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般想着,顺着谢景庭的袍子往上略微探出脑袋,他听见了姬嫦的声音,知道大概的位置,姬嫦应当是看不见他的。
兰泽探出脑袋,只探出去一小部分,隐约是趴在谢景庭的小腿上,他猝不及防地和谢景庭对上视线。
“长姬公主和武珺王已经去世千年,令牌不过是传说……”谢景庭话音顿住,和桌下钻出来的兰泽对上视线。
兰泽睁着一双清澈的眼,正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皇上不必放在心上。”谢景庭随口说一句,掌心放在了兰泽的脑袋上,按着兰泽防止兰泽乱动。
兰泽猝不及防地被摸脑袋,他脸上略有些热,温凉的触感传来,他觉得有些舒服,于是趴在谢景庭小腿上不乱动了,忍不住用脑袋蹭了一下谢景庭的掌心。
他察觉到谢景庭手指略微顿了一下,兰泽顿时从脸红到耳根,略有些不好意思,埋在谢景庭小腿间装死。
“如雪,原先那个下人如今怎么不见……朕听闻你把他送到了国子监。”
姬嫦突然提起来兰泽,对谢景庭道:“朕估计他那个笨脑袋在国子监里也是浪费墨水。”
兰泽知道自己笨,但是被姬嫦这么说,他胸腔被怒意填满,略有些不高兴。
什么叫浪费墨水,他才没有浪费过。
谢景庭视线在兰泽气愤的小脸上扫过,开口道:“他应当在府上,功课尚可。”
姬嫦方才那一句不过是试探,谢景庭一向心善,小孩不识字便送到国子监,只是未曾托人特意照顾,不然阮云鹤做的那些混事传不会到他耳朵里。
若是当真放在心上,不会不知那小废物日日让人头疼,在国子监不但受欺负,课业也未曾学好,整日考倒数。
“凶手已经捉拿,昨日贺玉玄给朕写了信,此事交由他处理,如雪,你觉得如何。”姬嫦语气好了很多,带着几分歉意。
谢景庭闻言看姬嫦一眼,深邃平静的眼眸没什么波澜,嗓音依旧如初。
“臣听皇上的安排。”
姬嫦隐约松了口气,对谢景庭道:“朕前日从东瀛那里得了一些贡品,已经送到了你府上,若是你有时间,不妨看看。”
谢景庭嗯一声,态度看不出来变化,温和地对姬嫦道:“贺玉玄还在府上,此事既然交给他,臣可以腾出时间处理酒庄的案子,皇上请便。”
这句话便是逐客令了,只有谢景庭能把让人滚蛋说的这么好听,好像是请人家去外面做客一样。
姬嫦还想说什么,到底不好再说,他在谢景庭面前反而犹犹豫豫的,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满怀心事的少年郎。
兰泽竖着耳朵听着,他巴不得姬嫦赶紧走,听到姬嫦又关心了谢景庭两句,但是谢景庭不冷不热,姬嫦于是离开了。
直到正殿安静下来,姬嫦走出去好久,谢景庭出了声。
“兰泽要在下面待多久。”
兰泽闻言略有些不好意思,他从桌底下钻出来,出来的时候小腿有一些麻,险些又摔回去。
谢景庭及时扶住了他,他本来就在桌子空隙里,这般被搂住腰,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要坐进谢景庭怀里。
兰泽按着谢景庭的肩膀,他一双眼眸略微睁大,自上而下的看着谢景庭,被揽着腰有些不知所措。
“督主,奴才腿麻了。”
兰泽觉得有些丢脸,他好像总是在谢景庭面前丢脸。
谢景庭把他扶好之后就松开了他,对他道:“下次不要藏在桌子下面。”
说着,谢景庭扫了一眼侧室的屏风。那后面也可以藏人,姬嫦通常不会到那边去。
兰泽明白了谢景庭的意思,对谢景庭道:“奴才当时太着急了,没有想到。”
“督主,我们今日便回去吗。”
兰泽方才都听到了,姬嫦把这件事交给贺玉玄去查,没有交给谢景庭。他觉得是好事,若他是谢景庭会开心,才不愿意接手死人的案子。
他不知道谢景庭开不开心,他太笨了,猜不出来谢景庭的心情。
谢景庭应了一声,“交接事宜,我们下午回去。”
因为要到下午去了,兰泽吃完午膳便在院子里玩,这里就在书房外面,谢景庭抬眼便能看见院子里兰泽在做什么。
江荣府靠近江岸,这边府里种的有许多水生植物,还有蝴蝶,兰泽让常卿给他做了个小网兜,他抓了半天什么都抓不到。
兰泽不敢出院子,如今江荣府死了人,若是让外人看见了他这般想着玩乐,似乎不太好。
可是死的是和他无关的人,他没有什么感觉。
