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等她上前,只见砰地一声,张子初已脑袋栽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你们这是他娘的干什么?!”宋白练扶住张子初软倒的身形,双目圆瞪,那模样简直是想杀人。
“练丫头,别着急,他没事的。”
“放你娘的狗屁!你们这些个挑屎汉,烂橛头!他可是个斯文人,你们怎能把他当咱们寨里那些个莽汉这般灌!”
山酒炙烈,喝多了也是会死人的。宋白练一边叫骂着一边去探张子初的气息,好在他除了双颊酡红呼吸灼热等醉态,别无异样。
“紧张什么,他只是中了些蒙汗药罢了。”诸葛瑾在一旁瞧见她如此紧张,不屑地提点了一句。
“蒙汗药?你们还在酒里下了蒙汗药?”
“这是为了留下他。”黄老儿捋了捋胡须,解释道,“夺取军粮罪名重大,童贯尚未离开野泽,又岂能放走他这个始作俑者?何况他如今对七星寨已了若指掌,若是下山反水,或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我等岂不是自寻死路?”
“放他下山风险太大,不可,不可。”
“那也不能迷晕他啊,迷他一次两次,难不成还能迷他一辈子?”
“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来啊小的们,把咱们送给大当家的东西拿出来!”黄老儿一声吆喝,几个山贼竟是捧上来一件嫁衣。
鸳鸯作袄,彩凤双飞。宋白练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子衣物。那一针一线,无比吸引着她的眼球,勾引着她的芳心。
“晓得你喜欢这个小白脸儿,你若招他为婿,他不就能顺理成章地留下了吗?”黄老儿到底是看着宋白练长大的,多少还带有些长辈的爱护。这丫头虽然自小在山里野惯了,但总归是女儿家,哪有女儿家看到俊俏郎君不动心的。
“那你也不能私自做主啊,至少也该跟我商量下才对!”宋白练摸着那袭青绿嫁衣,一改往日的豪放,连声音都变得温巧起来。
此时已喝得有些大舌头的阎三忽然拍案而起,从兄弟二人手中扛起张子初便朝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我看这小白脸神神叨叨,不像什么好东西,丢下山去算了。”
只是人才跨出去两步,就差点被宋白练给砍成两截。
“你若不乐意嫁给他,那也不用留他性命了,就让阎三丢他下山去吧。”黄老头儿火上浇油。
“谁说老娘不乐意了?起开,起开!”宋白练一把捞过嫁衣,又一把夺过了张子初,快步朝着自己的“闺房”走去。
“啧,哪有你这般猴急的新娘子,这还没拜堂呢。”
宋白练被说的耳根一红,故作凶狠地朝他们龇了龇牙,将张子初从肩上放了下来。临去前仍不放心,交代了自己手下两个心腹,命他们照顾好未来姑爷。
在宋白练去换嫁衣的当口,黄老头儿也让小子们带着张子初下去换上了新郎官的行头。喜帐和灯笼是早就准备好的,布置新房更不过是小菜一碟。
于是当马素素唱着清丽小调盛装出场时,大堂里只剩下了一众半醉与烂醉的山贼。她努力去寻找张子初的身影,可惜一无所获。
马素素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华丽的罗裙,不禁有些失望。自从她逃出京城以来,一直跟着张子初他们东跑西奔,别说是打扮,连买件像样的衣裳都是奢望。闲暇时,她也会偶尔想起自己当初在瓦舍被万人追捧的场景。倒不是贪念那些富贵与虚荣,她只是和普通女子一样,单纯的希望有朝一日能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美的模样。
所以当张子初拿出这件衣裙送给她时,马素素就认定了他。
他总是能轻易看透她的心思,哪怕她只是在路经店铺时不经意看了那件衣裙一眼。
今日的庆功宴,她准备了很久,包括她现在唱的这曲《长相思》。可由于张子初不在,马素素的表现就变得极为敷衍了,尽管山贼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了一浪,可马素素依旧不死心地紧盯着那扇大门。
忽然,熟悉的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马素素仰起脖子,将歌声忽然拔高了三分。她期待地想要与对方眼神交汇,却只看见了一双紧闭的眼睛。
