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一双无怨的眼————江洋

所以这两个人，一个不停地搭讪，一个有一句没一句的回答；一个不停地向前进，一个不住地往后靠；一个步步紧逼，一个却绝不招架，而是迅速撤退。两人各端着一杯饮料，说着说着话，从大厅的这一头直退到了那一头，最后林曦退进了洗手间，关上了门。
李灏呆在洗手间的门外，气得牙根直痒痒，这个林曦，这是什么见鬼的性格呀！平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人，跟他交手好象千斤的力气都打到了水里一样，根本激不起应有的反响，真是无力啊！李灏觉得自己被他打败了，简直有点脱力。白费了这么多心思，花了这么多钱来讨好表妹和那一大帮子大学生，而自己唯一的目标却仍是这么可望而不可及。
哼！李灏觉得林曦太不对了，如果不想和自己交往，就不应该这么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自己对他越来越上心，念念不忘，他却对自己毫无印象，连正面接触都引不起他的半点反应！他却没有想想，林曦根本从来也没有主动去吸引过他的注意力，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反正李灏的怒气是被引上来了，越发想要得到林曦，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什么人或物这样吸引他而他又得不到手的呢，这股执拗之气一上来，许多顾忌就都被抛到脑后去了。
接下来大家开始跳舞、蹦的，热烈的音乐仿佛要把屋顶掀翻了一样，林曦的心脏不好，受不了这样的嘈杂，赶紧避到了屋外的花园里。
已经是秋天了，天气转凉，他走到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树下，抬起头看天上的星星，这里地处郊区，空气比城里干净多了，可以看到深蓝色的天空上点点的繁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空气很清冽，小风一吹，还真有点儿凉呢。
林曦正仰着头，忽然听到有人走过来，低头一看，又是刚才不断缠着自己说话的那个人，他是小晴的表哥，这房子就是他的，本来自己应该有礼貌一些，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看着他的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害怕，想要逃开一点才安全。这时看他又走了过来，林曦有点不高兴，一时想不出可以躲到那里去才好。
在李灏的眼里，这时的林曦，站在从屋里子泄出的淡淡的光晕之下，身材修长而挺拔，年轻的脸庞有点朦胧，又仿佛带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跟自己以前接触到的人，不论男女，都非常地不一样，更加吸引他了。
看林曦好象有点怕冷的样子，李灏连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想给他披在身上，林曦却手足无措地急忙拒绝了，转身向屋子里走去，一幅很匆忙的样子，不敢从李灏身边经过，直接跨过花丛，从另一边小路上进屋里去了，让李灏手里举着衣服，僵在当场，心里的不满达到了极点。
什么嘛！这小子，自己这么给他面子，他居然敢这样！不就是一个软弱的家伙吗，敢这样不识抬举，让自己三番五次地下不来台！
气了一会儿，又跟进屋里去，却不见了林曦，急忙找人问，最后问到小晴，她正在跳舞，已经喝得有点高了，笑嘻嘻地说："啊？林曦？他回家去了。"
"什么？这才几点钟啊！"李灏大叫了一声，那孩子跑了，自己这一趟的心血可不是又白费了吗？
"十点他爸爸来接他，那种长不大的小孩......"小晴咕哝了一句，扔下李灏又去跳舞了。
李灏冲出热浪喧天的别墅，到大门口一问，门卫说林曦刚才自己走着出去了，于是他立即开车追了上去。
林曦回到屋子里，还是受不了那么激烈的音乐和过于热闹的气氛，于是跟小晴打了个招呼，想先出去，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等爸爸来接。这里就一条大路通往城里，应该不会错过的，再说自己也带着手机，可以随时联系。