在外面的这一会,兰泽听见了侍卫喊他,有常卿在旁边,他于是拿着小网兜过去了。
长廊上的侍卫有些陌生,穿着打扮也不像是锦衣卫,倒像是暗卫。
“我家主子想要见兰泽公子,如今在府外等候。”对方这般说,把东西拿给了他。
那是一张信纸。
兰泽打开了信纸,他手上还沾着泥巴,洁白的信纸一并沾上了泥巴,信纸里包着的一株新鲜刚被摘下来的兰花。
兰花花蕊像是垂下来的小铃铛,上面只言片语未曾写,兰泽猜出来了是谁送来的。
姬嫦是坏东西,贺玉玄便是最坏的坏东西,兰泽知晓了一切,他才不愿意再见到贺玉玄。
“不见。”兰泽把信纸和兰花一并塞回给了侍卫,泥巴蹭了对方一手。
“小公子,主子说有一些事情想告诉你,原先你母亲的死,他感到很抱歉。”
侍卫被弄脏了衣袍,未曾表现出任何情绪,兰花和信纸没有再给兰泽。
他们这边是在长廊处,常卿在远处,应当听不到他们讲话。
听到母亲两个字,兰泽脚步略微顿住,他的心闷闷地有些疼,还有几分残余的怒意。
“我不想听,”兰泽眼角突然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他眼珠子转了转,对侍卫道:“若是他觉得对不起我,让他去死就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某不知名贺网友: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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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到我身边来
兰泽未曾说过这么直白的话, 他没注意到那道身形略微顿住,说完便转身走了。
接下来谢景庭又开始忙起来。兰泽去国子监那日是常卿送他,他临走的时候想要看谢景庭一眼, 然而没来得及。
谢景庭不在府邸里。
常卿对他道:“督主近来几日都在忙案子。兰泽公子,督主说了让你在国子监里好好念书,若是谁欺负你,可以写信跟他说。”
兰泽还想再听两句,常卿已经没话了。他略有些可惜, 原本谢景庭便是寡言的性子,自然不可能像母亲那般他出个门都会念叨一番。
他在门口磨磨蹭蹭的不想进去, 原本国子监里有个阮云鹤他就有些烦, 如今贺玉玄也在,他更加不想去了。
“常卿替我转告督主,督主外出小心一些, 不要受伤了, 平日里多吃一些饭。”兰泽这般干巴巴地说,谢景庭是他的衣食父母, 如今他成绩不好,不知道能为谢景庭做什么,总觉得有些愧疚。
上回谢景庭外勤便受伤了, 只是他那时在念书, 只能用书信问候。
常卿略微点头, 剩下的便没了,兰泽抱着自己的东西进了学府。
他还欠谢景庭银子, 上回找谢景庭借了银子, 银子他花的差不多了, 若是早知道要见的人是贺玉玄, 他不会过去,也不会欠这么一笔债。
兰泽这般想着,掰着手指头算自己要如何赚剩下的银子。
他提着自己的小包子,国子监有厉害的书童倒是可以帮那些公子写文章,只是他不算厉害的书童。
自己的课业都完不成,如何能帮其他人。
还有帮人送饭,这个倒是可以容易,只是赚的银子非常少。
兰泽算算时间,若是他跑去给师兄师姐们送饭,回来之后再自己吃饭,时间差不多来得及。
若是嫌钱少,可以中午晚上都去,这般没办法去藏书阁了,近来他也不想去藏书阁,可以不去。
兰泽这般想着,他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去了讲堂,先生让做的课业他都完成了,只是不明白先生的意思。
先生总是说,抄书是为了让他们理解文章的意思,写的多了自然就懂得是什么意思了。
可是他按照先生所说老老实实地抄了五十遍,他还是不理解文章。
好多学生只写了几遍,兰泽注意到只有他自己按照先生说的写完了,他们写了几遍因为写几遍就会背了。
阮云鹤他们甚至一遍都没有写,虽说阮云鹤不写作业,但是原先课业一直都不差,先生并不怎么管他。
兰泽交完作业之后略有些蔫,他到了前院,前院是高阶级的课,这里有许多是靠自己考上来的贫寒学子。
前院有一座钟楼,里面会有很多告示,贫寒学子能够在这里找一些零散的活计,可以赚些银子。
