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蒙挚说不过林殊,只能看向景琰,却见景琰点点头,“可北燕先头部队都是骑兵,行台军的骑兵却不行。”
旋即走到书案前,在战事用的调令上书写了“令林殊即刻调回纪城军中原赤焰旧属,加上尚阳军五万,重编赤焰军,出征北燕。”一行字,盖了太子监国用的印玺交给林殊。
林殊看着诏令上赤焰军三个字,郑重地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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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挚离开之后,林殊仍然站在殿中,看着那张大梁的疆域地图,神色凝重。
景琰远远的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上一世站在这里的人,两个并不肖似的身影渐渐叠在一处,一种不详的感觉渐渐升起。
若这场战争注定是他们的诀别的话……
“只是我不放心一个地方,大渝。”林殊剑指西北边境,“多国起兵,唯独大渝没有动静,实在奇怪。”
景琰想的是上一世起兵诸国中也有夜秦,又转念一想,有林燮驻守,夜秦这一世不敢轻举妄动也在情理之中。
“大渝如今在闹内乱,临近冬日又有饥荒,恐怕无暇他顾。”
“如今众将倾尽赶赴边关,金陵的防守必然薄弱,难保大渝不趁机发难。”
“我明白。京中我留了蒙挚与聂锋,还有十万兵力,加上原本的北境守军,就算大渝来犯也足以一战。”
林殊点点头,忽然问,“梅长苏在金陵吗。”
“……问这个做什么?”
“他排兵布阵的能力确实了得……蒙大哥虽然善战,军中亦有人望,可要指挥大军还需要可以纵观大局,深谙战法才行,故而若大渝真的来犯,我希望梅长苏能作为军师出征,于公在此国家危殆之时血性男儿自当报效,于私,他既然是你的朋友,若立下军功他也可以在朝中获得一席之地长留金陵……辅助你,我想他应该会答应吧。”
“……”
“但你不能去。”林殊看景琰目光闪烁,有些不放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加重语气叮嘱道,“如今京中形势不稳,身为太子断不可擅动出征,你最明白个中关键。”
“如今局势混乱,皇上又……总之飞流和战英,你要留一个在你身边。”
“飞流会留在金陵。至于战英……他会是一员良将,这些年他陪伴我在金陵,实在埋没了他的才能。此去北燕,正好可以给他一个建立自己功勋的机会,为他在军中积攒威望。”
“我会待他如同卫铮一样。”
“我知道。”
其实景琰并不需要林殊这句保证。
——他们之间需要说的话太少了,能说的话也太少了。
他终于把赤焰军还给林殊了。
现在林殊,又是赤焰军的少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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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队整编和粮草调配的文书,战报纷至沓来,虽然有户部和兵部的全力配合一切都井然有序,却也仍然忙碌。
这一日景琰推演了一遍兵力配置之后就见到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
转眼已经过了五日,大军第二日就要出征,战英已经去了军营,景琰便带着飞流出了宫,到了靖王府。
因为迁入东宫时并未带走太多器物,所以靖王府中仍然留了两位老仆看管。
景琰进来的时候,林殊已经拿了两坛好酒,坐在院中等着他了。
景琰只觉得喉头一哽,却还是问道,“……你来做什么?”
他很清楚。
林殊是在来道别的。
“我不来,你就会在这里坐到天亮。”林殊说,“我知道你想和我一起去战场,虽然你没说,但我能猜到。”
景琰坐下,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只是低头喝了杯酒。
“可是景琰,有些事你不说,我是不会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这个皇位,不知道你为何选了这么难走的一条路,不知道为何你宁可独自一个人也不向我求援。”林殊说,“就像我不知道你明明为我下海去捞了珍珠,却不肯给我的原因一样。”林殊看着景琰的模样,忍不住一笑,“别忘了,当年我替你去的东海,我去问过底下的人,他们说你连着三四天亲自下海就为了给我捞珍珠,捞到了之后欢喜得不行,整日揣在怀中片刻不离身。我原以为你打算等再见面时交给我。可十多年了,你都没再提过那颗珍珠,我想大概你是不打算给我了。”
“小殊……”
“我叫你水牛,你叫我火人。”林殊手指沾着酒,在桌子上写上了殊和琰两个字,“你看‘琰’字里有‘火人’,‘殊’字里有水牛。我在东海时拿着树枝在沙子上教那里的孩子写字,写着写着就发现了……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我就想,将来咱们两个结伴闯荡江湖的时候,就用这个名号。”
明明是一句戏言,可景琰盯着桌子上的两个逐渐变淡的字,仿佛那是天下最美的珍宝一样,久久挪不开目光。
曾几何时,和林殊一起驰骋疆场,游遍河山,也是自己的愿望。
曾几何时,他曾以为,自己和林殊的愿望,或许可以两全。
可他最后只守住了林殊和他的赤焰军。
如今的自己,只能靠林殊的一句戏言来兑现自己的梦。
“从十九岁那年,从梅岭回来的那年,你就变了。像是忽然老了一样,咱们明明同年,你却先老了。所以我也拼命的变老,变得和你一样……等到我觉得或许我已经追上你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年了。”
