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开学的第一节课我不打算上课。只是在站在讲台上看到学生们摆放在桌上的书时,想到了那么一句话:我在台上能把你们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我一直觉得这句话如果没加上那些摞起来比学生还高的书的话,是真实的。
同时我还注意到,班上终于换了座位。原本属于张宁的座位变成了男生,而她本人则被放到了倒数的位置。半高的书籍挡住了她一半的脸,从书旁逸出的书页来看,她大概在看某本小说。
不可否认的是,我在心里偷偷松了口气,再也不用担心被她那炽热的目光而不自在。距离远了,效果也就弱了。
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啊?我多少带有几分愉悦问学生们。
得到的答应依旧五花八门,其中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过年胖三斤啊。还有人胆大的说:老师,我们要压岁钱!
我笑她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什么压岁钱。
那有,我们还是青少年,未成年呢。她们笑着反驳。再说了,交了学费都没了。
你们不早说。我故意道,我去哪找那么多一块钱?
班上嘘声一片,老师你太抠门了。她们异口同声说。
我笑了笑说,班上六七十个人呢,一人一块也有六七十块好吗?不过呢,压岁钱是不可能的了,有作业你们要不要?
不要!这次又是默契十足,因为有着那么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存在。张宁正是其中一个。
我收回目光,继续笑着说:我还没说是什么作业呢,这么快拒绝干什么?班上的人扁扁嘴,倒是没有反驳。这样吧,过年要贴春联对吧?待会我抽几个同学站起来说一对春联,不能重复哦。
老师!我们还是要拒绝!班里瞬间炸开了锅,甚至有人嚷嚷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我不为所动,只是注意到张宁把书本收了起来,从封面看,它的确不属于教科书。张宁伏在桌面上,一双透着异常眷恋的双眼望着什么出着神。在那一瞬间,她似乎成熟了许多。
给你们十分钟想,待会我可要叫人了。我说。教师的乐趣大概就是这个了吧。一句话能改变学生的状态。
直到放学时,我仍带着仿佛恶作剧成功般的愉悦。
我关上小办公室的门,就在刚转身的瞬间,我便看见了张宁在二楼楼梯间的拐角处。有其他的学生源源不断的下楼。这不过是一次偶然事件,就像我也曾无数次在楼道口与老师擦肩而过的瞬间。
然而她的眼神令我失去了动力。我们就这么隔着人群对视,时间仿佛凝固一般。其实才过去不到十秒钟。
老师。张宁对我微笑一下说,我只好站在原地,等她一起下楼。她就再我旁边再无言语,她的气息如空气般萦绕在我周身。
我勉强强迫自己不再关注她,把注意力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中,淡的几乎看不出,若没有地面上水渍提醒的话。春季的雨总是细腻而轻柔,但那不间断的雨水又让人厌烦,让衣物永远保持刚洗完的状态。
同时也验证了诗人的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清明,清明,我突然想起什么,偏头去看张宁。
她却又对我笑一下,老师,我想再和你借几本书,可以吗?
我愣了半秒,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算了,别在提她爷爷的事了。我在心里说道。
当然可以。我转而说,你现在要吗?
她小声的啊了下表示疑惑。
我宿舍有几本,都是小说。我解释道。此时我们已经穿过中厅大门,里边放的高大镜子还能看出我们的身影。细柔的雨被风吹落到脸庞,冰冰凉凉,无须撑伞。
张宁点了点头,和我一起走进建勋楼的走道上。一楼的大办公室里整齐排列着办公木桌,只有几个老师在里面,看起来既空荡又寂寥。
回到宿舍时,她跟着我进了屋,脚后跟一勾,关上了门。我隐约察觉到这一动作蕴含的危险气息,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在我的房间里有几本开学前网购的书籍,倒不是说这里没有书店,只是买不到我要的书。而学校的图书馆更是没人上班。
你看看吧。我指着那几本薄厚不均的书对张宁说,后者也很认真的翻开来看了看。我走出房间,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捧着热气氤氲的杯子等着她选择完毕。
几分钟后,杯中温度还在时。张宁出来了,怀里抱着三本书。
她站在我面前,被少许刘海微微遮住的眼眸百转千回。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她说。
嗯。我低头喝水没再说话。我想,我们的关系会在这一借一还中缓慢前进。
我走了。张宁又说,对了,老师今天很漂亮呢。
我朝她露出一丝微笑,却再也说不出再多的话。带着复杂的情绪带着她离开门口,外外面关上门。
我突然理解韩和那个男孩。在爱情的世界里,任何人都是傻瓜。假象这种东西,只要你一天不戳破,它就一直存在。
☆、礼物
瑾,你收到快递了没?许久不联系的韩在电话那边问我。
还没,正要去拿。我说。事实上,从昨天到现在,我接到了三个快递通知的电话,只是懒得去拿。好在都在同一家店,不用我绕上半个镇。而我本人近期并没有网购,前两个快递到是好猜,只是最后一个实在无从得知。
哦。韩沉默一下,生日快乐哦。她轻快的说。
你不知道我从不过生日的?我换了幅口吻,韩这是提醒我,又老了一岁吗?