兰泽来到了钟楼,现在他认字了,能够看懂是什么意思,只是算术差一些,上面说的银子换成银钱他需要算好一会。
有帮人送饭、帮人写课业,陪少爷喝酒,还有帮忙养花的……看的兰泽眼花缭乱。
帮人养花看起来容易,实际上那些少爷公子的花非常名贵,一株君子兰价值千金,稍有不慎若是把花养死了,兴许他还得赔钱。
兰泽看来看去,最后选了个最保守容易的,打算帮人送饭。
上面联系对方的方法,可以去讲堂找对方。如今正好是空闲时间,兰泽过去的时候人不是很多。
这边的讲堂他没有来过,险些走迷路,好在找到了地方,他和对方商议好时间,以后每天中午和晚上来送饭。
“世子,你看那边,是不是兰泽?”齐星宇这么说一句,指了指长廊那边的方向。
长廊那里,兰泽和两名少年在说着什么,如今已经是夏日,兰泽穿了一身翠绿的衣裳,上面绣的有芍药花的枝叶。
虽说前朝已逝,但是芍药花图案并未被全部禁止,原先先帝那里还是忌讳,现在无论是穿着还是首饰,芍药花图案逐渐地多起来。
兰泽身上穿的是楚清云锦,上好的绸缎,一匹云锦要百珠,从西域进来的好料子,京城总共不过上千匹,从上次回来之后,兰泽穿的全都是这种料子做成的衣裳。
“他在做什么?”齐星宇略有些好奇,他们在长廊这边等孟清凝。
阮云鹤朝兰泽那边看一眼,兰泽和人讲话时略微低着头,不知说了什么,眼睛亮晶晶的,略微抿唇笑了一下。
笑起来时分外吸引人的视线,引得许多人都看过去。
兰泽察觉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远处的阮云鹤和齐星宇,笑意立刻凝固住,变得戒备起来。
他和两名少年商量好便匆匆离开了。
兰泽从第二天开始给人送饭,从后院到前院来回一刻钟的时间,他每次走的很快,自己吃完饭还能背会书,时间掐的刚刚好。
只是原本他的课业便经常不能按时完成,以往回去还能花些时间在背书上,现在回去了倒头就睡,他的课业落下的更多。
先生虽然对他不耐烦,但是注意到了他比以前做的更差,特意把他叫了过去。
先生们在礼仪堂,这里给他们设置了正殿,可以临时休息,还可以用来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兰泽拿着自己的课业过去,先生板着张脸,看着他写的答卷连连皱眉。
“兰泽,你最近是怎么回事,督主送你过来念书,你是过来做什么的?”
“我听闻,你近来日日都往前院跑,心思不在念书上,原先背书一日还能背个半篇,如今半篇都背不下来。”
先生耷拉着眼皮,声音不大不小,路过的学生兴许都能听见。
兰泽略微低着头,他觉得有些羞愧,背半篇已经够丢人了,还是原先他晚上回去加班背的,现在晚上只用睡觉,他自然背的更少了。
“奴才去前院是为了给人送饭赚些银子……奴才缺钱。”兰泽这般小声说。
他心里想着是谁过来告的状,除了阮云鹤和齐星宇还能有谁,他去前院只撞过这两人。
“你缺银子?”先生看一眼他穿的衣裳,对他道:“看起来督主不会少你的银子。”
兰泽吃的是国子监的饭菜,日用的东西有常卿给他买,除了上次他找谢景庭借钱,平日里谢景庭未曾给他钱。
虽说谢景庭没说让他一定要还……他已经欠了谢景庭许多,若是不还银子,日后兴许要还其他东西。
这是娘亲跟他讲过的,不能随意欠人银钱,原先他已经吃过这般的亏了……他拿了贺玉玄的银子,结果便是让娘亲替他付出了代价。
兰泽低着头脸上红起来,他干巴巴地说:“先生,日后我会好好背书的,先生能不能不要跟督主讲。”
先生看他一眼,眼中带着几分不满与不赞同,到底没说什么,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兰泽抱着自己的课业,心中被密密麻麻的情绪填满,都是不大好的情绪,他略微垂着眼,出去的时候险些撞到人。
眼角扫到了一角淡青色的鸦袍。
“兰泽?”他被一只大手扶住,抬头对上了一张熟悉却又不想看见的脸。
贺玉玄略微扶住他,扫了一眼他怀中的课业,问他道:“来问先生问题?”
“贺大人?”后面的先生正准备离开,见到了贺玉玄立刻停下来,视线落在两人身上,面上换了副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