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成听着庞图的话,越听越是生气,嗓音沙哑的说:“你这么说来,还真是如此。”
庞图灵牙利齿,又说:“何止如此?卫将军您想想看,如果魏满真的带着联军,打败了我家主公,那么这天下,便是魏满独大了,还能有谁与他制衡?我家主公难道有什么私心么?只不过不想让魏满嚣张罢了。”
佟成听了眯了眯眼目,说:“只是……如今人主讨伐燕州的心思已定,老夫也没有什么能耐啊。”
“这您就自谦了!”
庞图一听他松了口,赶紧打蛇随棒上,继续说:“卫将军您有所不知,如今这个魏满小儿气势汹汹,为的什么?自然是因着他们盟军兵力充足,而且军心未定,但说到底,盟军就是盟军,又不是他魏满自己的军队,如果军心涣散,必然难成大器!”
庞图说着,凑近一些佟成,将声音压到最低,说:“卫将军占据京中要职,再者说,卫将军还是佟太后的亲侄儿,自然是一呼百应,您若是私底下写一个檄文,派人送到盟军营中,宣读讨伐魏满专权的檄文,您说……那些盟军的军心,还能稳固?”
私底下编写檄文?
卫将军佟成听了,心底里一惊,说:“这可是大事儿,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庞图笑着说:“大人您放心好了,檄文这东西,又不是您第一个写的,当年反对佟高的时候,不是也有人冒充三公撰写檄文,讨伐佟高么?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只有成败,若是成了,魏满就是乱臣贼子,而卫将军,便是正义之师!”
“那若是……”佟成说:“若是失败了呢?”
庞图笑着说:“看您说的,若是只有我家主公一个人讨伐魏满,那指不定会失败,如今卫将军您在京中做主,还能失败了去?”
佟成似乎有些犹豫,庞图已经抓准了佟成的脉门,说:“卫将军,卑臣听说,人主三番四次的推拒接佟小姐入宫?说句大不敬的,佟太后老人家已经仙去,那佟高乱贼又姓佟,这一来二去,佟氏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势力,再也不是当年那般模样,您就这般心甘情愿的被魏满踩在脚底下,被人主敷衍了事么?”
佟成面色阴沉,他自然不甘心,想当年佟家外戚如此鼎盛,如今却要败在自己的手里。
庞图抓准了这一点子,说:“若想成就大事,哪里能不冒险呢?一旦事成,别说佟小姐想入宫了,就算是这武氏天下的皇后,那又能怎么样呢?往后里小皇帝还是要听您这个老丈人的?您说呢?”
魏子脩从殿外走进去,刚一进去,便听到一个娇俏的女子声音,笑着说:“皇上,您多饮一些,这汤头,我亲自煲了许久的。”
殿中并非小皇帝一个人,还有另外一人,正是佟成的女儿。
佟小姐是佟成的独生女,经常能见到她出入皇宫。
魏子脩没有走进去,便站在外面等待着,低垂着头,目光有些复杂。
里面很快窜来了声音,说:“是中尉来了?进来罢。”
随即小皇帝打发佟小姐出去。
魏子脩进来的时候,还看到案几上摆着佟小姐送来的汤饮。
小皇帝看到魏子脩,似乎心情大好,说:“子脩,来,坐罢。”
魏子脩没有坐下来,而是拱起手来,说:“子脩有要事禀报!”
小皇帝说:“看来是要紧事,你说罢。”
魏子脩说:“今日卑将进宫之时,偶然在公车署看到了卫将军与燕州的庞谋主站在一起说话,隐约听到什么合作。”
“合作?”
小皇帝一听,笑了笑,说:“怎么?陈继要与佟成合作?这如何可能?”
魏子脩说:“人主,不可不防。”
小皇帝却不以为意,说:“如今的陈继乃是乱臣贼子,而佟成呢?一心想要把他的女儿送进宫来,做朕的皇后,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联合在一起?再者说了,佟成自持是外戚,素来最看不起陈继这样的地方军了,无需多虑,也没必要当真,他们谈不拢的。”
“人主……”
魏子脩有些着急,小皇帝笑了笑,说:“是了,朕知道了。”
他说着,亲自走过去,扶起跪在地上的魏子脩,笑眯眯的仰着头看他,说:“中尉一定是在思虑,朕会不会纳佟小姐进宫,朕可以告诉你,不会。”
魏子脩蹙着眉头,眉心始终没有展开的意思……
陈继派遣了庞图进京城朝拜,显然已经开始了动作。
魏满与林让坐在幕府营帐之中,看了魏子脩从京中递来的书信。
魏满说:“庞图与佟成,最近走得很近。”
林让想了想,说:“庞图……”
魏满转头看着林让,说:“怎么?他是个什么人物儿么?”
林让听着名字,一时间想不起来,因着陈继手下的人,出名的不多,而且大多出名的人,全都投奔了魏满,所以说实在的,陈继手底下已经没多少名人了。
林让说:“说起陈继,他手底下有个谋士,若是一个不留神,那可是魏公您的克星。”
“克星?”