我知道啊,你过不过是你的事,我送不送礼物是我的事。
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笑着说,你送什么了?
说这话时,我拐进快递店所在的那条街,这里是网吧集中的地方,每到夜晚就会亮起红色的招牌,红光染指整条街道,虽然现在是白天,但光顾的人也不在少数。
路尽头的那家店是三家快递公司合作的,小镇的快递店不提供关货上门,只能自己去拿。因此中午和傍晚时人很多,大部分是学生,自从网购兴起后,快递行业也跟着兴起。我特意挑了下午两点的时间来,经验告诉我那时人少。毕竟待会儿还有课,而我要午睡。生日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上课。
这是秘密,你待会不就知道了。韩懒洋洋的把话挡了回来。
我走进那家店,同时把电话挂了。工作台前站着一男一女,其中一个看背影特别熟悉。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你越不想看见某个人,她就越在你眼前晃。
张宁签好名,转过身时看见了我,她看起来也挺意外的。
老师,你也来拿快递啊?
∥野咽只呕囟道铮懔说阃贰S炙档暝彼担喊镂艺乙幌铝骤目斓荩还踩觯礁鲋型ㄒ桓錾晖ā?br /> 店员没再问我什么,大概是对我的快递印象深刻。
张宁没走,她似乎有意等我。眼角的余光告诉我,她的快递是一件衣服。
没一会,店员抱着三件快递出来,一个是箱子,一个是一本书,还有一件是小箱子。我报出号码,签名时我确定了送件人。韩和岚,我猜的果然没错。毕竟只有她们两人在意我的生日,就连大伯也不在意,其实归根结底,我们只是不屑于过生日。
最后一个是我暂时不知道送件人身份的小箱子,直接从网店发来,写着我的名和号码,地址填的是学校。
我想,世上真没那么巧的事,不然我真的该买彩票了。
我抱着这些快递和张宁一起离开中通,她再自然不过的接过了两样,因为韩送的箱子有些大,偏重。等我有空打开时,才发现里面装着“坚果大礼包”,价格不菲。
再对比岚送的书,两人的区别一下就分明起来。
街上人不算多,初夏的午后有些寂寥的感觉。四五月也算是雨季,今早刚下了一场暴雨,此刻空气清新的很。
张宁默默的走在我身旁。四月的天气有了些回暖,我得于换回轻便的长外套,而她也一样。我第一发现我们都爱穿宽松且衣摆长的衣服。从不把衣摆束起来,尽管在大多数人眼里这样比较好看。我为这个小小的发现而感觉愉悦。
我们沿着铜鱼路缓慢前进,离上课时间还有富余。张宁帮我把快递送到了大办公室里,那里有足够的空间存放。
也就是在这时,我拆开了韩的大箱子,除了三只松鼠的坚果类还有不少干果。我随手拿起一包送给了张宁,一开始她没要,后来我说,反正我自己也吃不了这么多,再说你也可以和同学分享。不喜欢这包吗?我换一下好了。
张宁制止了我,看一眼时间,还是接过了。谢谢老师,那我先走了。她说。
之前说过大办公室老师较少,这会儿只有陆老师和一个位坐在角落的,我不认识的男老师。张宁走后,陆老师探头过来好奇的问我:那个人是谁啊?
她当然是不认识张宁的。
我的学生。我说,并清点了一下韩送的礼物,真是大手笔,林林总总有二十来包的样子,大小不一。
哦。陆老师神情古怪的说。于是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还没见过那个老师对学生这么好。
我心里一个咯噔,但我也知道,我脸上的表情可谓不动声色。这有什么?不就送一包坚果吗?你要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陆老师定定的看着我,我不是指这个。她说。
那你指什么?我说话忽然艰难了起来。
我只是觉得奇怪,她慢条细理道,像猫的爪子在心上轻挠。你们怎么就在一起了。
我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陆老师大概也惊讶于我的表情,忙说:我是说你们怎么一起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有那个老师会和学生一起来学校?
我回视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我早该想到,以这里的人贫瘠且固定的想象力,不会往那方面想去。
去拿快递时碰到的,她帮我拿东西回来怎么了?
哦。这次陆老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又听见她说:这些谁送的?这么有钱?
朋友。我恢复平常的语气说,突然想拆开那个小箱子,它大概有一个手掌长,一个手指宽,倒有点像手机盒。
哟?男朋友?陆老师戏谑道,同时拆开了我放在桌上的一袋腰果。
不是。
那个朋友这么大方啊,还无缘无故的送你东西。她不死心的追问道。
我抓了个腰果放进嘴里,斜斜的看她。今天我生日,你说呢?
陆老师愣了一愣,真的?你不早说!她看起来像是错失了什么机会。我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过了这次生日就25了吧?年纪真的不小了。陆老师话锋一转,变得让人猝不及防。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你到底考虑的怎么样了?