“我说过,你不适合皇位。可你会是个涤荡浊世,爱民勤政的好皇帝——这一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想那些愿意辅佐追随你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从今以后,不管多少年,有多少风雨,赤焰军和林殊会守着大梁,会一直守着你。”林殊顿了顿,轻声但坚定地对他说,“景琰,别怕。”
景琰点了点头。
他从不畏惧生死,只是不舍得。
两人说好,喝完这坛酒就回去。
可他们就这样浅酌了一夜,直到天际微白的时候,小小的一个酒坛才空了。
临别时,林殊给景琰披上披风,哑着声音笑道,“以后大梁的皇帝,可不能每次送他的将军出征前,都来靖王府的院子里坐着喝一夜的酒。”
景琰听完之后,愣了好久才轻轻点头,慢慢地低声回答,“最后一次了……以后都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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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军走后不过十日,随着东海卫铮的第一封捷报一同传来的,是西境叛乱,林燮受伏重伤的战报。
附属国夜秦联合西厉,七万骑兵犯境,林燮重伤让军心不稳,西境军中有林燮一直以来的训练并不缺善战的兵士,只是急需一位有威望可以重振军心的大将。
于是太子派禁军统领蒙挚为帅,带兵三万增援,又令御医同去,待伤势稳定后将林燮带回京中调养。
蒙挚走时满面忧色。
景琰晓得蒙挚担忧什么,果然在送走蒙挚大军的第三日,传来了大渝十万兵马犯境的消息。
朝中无将,唯有太子亲征。
东宫传下旨意,以太子为主将亲征,聂锋为副将军,领七万兵,出征大渝。
那是梅长苏埋骨的地方。
他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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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前的一日,景琰带着飞流去了芷萝宫。
静贵妃和宸妃都在,宸妃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而静贵妃则显得和往常一样,还能笑着劝慰宸妃两句,才拉着景琰进了内殿。
“你要把这孩子托付给我?”静贵妃看着抱着盒子认真的吃着糕点的飞流,“景琰,战场凶险,你为何不带上他?”
“战场上箭雨飞矢,即使武功再高的人也有可能回不来,我答应过他的……家人,无论何时绝不陷他于险地。”
静贵妃听到险地二字,浑身忍不住颤抖,这时吃完糕点的飞流抱着一堆铠甲气鼓鼓的跑过来,“穿不了!”
景琰转过身抖开一看,回答道,“这是我的铠甲,你自然穿不了。”
“……”
“你还小,再过十年,你会长得比蔺晨还高。”他比划了一下记忆中的飞流二十岁时的模样,“大概这样高。”
飞流很着急的比划,指着门外还在匆匆准备的仆从,“衣服!”
景琰愣了一下才明白,原来飞流不是帮他准备行装,“你要跟我上战场?”
飞流重重点头,“恩!”
“你不能跟我去。”
“不行!”飞流着急的抓着景琰的手,“蔺晨哥哥,不行!”
飞流还想说话,却被景琰抢先了一步说,“而且我还有一件事要你帮我做。”
“这卷《翔地记》蔺晨早就向我讨要了,拖了这么多年都没给他。你交给他,他若不带你去,你就找林殊哥哥,让他陪你去看……那些他走过的山河,我想你和他都会喜欢。”
“不要说了!”在一旁静贵妃看到飞流点点头接过书的瞬间,强忍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哭着上前一把将书扔在地上,死死地拽住了景琰的手,多年的隐忍在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声音哭了起来。
她知道她的孩子要走了。
交代好一切不放心的事,他就不会回来了。
此刻她再也无法隐忍,所有的智计和冷静都崩溃在身为母亲的哀痛和恐惧之中。
“景琰……我知道此刻要你保证,保证会活着回来……只是在逼你承诺一件由不得自己的事……”
“可我还是请你千万要珍重自身,母亲只求你活着回来,亲手完成你自己未竟的事。等到到时候,天涯海角,我们母子一同去就是了,你听到了吗??”
而这次她无论如何哀切,景琰就只是跪着。
从小时起,他就不会欺骗自己。
因为做不出承诺,所以他只能不说。
末了,在跪别母妃之后,景琰道,“还有一事,请母亲转告小殊,他要的珍珠……我一直请蔺晨代为保管着。”
“那颗珍珠……交给他的人该是十九岁的萧景琰,不是我。”
——待续——
“以后大梁的皇帝,可不能每次送他的将军出征前,都来靖王府的院子里坐着喝一夜的酒。”
这句话是林殊和景琰告别的话。从此他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景琰是君,林殊为臣。
但他也给了景琰承诺,他会和赤焰军一同守护大梁的国土和他的帝王。
PS:我也是偶然发现的,琰字里有火人两个字(其实景字里连小都有),殊字里有水牛两个字。不知道原作者是不是故意为之的w。
[琅琊榜]一世真【四十】(殊琰)
萧选并不知道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多疑而警惕的性格让他即使在病榻之上仍能在宫人与往日有些微不同的举止和神色中闻出了一些不安的味道来。
静贵妃今天也没来,只是派人送了药和药膳过来,梁帝勉强地喝了药,又喝了口汤水,就疲倦地躺回床上了。
昏睡的时间越发多了起来,醒着的时候,也只是无尽的疲惫,比从前和林燮大哥还有言阙在猎场上打了一整天的猎还要困倦。
萧选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