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此地极寒,偏巧阮棂久畏寒且不善久战,只要他能拖延片刻,待到对方——
“十招已过。乔长老拖够时间了么?”
只见阮棂久突然撤回送出的一掌,转击向地面。方才被他丢弃一柄断剑顺势弹起,稳稳当当落入阮棂久手中,被往前一送,竟是贴着乔韫石的手臂直抵脖颈。
乔韫石大骇之下仰身躲避,阮棂久换手并指探出,准确无误地叩在乔韫石心口,瞬时将乔韫石逼退两步,呕出一口血。
乔韫石连连后退,咳嗽不止:“咳咳咳,你……你用的不是我教的武功?”
十招之内,阮棂久用的都是基础功夫,大开大合,虽变化不多,却内劲惊人。
十招之后,等乔韫石适应了他出招的节奏,阮棂久却突然生变换了路子,走得是繁复多变的花招,每一次出剑的位置,起始都不相同……
这武功套路,似曾相识……
“你何时学的霓裳楼与北望派的武功?”
阮棂久见乔韫石面色惨白呕血不止,动了恻隐之心。他并未乘胜追击,只耸了耸肩,轻飘飘道:“经常看某人动手,看多了移不开眼睛,就顺便偷学了一二。”
他口中的某人此刻耳郭一动,猝然停手,目光扫过冰壁的裂纹,见之已经沿着冰壁嘎吱嗄吱地爬上屋顶。他蹙眉望向阮棂久的所在,面露忧色。
哐啷一声响,屋顶的成片的冰块成片应声崩裂,冰石,冰凌,冰渣,稀里哗啦一齐下落。
坚冰坠地,将阮棂久与乔韫石一左一右隔开。阮棂久尚未动作,乔韫石已先一步行动,却不是冲着他而去,反而转身扑向身旁的冰雕,将之推开以避免被冰石砸碎掩埋的命运。
许是因为重伤步履不稳,乔韫石背上冰雕疾冲向出口时,显得笨拙又狼狈。
阮棂久看在眼里,微微一仰头,随手接了两截唐少棠替他当空斩落的冰凌,夹在三指之间,漫不经心地转了两下,又在五指间轮转。
阮棂久:“……”
此时的乔韫石背对着自己,几乎是毫无防备。
当杀之,以绝后患。
他玩转手中的冰凌玩许久,蓦地瞳孔微缩,冰凌脱手而出——
尖锐的积冰破空而出,笔直地撞上坠落的冰石,在乔韫石头顶碰得粉碎。
避过一险的乔韫石闻见动静似乎愣了愣,仰头看向散落的冰渣怔然片刻,神色复杂。他最终没有回头,也不再耽搁,匆匆背着冰雕离去。
“拿着它做什么?不冷吗?”
唐少棠收拾完残局,缓步走向阮棂久。见他手里还留着一截冰凌,随即开口一问。
“……”
此时,整个储冰库已经被毁得七七八八,唯有阮棂久所站的一块地儿安然无恙,想来是有心人刻意护着。
阮棂久回头瞅着唐少棠,见他发梢被削乱了一缕,走路的时候时不时扫过长长的睫毛,惹得他时不时眨一眨眼。他笑着抬手,用冰凌卷起那缕乱发随手一挽,像给人插发簪似地戴在了唐少棠头上。
这下好了,他手是不冷了,唐少棠的头该冷了。
唐少棠无奈地偏了一下头,终于在阮棂久的笑颜中屈服,垂下了准备摘冰凌的手。
唐少棠又看向乔韫石逃离的方向,问:“不追了?”
他看得出,逃走的乔韫石才是阮棂久牵扯颇深的人。
阮棂久摇摇头,看了唐少棠良久方才道:“饿了,赏个脸陪我吃顿便饭?”