我花了几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以为我的行为已经表达清楚了。
我拒绝。陆老师,你们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我诚恳的说,而且,我现在也不想谈这些。
陆老师嘴唇动了动,最后恨铁不成钢般叹气,她没再试图改变我什么。
最后我们在办公室里分食了那包腰果,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时,我收到了张宁的短信。
老师,那包坚果被那群恬不知耻的人抢了大半,不开心。
看后我忍不住笑了,但视线一落到桌上那套模型又没了笑意。小箱子里装着套精致十足的乐器,组建个迷你的乐队绰绰有余,小巧的架子鼓甚至能敲出精准的声音,吉他、贝斯完全按比例缩小,要不是手指大太单按不了弦,恐怕也能弹出调来。我暗自猜测这一套模型的价格,大概和韩的坚果大礼包不相上下。除了模型之外,再没有一点文字形式的存在。
到底是谁呢?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人认识我。
想了想,我回复张宁道:那套乐器模型是你送的?
张宁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就像在等我的短信似的。
老师你怎么会这么想?
除你之外,我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
况且,我和岚通过电话了,她没必要对我撒谎。我在心里补充道。
等了大概两分钟,第一遍铃响起时,张宁的短信才姗姗来迟。
是我送的。她说,我怕老师不同意就自作主张了。
一时间我不知该作何表情,呆呆的盯着手机看,头脑一片空白。我几乎是语无伦次的回复道: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为什么是今天?我还想问她,你真的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吗?但这句话被我死死咬住,没有问出口。
无意中看到的,觉得你会喜欢。张宁说。不算是今天,我只是恰好攒够了钱。而且,我也不知道老师刚才会去拿快递。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叹气,不知道待会要怎么面对她。说老实话,从来没有人能像她一样轻易影响我的情绪。她还是个孩子啊,钱还不是从父母身上拿的?我有什么理由和道德收呢!
去教室的路上,我给她回了短信:礼物我可以收,你把账号给我,我把钱还给你。
张宁没有回复,大概是上课了没看手机,也可能,纯粹是装没看见。
之后的课上我有些心神不宁,好几次把探究的目光投向被书堆遮住大半的女孩的脸,在她眼睛我却只看着冷漠,以及一点点悲凉的情绪。
我大概伤了她的心,尽管我多少有几分是故意而为之。
手机我一直没关静音,顿时觉得自己虚伪至极。口头上拒绝她,内心却还是有所期许。这两种矛盾在心里相互滋生,缠绕。所谓的,天使和恶魔。
直到晚上临睡前,我才接到她的短信。当时的我正在迷糊着,手机刺眼的屏幕光让人睁不开眼睛。
你可以不要,但不要这样对我。她说。我脑海中瞬间浮现今天看见的那个冷漠女孩的脸来,不仅悲凉而且倔强。
第二条短信接踵而至。
因为那不是学生送给老师的,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扔掉。
☆、张宁5
最后那套乐器我还是带了回宿舍,摆放在客厅最显眼之处,任谁来都能一眼就看见它。当然,目前光顾我宿舍的只有张宁一人。
我就是故意的,我在等她。没有来由的就是相信,她会来。虽然这几天在课堂上我没发现她的什么异样。我早该知道,真正爱一个人,是不会轻易放弃希望的。
只是当我真的等来她时,却出了点偏差。上天安排的故事也该落幕。
某一周的周六早上,大概也就七点钟,张宁的电话打来了,而那时我还在床上迷糊着,也没看来电是谁随手就按了挂机键。抱着被子又睡了回去。
直到我真正清醒过来,看见未接来电后才想起这回事,而那时已经过了四十多分钟。我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回拨给她。拨号的那十几秒异常的漫长,我不由的咬紧嘴唇。
喂。张宁说,语气中有轻微的喘息。
……刚才没睡醒,不小心挂了电话。我解释道,又问她:你……有事吗?
老师在学校吗?张宁照例先不回答我的问题。
在。我说,并抱着被子坐了起来,昨晚换下的衣物被我随意扔在了床尾的一角,我自认不是个爱整齐的人。
我也在学校。她说,老师要一起来打球吗?
嗯?
我是说,老师要下来一起玩吗?
我坐在床上发愣了好几秒,很显然身体跟不上意识。打什么球?我问她。
都可以,篮球乒乓球羽毛球?
我哼了声,你为什么不说气排球?
张宁在电话那头笑了一声,我不会啊。她说。
好,不过,你要等我一下了。我也跟着她笑,我刚起床。
哦?原来老师还在懒床啊,吃早餐了吗?
你说呢。我懒懒的反问,这时我并没有发现,自己的眉眼间多了许多笑意。
我去帮你买吧,要吃什么?张宁十分自然的说。早上的学校其实不那么安静,球场那边肯定也有别的同学在打球,我听到了。当然也就明白了开头那几声喘息是怎么回事。
不用了。我说。
张宁依然坚持,不麻烦的,就当我随路吧。
我微微吃了一惊,你也没吃早餐吗?
嗯,很早就来了,在等你。她若无其事的说,在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心头准确无误的掠过一丝痛苦,并为此叹息。
傻孩子,要是我不在学校呢?我问她。
如果是那样,我就回家去好了,总能等到你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