静静的夜里，他顺着已经相当安静的大马路走着，高高的路灯静静地站在路边，洒下一片柔和的黄色光晕，一切都很平静，他信步走着，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17*
李灏追上林曦的时候，他已经跟李奕用手机联系过，李奕已经在路上，大约再过半小时才能到，所以林曦也不着急，沿着马路慢慢地溜达。听到身后有汽车的声音，反正他老老实实地走在人行道上，所以连头也没回，自顾自慢慢地走着。
李灏把车开到林曦身边，轻轻按了下喇叭，吓了林曦一跳，转头一看，又是那个缠人的家伙，不由得皱起了眉毛，不明白他怎么也追上来了。
李灏见他居然看见自己就皱眉头，显然很不喜欢自己，更来气了，强忍了一下，才停车下来，对林曦说："你要去那里？我送你回去吧。"
林曦连忙谢他，说不用了，自己的爸爸马上就来接自己了。
李灏听他一口一个爸爸，对爸爸显然亲密得很，对自己却拒之于千里之外，心中更加不满，又觉得自己的努力不应白费，说："外面冷，还是我送你一段吧。"伸手就去拉林曦的手，林曦急忙躲开，他虽然不参加剧烈的体育运动，但李奕为了让他强身，送他参加了瑜珈训练班，几年坚持不懈的锻炼，身手反应还是很快的，居然让李灏拉了一个空。
这下李灏火气上来了，这个小子，简直太不给面子了，自己好心好意想送他一段（这时是真的没有恶意），他还躲来躲去的！又一伸手，一把抓住了林曦的胳膊，往自己身边一带，林曦一个站立不稳，扑在他的怀里，吓了一大跳，用力挣扎起来。
他不挣扎还好，一挣扎李灏更生气了，干脆用力箍住了他的身子，感觉到林曦纤长柔韧的身体在自己怀里扭动挣扎着，激起了他征服的欲望，一时忘了自己原来还想跟林曦好好交往的初衷，强行扳住他的头，就往那淡色的嘴唇吻了下去。
林曦吓坏了，拼命地闪避着，只是力气不敌，被吻住了，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林曦一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咬了李灏一下，乘他一松口，用力一挣，脱身出来，掉头就跑，他不敢往别处去，只是沿着明晃晃的大路直跑了下去。
李灏大步追了上去，这个林曦，平时不温不火的一个人，没想到跑起来还挺快，李灏失了先机，一时追赶不上，又不想回头去开车，只好一鼓作气继续追，终于追到了林曦的身后，林曦听他追上来了，吓得拼命往前一冲，脚下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地倒在了马路中央，正好一辆小车从大路上过来，一个急煞车，差点撞到了他。
林曦吓出一身冷汗，那个司机也吓坏了，探出头来，破口大骂，李灏急忙过去扶起林曦，感觉他挂在自己手上不停地发抖，觉得一阵心疼，转过头来对那个司机大发雷霆，骂得比他还大声，那司机见他这么横，自己又有点心虚，又骂了两句，赶紧开车走了，留下林曦软软地靠在李灏的身上，还在发着抖，连话也说不出来。
"你跑什么跑！"李灏转过头来又向林曦发火，自己明明没有什么恶意，这个小家伙，怎么就又惹起了自己的火气呢。
林曦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没想好说什么，忽然听到有人叫他，转头一看，原来李奕已经开车赶到了。
李灏一松手，林曦飞快地跑到李奕的车边，他刚一开门下来，林曦已经扑入了他的怀里，死死地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肩膀上，身体不停地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李奕吓了一跳，想扶起他看看，却扳不动他，只好打开车门把他放进去，回过头来看李灏，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灏顺口说林曦刚才在马路上走，没留心汽车，被一个莽撞的司机差点撞了，还好只是虚惊一场，不过跌倒的时候可能腿上擦破了，提醒李奕回家去给他看看，又自我介绍说是林曦同学的表哥，因为不放心林曦一个人出来，所以跟出来看看，正好碰到了这件事。