张子初是被架着重新进入大堂的。他身上穿了一件红袍子,髻上系了一根红带子,身旁还站着一个团扇遮面的女人。
“去去去,我来吧。”宋白练迫不及待地丢开了手里的团扇,从几个汉子那儿接过仍在昏睡的张子初,亲自将人架到了堂上。
这样的架势,马素素一看便明白了。
动人的歌声戛然而止,马素素提起衣裙急匆匆想往台下跑,但正听在兴头上的山贼们岂可能放过她,他们团团将马素素围住,叫嚣着让她再唱一曲。
“放开我!你们怎么能这么干!公子!公子你快醒醒!”马素素微弱的叫喊声被淹没在了山贼的调笑里。有好几双手拽住了她的衣裙,想行轻薄之举。
幸好胡十九及时赶到。他呵斥开了那些放肆的山贼,将马素素护在身后。
“快,快去救公子,他们要逼公子和宋白练成亲!”马素素揪着胡十九道,急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胡十九凭着身形往前挤出几步,然后清楚地看到他们在堂前立了一座关公像,像前摆着三根红蜡烛两个黄蒲垫。宋白练先将张子初放到了右边的蒲垫上,后而自己在左边跪下,拜起了天地。
周围则是一片起哄和欢呼声。胡十九瞧他们这阵仗不像玩假的,赶紧在厅里找到了喝得大醉的奚邪和路鸥二人,一瓢冷水浇醒了他们。
“这样都行?公子要是醒来发现自己多了个山贼头子当媳妇儿,不知会是什么表情。”奚邪一抹脸上的水,想再凑进去瞧瞧热闹。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马素素骂他。
“这有什么,反正这事儿公子吃不了亏。再说了,马姑娘你着什么急,又不是让你嫁给那些山贼,难道,你是嫉妒那个宋白练抢走了公子?”
“你!你不去救公子,我自己去!”
“马姑娘别着急,别听奚邪胡说八道。公子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夜深人静,洞房的时候。”
宋白练是举着一把开天斧将所有人撵出洞房的。所谓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可不能让这些猢狲耽误了自己的洞房花烛夜。
咔嚓一下闸上了门,宋白练回头看向榻上那个尚在沉睡的俊逸人儿,一颗心开始噗通噗通狂跳起来。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人。他简直就是自己从小幻想到大的梦中情郎,斯文,漂亮,善良,聪明……如果能和他白头到老,那该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宋白练解开自己的发髻,伏在床边,用一缕发丝慢慢从对方光洁的额头滑下,滑过那温柔的眉眼和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在微张的双唇上。
他的唇色偏淡,可看上去十分柔软。宋白练放开了那缕发丝,用指尖取而代之覆了上去,只是在接触到的一瞬间,又如同被烫到一般缩了回来。
她心虚地朝四周瞄了一圈,在确定这里只有他们彼此二人时,深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上榻,小心翼翼地躺到了对方身边。
耳旁的呼吸声让她的心跳更快了。对方身上有一种陌生又好闻的气味,应该是书墨香。宋白练又悄悄往对方身边挪了一些,直到彼此只隔了一层衣物。
接下来……宋白练侧头瞄了眼对方白皙的脖子和松散的衣领,吞了口口水。
这时,张子初忽然翻了个身。宋白练吓得浑身一僵,挺直了手脚作势闭上了眼装睡。可等了半响,也不见有其他动静,眯开一道缝去瞧,却见对方怀里掉出来一本册子。
宋白练拾起那册子翻了翻,原来是一本画册。
“到底是读书人,还贴身藏着这玩意儿。”宋白练支起身子,刚把这画册重新给塞回对方怀里,张子初就睁开了眼睛。
然后她清楚地看见,那双清澈的眸子里,眼神由惊讶变成了惊慌,再由惊慌变成了惊恐。
房外门下,肩并肩蹲着三个人。
“怎么样,里面有什么动静没?”
“没啊,什么声音都没有,这宋白练怎么回事儿,平时看起来不像是这么磨蹭的。”
“别等了,反正人都走光了,咱们现在就冲进去救公子。”
胡十九忽然拔身而起,正准备破门而入,却见一人率先砰地一声从屋里夺门而出。来人被胡十九挡住了去路,二话不说抡起手臂咵咵就给了他两个大耳刮子,然后哇得一声哭着跑远了。
等胡十九捂着脸回过神来,才认出刚刚的竟是宋白练。
紧接着奚邪和路鸥伸头往屋里一瞧,只看见张子初衣衫不整地扶额坐在榻上,样子既茫然又愧疚。
“公子你被怎么了?”
“或者,你把人家怎么了?”