“……”
唐少棠见阮棂久不想提,也不追问,只点头应允。
他们之间总有许多心照不宣的避讳,谁都不曾主动提,谁都不敢主动越界。这条看不见的界限既让人心安,也让人心寒。
阮棂久径自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路上顺便和你说说,我以前的事情,还有……无寿阁的一点琐事。”
关于他还记得一些人,一些事。
阮棂,十文,阿月,乔韫石……
一些他从来没与人提及,也不曾想过会与人说起的往事。
他想越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与人并肩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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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胡言乱语小剧场:
阿九:我想和你分享一些关于我自己的秘密。
唐少棠:!!(期待)
阿九:都是一些读者已经知道但你不知道的事。
唐少棠:……
阿九:把剑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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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番外·神农阙
前朝王城未破时,曾将都城自诩为神都。既是神都,那君王便是神王,朝臣便各个是神君。真正的神仙吹金风喝玉露,脱离肉体凡胎,自是不会得病,也不需要人间的大夫。可仙人尚有五衰,自封的仙人到了时候,该百病缠身还得百病缠身,一个也跑不掉。
故而这“仙都”也是有御医的,只不过不叫御医,办公的地方也不在尚药局,在神农阙。名字大约是取自神农尝百草创医术救百姓的传说。
这群医术高超的御医,被世人称作神农的后人,世世代代只为他们的主君效力。他们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也仅仅出现在传说中。可到了最后一代,却出了一双不听话的传人。
他们不尽力琢磨着如何帮自己的主君□□成神,偏要一心想着“下凡”救济万民。
最终,这对夫妻合力,率领同僚叛出所谓的神都,入了俗世,创“神农阙”一门,立志从此行医济世。只可惜他们并非武人又势单力薄,终究无法彻底摆脱源源不绝的追杀。而他们的后人,也逐渐被迫选择了避世隐居的活法。但避世是为躲一时之祸,代代当家并未就此忘却创派门主济世之心,时常派弟子外出行医,与外界始终保持往来。
而这份未断绝的往来,终为之招来杀身之祸。
“少门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黑衣少年手握剑柄,焦急地催促神农阙的少门主。
神农阙代代门主体质特殊,对毒对药自有一定抗性。传言,这一代的少门主冷悬心更是因为天生体质特殊,自幼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寻常毒物早奈何不了他。甚至于他本身,或许就是一味神丹妙药。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冷悬心自己知道,这并非真相。
但有人信,非但信了,还兴师动众,派人杀了过来,就是为了活捉他这株药。
冷悬心目光幽幽地望进火光蔓延的山隘,道:“来不及了,无寿阁来势汹汹,对我势在必得。我留下,大家才有活路。”
神农阙少门主冷悬心人如其名,天生长着一张冷脸,不苟言笑的时候状如雪山之巅的冷木,高不可攀。但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为人十分热心肠,冷面不冷心。
“少门主不走,我也不走。”黑衣少年是冷悬心的父母在瘟疫中救下的孩子,与冷悬心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同时受命保护冷悬心的安全。
“你顾念救命之恩,这么多年在我身边尽心尽力,已经足够了,你不欠我什么。”
黑衣少年倔强道:“我不是食言之人。我既然立誓护你周全,就不会弃你而去。”
冷悬心叹了口气,扭头抱怨:“大石头,我说不动你。”
冷悬心身边这个自小以护卫自居的青梅竹马,名为乔韫石,冷悬心嫌他性格比名字还固执,便给他取了绰号——大石头。
黑衣少年:“……”
听见这个儿时的称呼,乔韫石嘴角扯了扯,没应。
冷悬心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把手摊开。”
乔韫石:“?”
冷悬心往乔韫石手心塞了一枚药,说:“服下它,能在短期内功力倍增。说不定能护我全身而退。”
乔韫石虽接了丹药,眉头却蹙得更紧,警惕地将丹药送到鼻尖闻了闻,扔了。
冷悬心直呼浪费:“哎,你别扔啊……”
乔韫石:“冷悬心,你想药晕我,然后让他们抬我走?”
他环顾四周,目光一一扫过隐秘的暗藏之处。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他都再熟悉不过,冷悬心会有什么把戏,他也了然于胸。
冷悬心摊手,道:“出来吧,都出来吧。你们武功不如他,瞒不住。”
冷悬心计划败露,索性自暴自弃地走向山壁,手脚并用着试图拔出插在上头的一把废刀。
“你们都舞刀弄枪的,就我一个人赤手空拳多丢人,要不我也捡一把兵器?”
他一用力就重心不稳,虽是拔出了刀,人却踉跄着后退,手中的刀刃顺着他拔刀的势头,不受控制般的迎面而来。
“小心!”
