这番僵持不下的场面。
一个愁眉苦脸,一个面无表情。
“你们谁快过来帮个忙!捉几只耗子给我试试药!”
“好嘞~”张世歌招手应下。
捉耗子他拿手,起码比跟唐少棠对话容易。
他开始好奇自家阁主平时究竟是如何与唐少棠交流的?难道也像他这般啰啰嗦嗦纠缠不休?
一个时辰后,杨沐廷就等到了他索要的耗子。
唐少棠等至太阳落山,也终于从杨沐廷口中等到了落花意的答案。
张世歌刻意挑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离他二人远远的,不打扰不偷听,只默默地候着。
他抬头望天,待到夕阳余晖散尽,再垂首时,就见唐少棠孤身立于墙影下,身子绷得挺拔而倔强,神情却黯淡无光。
像是一场傀儡戏的主角,才谢了幕,悬于四肢的丝弦就被猛然抽走,只留他一人孤零零在原地,不知所措,了无生气。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0-07 23:08:21~2021-10-08 21:30: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一家亲(22)
赵佑运说了要留人做客,一拂袖摆出个请的手势,径直朝门外迈开步子,以主人之姿请阮棂久去大堂赴宴。
他走了两步,见阮棂久倚靠着屋墙一副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大门的刹那,阮棂久蓦地掀起眼皮,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
赵佑运一个激灵本能地感受到了杀意,仿佛自己只要敢再往外踏出一步,就会当场毙命。他立刻止步,低头思忖片刻,转而朝阮棂久挤出一个笑容,说:“阁主恐怕对我仍有些误会,待我把误会说开了,便不会心怀芥蒂了。”
说罢,他当真与阮棂久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这是一个身世可怜,但努力上进的穷小子,在受尽世人冷眼与欺凌后,终于在赵府获得一席之地的波折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赵佑运自己,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奈何老天辜负,命运捉弄,方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据赵佑运所说,他自小被父亲嫌弃,由不识字的母亲养在乡下,后来机缘巧合被接入赵府,当了少爷的伴读,自此,与少爷小姐青梅竹马,与赵家上上下下相处和睦。长大后,更是一直视老爷夫人为恩人,处处替少爷小姐着想。后与小姐相恋,私定了终身,只可惜夫人从中作梗将她嫁与何长旭那个纨绔子弟,而赵老爷也绝情绝义不肯念在他们父子二人多年忠心侍奉的份儿上撤他奴籍,反而转手将他发卖了出去,害他在新东家处吃尽了苦头。
赵佑运叹息道:“阁主能否想象,我九死一生逃出魔掌后,却得知小姐死讯,想替小姐讨回公道,却没有办法,不得已,才走了极端。我曾视赵家二老为再生父母,敬他们爱他们,他们却视我为奴仆,随意弃之。且他们为人父母,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亦是同样冷漠无情,难道不该受罚?”
阮棂久耐着性子听他说完,问:“说完了?”他百无聊赖地掰了掰自己纤长的手指,说:“这故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佑运一愣,问:“阁主何出此言?”
阮棂久指着脚下,道:“你把自己说得情深四海,然后就选这地儿杀人?这是西厢房,是你家小姐的闺房吧,你把她曾经的闺房糟蹋的乱七八糟,还在这里杀了她的至亲,你管这叫有情?”
阮棂久下巴点了点门外的人,继续说:“驿站的那些人与你同为家仆,听信了你一面之词为小姐的公道去找何季永的麻烦,在驿站找了我,实则是来送死。事未成,你就自己动了手,连替换他们的人都准备好了,你还觉得自己挺讲义气?”
“且不说赵家二老实际待你如何,他们死在你手上,你自认大仇得报,转头就上演了一出栽赃脱罪?你说是误会?我跟你之间没有误会,但你似乎对你自己误会得很深啊。”
九死一生逃出魔掌?谁才是魔掌?
赵佑运沉默须臾,突然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父亲说阁主您年纪轻轻还不懂事,做起事来不顾后果随心所欲,不如老阁主深谋远虑。现在看来是他老了,轻敌了。阁主您这么明白一个人,哪里是不懂事,只是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吧?哈,真没想到啊,无寿阁竟出了您这么个有意思的阁主?”
阮棂久不理会他话语中的促狭与讽刺,问:“父亲?你说的不是赵管家吧?”
赵佑运故作神秘地嘘了一声,道:“阁主有这份闲心来揣摩我说的话,不如担心一下自己属下的安危?”
阮棂久:“……”
他在暗示十文?
赵佑运脸上伪装出的讨好笑容终于散尽,逐渐露出狰狞的面目。
“阁主可听说过缓兵之计?您被调虎离山了这许久,也不知还来不来得及回去替自己可怜的属下收尸?”
原定调虎离山的日子不是今天,不过无妨,父亲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阮棂久不屑道:“收尸,凭你们?”
“阁主不信?我赵某可是听说无寿阁的蛊虫分了品级,之间存在着明确的上下压制关系。同理,寄存了毒蛊的人也是如此。阁主为尊,鬼煞其次,再次就是剩下的阁众以及经他们手培养的死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