“……”
☆、众人夜逃出贼窝
马素素按照奚邪和路鸥的嘱咐,焦急地等在后山寨门处。本来说好了救出张子初之后就连夜逃下山去的,却不料左等右等,却仍没把人等来。
遭了,莫不是被发现了?
马素素下意识地往寨子里走了两步,看见远处闪过一点亮光。那亮光越来越近,直到看清了奚邪他们扶着的清俊人儿,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来。
“公子,你没事吧。”马素素见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大红喜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个宋白练怎能强人所难,实在太过分了……”
“别气了,你家公子仍是完璧之身,指头都没给人碰一根。反倒不知怎地,把人家宋大当家给气哭了。”
“奚邪……休要胡说。”张子初摸了摸耳朵,显得无比窘迫。他刚刚一醒来就瞧见宋白练的手正探在他衣服里,惊慌之下反应过度,竟是失手一把将人推下了床去。
直到向来豪迈奔放的女子似是被他那一推给伤到了,红着眼睛离开后,张子初才看清了怀中的画册,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她了。
“我还是觉得我得先去给宋姑娘赔个不是。”张子初眉头轻蹙,想起刚刚对方跌坐在地时那般伤心无措的眼神,暗骂自己不该如此鲁莽。
“赔不是?公子你有病吧,万一那疯婆娘再逼你娶她怎么办?可别以为女人就真不会霸王硬上弓。”
“奚邪!”
“好好好,我不说,公子你尽管去怜香惜玉,出了事儿可别后悔。”
被他这么一说,张子初又犹豫起来。他一人走不了不要紧,但总不能牵连旁人。
“这次我赞成奚邪。宋白练再豪爽毕竟也是山贼,山贼做事从不讲原则,公子想对他们保持君子之道,未免有些对牛弹琴。”
“公子……”马素素也揪住张子初的袖子一脸担忧地对他摇了摇头。
张子初没法子,只得松口道,“好吧,那至少让我留下一封书信,以表歉意。”
其他几人也拧不过他,只好替他铺好了纸张,递上了笔墨。只见张子初刚抬笔写下宋白练的名字,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涂掉重取了一张。
这一次,他用画画的方式来代替。马素素只见他在纸上画出了一男一女,男的在向女的作揖,而后摇首跪拜,像是在道歉,又像是在辞别。
是了,宋白练不识字的。
马素素抬起眼来,偷瞧对方作画的侧颜,是那样温柔而专注。张子初是她见过的人当中最懂得替旁人着想的,无论是多么细微的小事,他都能入眼入心。认识他之后马素素才明白,何为谦谦君子,温文如玉。
“好了。”张子初勾下最后一笔,将信细细折好。他左右望了一圈,把信放在了后门旁的一个柴房窗台上。
张子初怕信给风吹跑了,刚要将信在窗沿压下,却忽听柴房里传来了一丝“呜呜”声。
那声音似乎是从人嘴里发出的。张子初下意识地贴近窗户去瞧,却不料哐当一声,里面有一个人影瞬间砸上了窗户。
张子初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去。奚邪和路鸥此时也一同凑上来想探个究竟,可柴房的门给锁上了。
门内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外头的动静,更努力地撞击门窗,想多发出一些求救声。
几人正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开这门锁,只听胡十九喊了声“让开”,忽然提气冲了过来。他哐哐两下连撞在木门上,竟是硬生生将门栓撞断了。
众人扒开木门朝里看去。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见里面是一个被反手绑住的锦衣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灰头土脸,可丝毫掩盖不住周身贵气。
张子初见对方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打扮又显然不是山上的人,便知八成是被掳来的,赶紧上前替他松绑。
“我替你解开后,你切记不可喧哗,未免惊动山贼。”张子初一边提醒他,一边替他取下了嘴里的布条。他没注意到的是,从刚刚进门开始,对方的视线就一直锁在他的脸上,眼睛里透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张……子初?”
对方嘴里轻轻飘出的三个字让张子初如遭电击,浑身僵硬。他猛然抬头,死死盯住面前的少年,迅速在记忆里搜寻了一遍,却没有对上任何一张熟悉的脸。
好在这三个字少年说得格外小声,以至于除了离他最近的张子初本人,其他几人均未听得真切。
但因为张子初骤然变了脸色,这等反应还是让他们察觉出了异常。细心的路鸥率先将张子初拉至身后,轻声问道,“公子,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