乔韫石急掠而出将人拦腰扶住,玄铁打造的护腕挡开利刃,分毫未损。他心有余悸,怒瞪着怀中的冷悬心,可斥责尚未出口,就撞见他表情无辜的看着自己……
“……你小心点——?!!”
他只觉脖颈一凉,瞬间浑身紧绷,动弹不得。
银针封穴……
“你——”
他被迫松了手,将人摔在地上,自己也跪地不起。
冷悬心跌坐在地,也不起来,耳目垂目苦笑了一会儿,方才抬头道:“大石头,你不是无寿阁对手。我们都不是。”
他拂去尘土,朝左右吩咐。
“带他和其他人安全离开。”
说罢,他转身便朝着相反的方向独行。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望一眼,见被人抗在肩头的乔韫石仍死死盯着他,眼中噙泪。
冷悬心心软了,他冲乔韫石挥挥手,强颜欢笑道:
“别操心,我不是去送死的。说不定还能救人呢。”
“你知道的,我体质特殊,无寿阁蛊毒未必能奈何我。”
说着说着,冷悬心似乎又重拾了信心,笃定道:“无寿阁以蛊毒之术掳掠无辜多年,我神农阙早就想管了。现在既然碰上了,我这个当少门主的,当尽力一试。”
“后会有期。”
……
后会有期。
乔韫石入无寿阁,再会已成鬼煞的冷悬心。
他为助冷悬心恢复如初,与阮棂等人策划绞杀老阁主。
后会无期。
阁主死,鬼煞亡。
他本该护他一生,却亲手绝了他生路。
天光亮,冬日暖阳普照大地。
储冰室外,冰雕融化,冰封的尸体在乔韫石怀中化为腐朽。
乔韫石木然地盯着空荡荡的怀抱,一瞬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为何当初他会信了冷悬心的话,未弄清无寿阁阁主与鬼煞关联,就在仓促中动了手。
为何他机关算尽,连老阁主都被他耍得团团转,却偏偏算错了结局?
为何神农阙门人一生行善,要落得漂泊无依后继无人的下场?
为何活下来的人,偏偏不是他心中所愿?
他好恨啊。
恨老阁主,恨活下来的阮棂久,更恨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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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轻松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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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将见故人(20)
天刚蒙蒙亮,三两早起的伙计已经拉开门板张罗着迎客了,自称“神算”的刘大师拎着吃饭的家伙路过,左右看了看,在蜜饯铺子旁摆开了个简陋的摊位,自言自语道:“今日的吉位就选此地罢。”
店里的伙计探出头来,见是熟人,忙打趣着问:“哟,这不是刘大师吗,来给我算一卦?”
刘大师捋了捋长须,伸手讨要:“上回的卦钱,一百文。”
伙计嗤笑道:“大师不是说过算不准不要钱,怎么赖皮呢?”
刘大师瞪大了眼睛,反驳道:“怎么不准了,我说了你的大劫在西,这几日不宜去城西。你看你,现在人没事,还能跟我在这儿贫嘴,难道不是我的功劳?”
伙计大笑:“刘大师,您说的是城西,您要是说城东有大劫我可就信你是神算了。”
刘大师问:“城东怎么了?”
伙计神秘兮兮地走过去,附耳道:“城东昨晚可出了大事,大家都在传,说何府……”
刘大师迷迷糊糊的听着伙计跟他闲话何府的怪事,心思不知为何飘回日前的一桩偶遇。当时那个俊俏又邪气的公子哥儿向他打听谁来着?
对了,赵佑运,城西赵府。
“……”
刘大师叹了口气,十分后悔。
他当时就是因为这桩事直觉出来者不善,猜测赵府一带怕要出事,方才灵机一动见人就说劫难在城西。谁知城西的赵府没出事,倒是城东的何府先遭了难。
当真是世事难料。
“罢了罢了。”
刘大师很快就放宽了心,心说他就不信百人中无一人近日在城西能遇上点不快的倒霉事。只要有一人倒大霉,他就是算准了,不负他“神算”威名。
刘大师这么想着,算着,还并不知自己真的走了“大运”,阴差阳错地“算”准了一场劫难。
……
城西,赵府。
北望派的师兄弟二人趴在墙头,心惊胆战地望着底下一片狼藉可怖的景象静默了良久,张世歌才终于吱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