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奴才害怕,能不能留下来。”
兰泽眼前充斥这血腥的一幕, 周围传来弦断声、歌女的尖叫声,人群的嘈杂声,还有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一步, 以他的位置正对着荣国公死不瞑目的双眼,他手指略有些发抖。
那把绣春刀还在半空晃着,兰刀影映照着宴上宾客的面容,折射出冰冷的残光,鲜血顺着滴落在地。
兰泽全身冰冷, 在此时,身后落下一道人影, 他的眼睛被遮住, 鼻尖前是很浅的雪枝香。
双眼被遮住,手帕蹭在他脸边,耳边传来谢景庭低沉的嗓音。
“来人。”
“江荣府禁行, 今日宾客名单核实, 凡是来客,今晚不得离开江荣府半步。”
侍卫如鬼魅一般出现, 将此处团团围住。
他们身上全部带的是与那把沾着鲜血无二般的绣春刀,刀刃出鞘,拦住了向外走的宾客。
贺玉玄在宾客席上坐着, 此时看着荣国公的尸体略微出神, 对谢景庭道:“督主, 此事应当先入宫通知皇上。”
“贺大人所言不无道理,这般此事不如交由刑部处理。明日若是凶手逃脱, 贺大人可要代为受之。”
谢景庭语气温温和和的, 视线落在贺玉玄身上, 两人隔着半空对上视线。
空气中安静下来, 几名官员方才在低声议论,好几个脸色吓得白了,没人在此时插话。
贺玉玄率先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被捂住眼睛的兰泽身上略微停顿。
“倒是我考虑的不周,督主想的周全,如今锦衣卫都在这里,查案倒是方便。”
江荣府四处都是谢景庭的侍卫,何况杀人的是那把绣春刀,此话说出来,难免引人多想。
兰泽方才背后发凉,如今被谢景庭捂住眼睛,温度顺着相触的皮肤传过来,谢景庭为他驱散了恐惧,他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听见了贺玉玄讲话,指尖握住谢景庭的手指,扒开了一条缝隙,正好透过缝隙和贺玉玄对上目光。
他发现贺玉玄正在看他,于是他又把那条缝扒拉上了,脸颊蹭过谢景庭的掌心,脸上略有些热。
兰泽衣袍上沾了鲜血,他看一眼便觉得发怵,一直抓着谢景庭的袖子不放,谢景庭去哪里他跟到哪里。
宴上死了人,还是宴礼的主人,有谢景庭在,很快便安排好了,没有让场面乱起来。
谢景庭让贺玉玄派人通知皇上,以及侍卫通知外勤的荣将军,宾客今晚住在这里,现场保留侍卫守在这里。
处理好一切已经很晚,兰泽一直扒着谢景庭,宛如一个尾巴跟在谢景庭身后。
谢景庭住进了临时的院子,这里被下人收拾的很干净,外面天色略有些阴,开始朦朦的下起了小雨。
谢景庭忙的时候兰泽就在旁边的角角待着,方才他一直在看书,实际上书没怎么看的下去。
这会儿谢景庭忙完了,想起来兰泽尚且没有安排,看向角落里窝着的小蘑菇,开口道:“兰泽,现在可以回去了,让常卿送你。”
这里是陌生的环境,外面下着小雨,兰泽坐在屋里都能感受到外面的凉意,何况他今天亲眼见证死了人。
兰泽现在心里还有些后怕,尤其是荣国公死不瞑目的面容一直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走廊,瞅一眼便飞快地收回视线。
谢景庭正看着他,常卿在门外等着他,特地为他撑了一把伞。
他还摸著书页边缘,磨磨蹭蹭地不愿意动,看谢景庭一眼,嗓音略有些低。
“督主,奴才今日能不能留下来。”
“外面下雨了,奴才走路不方便。”
兰泽找理由道。
谢景庭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对他道:“若是懒得走,可以让常卿背你回去。”
“不会让兰泽身上沾湿。”
“今天晚上我会忙到很晚,兰泽若是留下来,兴许会睡不着。”谢景庭这般说。
兰泽才不管,他不要一个人待着,那把绣春刀当时在他面前晃过,他若是回去了……现在凶手还没有抓住,兴许凶手夜里会过来割他的脑袋。
“督主,奴才害怕,不想回去。”
兰泽说了实话,他眼巴巴地瞅着谢景庭,若是谢景庭拒绝他,兴许他要掉眼泪了。
“这般。”谢景庭目光在他身上略微停留一会,对他道:“你若是想留下来便留下来。”
“让常卿一会在地上铺张小床。”
兰泽鹌鹑似的点头,软软地说了一句“谢谢督主”,他慢吞吞地说:“不必常卿帮忙,奴才自己会铺。”