李奕谢了他，心想这个年轻人倒还不错，看样子也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以后倒不妨结交一下，于是客气了两句，两人分手，各自开车走了。
回到家里，林曦还在发抖，李奕脱了他的衣服察看，果然两个膝盖上都擦伤了好大一片，渗着血丝，不由得很是心疼，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了伤口，问他出了什么事，林曦却不肯说，只是不停地流眼泪。
他非常害怕，又觉得很羞耻，自己居然被陌生的男人给强吻了，这怎么说得出口呢？李奕又会怎么想呢？所以他只是紧紧地抱住李奕，不停地哭着，寻求温暖的安慰。
李奕什么也问不出来，以为他是因为遭遇了车祸在后怕，只好抱着他，轻轻地拍抚他的后背，一遍一遍地安慰他，直到林曦慢慢地放松下来。
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不过林曦从此再也不参加任何人的聚会邀请，生活过得更简单了，见了不熟悉的年轻强壮的男人，不由自主地就有点瑟缩，让谢达非常的不满意，不知道他怎么又添了这么个毛病。
李灏又曾经想方设法要接近林曦，只可惜不得其便，实在没有下手的地方，也只好勉强把自己的心思放一放了。
进入了第四年级，大学生们的学校生活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不再一味地以学习为重点，下手快的人已经开始在找工作了。
谢达因为早就定好了计划，要回新疆去，所以并没有为将来的出路费心，但有一件事却让他很是为难。
原来经过这两年的接触，他越来越喜欢唐逸，她虽然不是很漂亮，但非常有气质，温柔和气，见识过人，处理各种事情有条不紊，是他所喜欢的女孩子类型，只不过林曦向来很喜欢唐逸，虽然不像是对待女朋友，但毕竟他们结识在先，自己总不好夺人所爱，所以想来想去，想了个办法，让林曦自己去问。
于是这天林曦来找唐逸，两人在校园里闲逛，林曦问唐逸喜欢自己是那一种类型的喜欢，是不是对男朋友的喜欢。
唐逸非常奇怪，有趣地打量着他，心想两人认识快两年了，林曦从来没问过这样的问题，就问他："那你是怎么看我的呢？是像女朋友？还是像姐姐？"
林曦一呆，认真想了想，才红着脸说："像姐姐。"
唐逸笑了起来，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要说没有一点点的遗憾，也不是实情，但能得到可爱的小林曦这样亲近，把自己当成姐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真要是当女朋友，恐怕她自己也不会满意。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呢？"唐逸觉得奇怪，就问林曦。
"其实是谢达让我问的，我也不知道。"
原来如此！
唐逸心里立即明白了，其实她对谢达也很欣赏，只不过谢达为人粗犷，不擅于表达自己的感情，自己是女孩子，不好主动，所以一直没有挑明，而且他早就说过将来毕了业，要回新疆去，唐逸来自上海，当然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够留在大城市里工作，不论北京也好，上海也好，要让她去新疆那样偏远的地方，到底有点不愿意，所以也就一直没有向谢达表示自己的心意。
理想固然可以清高，现实毕竟也是不得不考虑的。
两人默默无语地走了半天，唐逸简略地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林曦却有不同的见解，他说："谢达是个有能力的人，在那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来，在大城市里不一定就是最好的，回到家乡，他可是个难得的人才，一定会受到重用的。他比一般人都要成熟得多，事业起步应该也会很快的。"
唐逸心中一动，对啊，锥子要想冒出头，得先把它放到口袋里去才行，大型的企业里学历高、有能力的人多如牛毛，年轻人出头的机会很少，可能很不容易才能得到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而谢达这样的人，到那里都会放光的，即使在偏远的地方，也未必不能大放异彩。