他于是自己在谢景庭床铺边铺了一张小床,这边有单独的水房,兰泽飞快地去洗了个澡,原先的衣服他不愿意穿了,因为上面有死人的血。
兰泽出来的时候光着脚,他只穿了一身里衣,他不避嫌,想着他和谢景庭都是男人,有什么好避的。
何况……何况谢景庭是太监。
这般想着,兰泽凑到了谢景庭身边,发现谢景庭正在看宾客名单。
谢景庭看他一眼,问他:“为何不穿鞋子。”
“奴才一会便睡觉了,睡觉不需要穿鞋子。”兰泽这般说,脚趾踩在地板上,他略有些不自在,在谢景庭身边瞅了一会之后就走了,钻进了自己铺的小床。
小床床前有一副药仙画像,兰泽觉得有些吓人,他于是换了个头,换了个头发现这边对着床底,床底黑漆漆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
兰泽睁着一双眼不敢睡。
他自己抱着被子,时不时地瞅一眼谢景庭的侧脸。今日谢景庭说贺玉玄受欢迎,谢景庭是残缺之身尚且那么多人喜欢。
若不是残缺之身,兴许提亲的女子会排到京城之外。
没一会,谢景庭把烛灯熄了,兰泽看到黑暗中模糊的身影,谢景庭脱了外袍。
他从被子里悄摸露出来一双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谢景庭看。
黑暗中隐约能够看清,谢景庭穿衣裳显得身形显瘦,脱了外袍似乎没有那么瘦,到他床边时谢景庭似乎略微停顿了一瞬。
直到谢景庭合衣入寝,兰泽还是睡不着,并且越想越害怕,他抱着被子翻来覆去,半天鼓起勇气出了声。
“督主睡着了吗?”
谢景庭在黑暗中睁开双眼,问道:“兰泽要起夜?”
兰泽抱着自己的枕头,他坐了起来,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此时正好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督主,奴才……奴才能不能跟你睡。”
“这里太黑了……奴才害怕。”
兰泽说的时候小心翼翼,他如今看不到谢景庭的脸,没法留意谢景庭的神色,空气跟着安静下来,他略有些紧张。
好一会谢景庭都没有回复,兰泽心提起来,他抓着枕头略微使劲,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过来。”半晌,黑暗中传来了谢景庭的声音。
兰泽心情由暗转明,月光通过窗子照进来,他的心脏被温暖的情绪填满,他光着脚抱着枕头,在黑暗中爬上了谢景庭的床。
他掀开被子钻进去,枕头放到了一边,注意到谢景庭在靠墙坐着,黑暗中谢景庭没有束发,墨发散下来,那张明艳的脸更加有冲击力。
“督主,奴才只睡这里,不会占很多地方。”兰泽这么保证,他闻见了好闻的雪枝香,空气中都是谢景庭身上的味道。
那一双眼水盈盈的,带着心愿被满足的喜意,像是一些柔软的小动物摊开了腹部,在抱着枕头撒娇。
谢景庭应了一声,他们两人的距离此其实离得不近,中间还隔了一部分。
若是换个人,心思自然不是在睡觉上。
兰泽上床之后抱着被子没一会睡过去,乌发散在脸边,身体蜷缩在一起,细白的指尖抓着一角被子。
谢景庭看了兰泽一会,没一会想到了什么,再看过去,兰泽已经换了个睡姿,趴在床边脑袋险些掉下去。
兰泽睡着时不老实,他做梦梦到了自己睡在一只老虎身边,老虎用爪子按着他不让他乱动,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于是掰开了老虎的爪子。
没一会觉得这么睡不舒服,兰泽在梦里像海星一样转了个圈,最后躺在老虎的肚皮上,老虎身上非常暖和,这回他舒服了。
谢景庭怀里撞上一团温软,兰泽钻进他怀里,因为兰泽喜欢吃点心,身上似乎也总有一股甜味儿。清甜的气息落在他下颌处,他睁开双眼,兰泽趴在他怀里,睡的脸颊边通红,手脚一并缠着他,像是长在了他身上。
他不紧不慢地把兰泽的手脚掰开,眉眼略微垂着。兰泽在梦里似乎察觉到了不舒服,从鼻腔里发出来细弱的哼声,听起来软绵绵的,有些像是在撒娇。
手掌放在兰泽脑袋上,兰泽顺带着在他掌心处蹭了蹭,嘴唇蹭过去,温热的触感残留在掌心。
“娘亲……”兰泽只会喊这一个称呼,无论是饿了、生病了、睡不着,还是冷了、受委屈了,第一想到的便是娘亲。
如今在谢景庭怀里,他原本便比谢景庭小一个号,完全能够融在谢景庭怀里,在这里待着他最舒服,他粘上去了就不想再松开。
“兰泽。”谢景庭嗓音略有些低。
这般被小孩缠着,方才不应该让兰泽留下来。
如今愈发的得寸进尺。
兰泽睡着了自然听不见,他睡着了比不睡着更加磨人。
他耳朵尖动了动,兴许是依稀听到了有人喊他,脑袋埋在谢景庭怀里蹭了蹭,等了一会没动静,他便自顾自地转过去了脑袋,自动在谢景庭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第31章 “让他去死就好了。”
兰泽前一天睡得晚, 第二日醒来的便迟了些,他醒来的时候床铺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呆了一会才记起来前一天的事情。
屏风上面放置的有新送来的衣物, 兰泽看颜色便知是为他准备的,他掀开被子下床,自己穿了衣裳。
第一件事便是出去找谢景庭。
常卿在外面守着,兰泽洗漱完去了书房,没有看到谢景庭的人影。
“常卿, 督主去了哪里?”兰泽问道。
常卿:“昨晚抓到了凶手,如今送往诏狱, 荣将军在凌晨赶回来, 皇上如今也在江荣府,督主在皇上那里。”
兰泽一听到皇上两个字,条件反射一般的背疼手疼, 他原本还打算出去找人, 听见这一句话之后立刻老实下来。
“那我还是在这里等督主。”
若是碰到姬嫦了,万一姬嫦想起来他再让他进宫, 到时候有他好果子吃的。
兰泽没有乱跑,就在书房里待着,常卿给他准备了点心和茶水让他垫垫肚子。
如今是半晌午, 早饭已经过去, 还没有到吃午饭的时候, 兰泽只能吃一些点心先垫垫。
他听常卿提了一嘴,凶手是昨晚趁着宴礼混进来的, 用的是鼓槌机关把那把绣春刀藏在梁柱上。
位置都是计算好的, 一旦鼓手鸣鼓, 便会触发机关, 绣春刀会随之落下来,荣国公随之遇害。
兰泽听不大懂,这般作案似乎需要很聪明,时间一刻都不能算错。
他在书架里随意找了一本书看,点心没吃几块,他听见了门外传来谢景庭的声音,把点心放了下来。
“国师所言自有道理,他一向擅长六爻占卜,窥得天相与国运息息相关。”
“善羲挂念国事,朕已经同他商讨过……”
熟悉的声音传来,兰泽整个都僵住了,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即将进来,兰泽看了眼身后,书房没有哪里可以藏的。
这个坏皇帝为何要跟过来,兰泽眼珠四处乱看,紧张地掌心冒出来冷汗,在门打开的那一刻,他险些打翻了点心。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书桌上的点心翻在地上。
谢景庭视线略微停顿,扫了一眼桌上剩余的点心和茶水。
随着姬嫦踏入,姬嫦自然看到了打翻的点心,对谢景庭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下人,如雪平日对他们太过宽容,容易滋长他们的惰性。”
谢景庭平静道:“无妨,兴许是不小心碰洒了。”
兰泽听着两人的对话,他心口砰砰跳个不停,视线留意着面前,若是姬嫦过来,一定能发现桌子下面藏了人。
到时候他该如何解释?估计谢景庭也保不住他。
兰泽这般想着,扫到一角玄色衣角,上面有玉簪花纹路,他看到熟悉的衣角稍稍放下了心。
是谢景庭。
谢景庭坐在了书案前,姬嫦自然不会再过来,即便如此,兰泽依旧提心吊胆。
从兰泽的位置,只能看到谢景庭鼻子以下的位置。玉簪花圆领朝服往下是径直如削的侧颈和肩膀,往下是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宽大的朝服上花纹精致绝伦,往下是一双黑靴。
兰泽在桌子底下,他猜谢景庭应当能够看见他,又有些担心谢景庭不知情。
“上回贺玉玄在京中找到了同样的令牌,令牌一共有十三张,如今一张在朝廷手上,还有十二张。此令牌是前朝长姬公主命人制之,上有宫廷芍药,刻有嵇家钦印,当年武珺王统一天下以此令牌赐予诸侯,寓意天下合分。”
姬嫦嗓音略有些阴郁,“如今这十三张令牌重新现世,他们是在隐喻朕会稳不住这天下。”
兰泽听见姬嫦阴森森的声音就害怕,谢景庭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有些怀疑谢景庭是石头做的,不然为何每次都不害怕,平日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