又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小故事：一个年轻的女孩因为羡慕事业有成的男人，看不起自己青涩的小男朋友，不顾他的伤心，毅然分手，去追求那些事业成功的男人，可是那种男人都已经有家有室，她伤了身、伤了心，再回到故乡，又见到了自己当年的男友，却发现他已经是一个有成熟风度的成功男人--时间改变了一切，当她欣然而喜，想重修旧好时，那男人却说：自己得去接孩子了--时间果然改变了一切，当初她追求的成功男人的一切，现在他都已经有了，只不过女主角却不再是她！
多么讽刺的故事，而现在自己只以表面情况来看待谢达，不也犯了同样的目光短浅的失误吗？如果真是两个人情投意合，齐心协力，创一番事业，那么从现在开始起步，是最合适的了，地域的不同，一时的困难，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是真正的爱情，是可以经受住这样的考验的。
唐逸一时间百感交集，对林曦不由得刮目相看，这个小男孩，有时看起来非常不成熟，有时看问题却又很透彻。
一时高兴，摸了摸林曦的头发，忍不住把他拉过来，在他脸上轻轻亲吻了一下，林曦红着脸，抿着嘴笑，一言不发。
从第二天开始，唐逸对谢达改变了态度，虽然没有明说，但言行之间，已经把他当作自己的男朋友来看待了，谢达不明所以，但也非常高兴，两人的关系逐渐确定下来，林曦却仍然理所当然地夹在他们中间，像个小弟弟，又兼有媒人的身份。
*18*
这一天，林曦、谢达和唐逸三人又在一起聊天，说起今后的打算，谢达慷慨激昂，唐逸有条不紊，只有林曦垂着头，一言不发。
唐逸问他怎么不说话，林曦有点羞愧地说："我什么本事也没有，也没有特长，今后的工作......嗯，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怎么会？"唐逸很奇怪他会有这样的想法，这个小孩真是太内向了，他具有那么多的优点，人人看了都喜欢，自己却只看到了一点儿自己的缺点，非常缺乏自信心。
"林曦，你也许觉得自己比较特殊，其实你想想，世界如此之大，有多少个国家，多少的人哪，各种性格的人都会有，除了一般的普通人，还有许多像你这样比较内向的人，你们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太喜欢与人交流，或者说，能力的发光点与别人有所不同。像世界著名的时装品牌阿曼尼，它的创始人阿曼尼先生，就是一个非常害羞的意大利人呢。"
"哦？"谢达插口说："阿曼尼也是个害羞的人吗？"
林曦也觉得有点奇怪，在一般人的印象里，好象意大利人都是非常开朗快乐的啊。
"没错，阿曼尼先生从小就很害羞、内向，他非常有才华，但不善于表现自己，也没有上过什么设计学校或者是商业学校，可是多亏他遇到了一位好朋友的帮助，那位朋友帮他进行宣传，与外界的人们打交道，让阿曼尼可以专心地发挥他的创作才华，设计出了无数迷人的时装，才终于造就了今天的阿曼尼品牌。"
"啊！"林曦感叹了一声，心想，阿曼尼先生可真是幸运啊，遇到了这样一位好朋友，不过自己也非常幸运呢，遇到了谢达这样的好朋友，嗯，还有唐逸，他们对自己多好啊，自己能够走出自闭的阴影，进入到正常的生活中来，多亏了他俩的帮助了。
想到这里，对谢达和唐逸更加感激了，脸上流露出快乐的情绪，眼睛里面亮闪闪的。
"对啊！"谢达也说："天下人多了，有爱唠叨的，也有不爱讲话的，要我说，不爱说话的人还更好些，起码不招人烦。"
唐逸一笑，忽然又想起来，问林曦："你那么害羞，当初是怎么肯和谢达说话的啊？明明他那么凶！"
谢达不满地说："我那里凶了？"
唐逸笑笑不理他，只是看着林曦，等他回答。
"嗯，当时......我看他一下子吃了那么多饭，真是好羡慕，觉得......嗯，他肯定是个直肠子......"
唐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谢达有点生气地说："什么叫我直肠子？你以为我是猪啊！"虽然他确实饭量大，但被人家（尤其是唐逸）笑话，让他觉得挺没面子的。
"啊！不是，你怎么会是猪......你比猪强多了......"林曦急忙认真地反驳。
正因为他认真，所以谢达才更生气了，脸涨得通红，就想开口大骂，唐逸连忙忍住笑，把话题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