魏满冷笑说:“怎么,陈继他手下还有这样能个儿之人,孤竟不知道?是谁。”
林让说:“元皓。”
“元皓……”
魏满思虑了一会子,说:“哦是了,官居别驾那个?孤听说过他的名讳,但在陈继那里,即使攸远已经不在,元皓也不是第一把手。”
“况且,”魏满又笑起来,说:“你可不知道,元皓这人,实在太刚直,经常三番四次的顶撞陈继,陈继又是个伪君子,小心眼子,早就记恨上他了。不只是陈继记恨他,私底下还有很多同僚也记恨着元皓,这个元皓四处树敌,有本事儿管什么用?便数那谋主庞图,对他敌意最大,处处看他不对眼。”
林让听他这么一说,脑海中突然闪了一下,似乎记起来了什么。
他听魏满说庞图与元皓不对付,这才猛地想起庞图是什么人物儿。
因为这个年代,出名的猛将谋士实在太多了,数不胜数,所以像庞图这样的人物,就已经淹没在长河之中了。
其实庞图也是厉害人物儿。
庞图帮助陈继平定燕州,成功夺取燕州牧的职务,可谓是劳苦功高,而且一直跟着陈继,也算是陈继身边儿老人。
而说起这个庞图,为何林让只有听说他与元皓不对盘,才恍然大悟呢?
原因很简单。
这俩人太不对盘了。
还要从魏满与陈继的对决一战说起……
很多人都知道,魏满与陈继的对决一战,那是当时由少胜多的教科书式的一战。
陈继盘踞燕州,兵多,粮足,百姓爱戴,可谓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魏满却只用了他五分之一的兵马,大挫陈继,令他一蹶不振。
当时元皓就提议陈继,这一仗不要速战速战,慢慢的打,只要主公可以拖住局势,主公大可以躺着战胜魏满。
但陈继不听,陈继总觉得应该速战速决,三番四次的驳回元皓的提议。
速战速决正合了魏满的心思,魏满听说陈继不听元皓的话,还将元皓下了监牢,心中狂喜不止,说这一战自己必定能赢,于是亲自带领精锐,偷袭了陈继的粮仓。
粮仓被袭击,陈继登时自乱阵脚,军心大乱,燕州军几乎不堪一击,溃败的不像样子。
那之后有人对元皓说,恭喜大人了,主公没有听取你的意见,果然输了,这样一来,主公以后肯定会多多重用大人,大人的出头之日就要到了。
哪知道元皓在牢中却感叹的说,如果主公赢了,一欢心起来,自己可能还会残留一命,但如今主公输了,必然迁怒于我,我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呢?
正如元皓所说,陈继输了这一仗,心里十分愤恨,不但没有谴责自己,反而迁怒了元皓,觉得此时元皓一定十分得意,肯定在埋怨自己没有听他的计策。
而庞图也就在此“登场”了。
庞图一直与元皓不和,便趁机私下里撺掇着陈继,说主公啊,臣听说元皓在监牢中拍手狂笑,嘲笑主公没有听取他的意见,所以惨败致此,他逢人便说主公的不是。
陈继本就因着颜面的问题,牵累元皓,对元皓十分不满,听说了庞图的话,肝火大怒,一气之下,便下令斩杀元皓。
林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与魏满说了一遍,魏满震惊的说:“元皓就这般死了?”
林让点头说:“魏公也是了解陈继为人之人,你觉得陈继会不会斩杀元皓?”
魏满想了想,按照陈继那个伪君子的性子,真的有这种可能,再者他身边还有庞图撺掇,可能性自然更大了。
魏满说:“这元皓,倒是挺可惜的,他有如此大才,又熟知陈继营中事物,若是他能来咱们营中,定然事半功倍。”
林让挑了挑眉,说:“这倒是真的,只是若元皓能来营中,不知魏公能不能禁得住他的刚直敢谏。”
魏满笑说:“这……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不过孤觉得自己没问题,毕竟你这等刚直敢谏的,孤也受得起。”
他说着,突然犯难,一把抱起林让,将人拽过来,低头亲了一记,说:“这些日子忙碌,孤都没来得及与你多多亲近,你看着幕府四下无人,岂不是正好儿?”
魏满笑的一脸无赖,哪里有什么骠骑将军与盟主的威严?
林让还未回话,就在此时,就听到“踏踏踏”的脚步声,“哗啦!”一声,有人突然掀起了幕府的帐帘子,那气势十分不客气。
姜都亭……
姜都亭破坏魏满的好事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魏满黑着脸,说:“什么事儿?”
一看就是正经事儿,姜都亭言简意赅的说:“主公,京城派遣使者来了。”
“使者?”
俗话说了,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小皇帝从未派遣使者过来,如今更不是粮饷接应的时日,不知道为何突然派遣使者过来。
魏满说:“使者是谁?”
姜都亭说:“庞图。”
庞图?
林让有些奇怪,庞图明摆着是燕州的谋主,怎么变成了京中使者?
魏满说:“随孤去看看,这庞图到底要耍什么花样儿。”
众人很快走出幕府营帐,因为听说是京中派来了使者,所以盟军的各个将领全都出来查看情况。
果然是庞图,身材稍显瘦削,一身官袍加身,手中捧着的不是圣旨,而是……檄文。
庞图当众展开檄文,口称代表朝中三公,申斥魏满。
斥责魏满好大喜功,斥责魏满鱼肉百姓,斥责魏满结党营私,斥责魏满占据淮中,利用皇宫享乐……
这一系列斥责下来,简直数不胜数,把能斥责的事情全都斥责了一个遍。
庞图念完了檄文,幽幽的说:“骠骑将军,三公斥责的檄文已经宣读完毕,还请骠骑将军好自为之。”
魏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当着盟军将领们的面子,斥责他们的主帅,无异于公开处刑,如此一来,魏满的呼声定然下滑,还是在这种讨伐陈继的紧要关头。
魏满的气息阴霾到了极点,林让示意他不要冲动,自行站出来,拱手说:“敢问使者,使者乃是燕州牧麾下谋主,怎么忽然摇身一变,竟成为了京师使者?”
庞图振振有词,说:“这都是朝廷的提拔,卑臣也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林让又说:“三公檄文,这三公,都是哪三公?敢问使者,可否将三公印信,展示给众人查看?”
庞图脸色明显僵硬了一下,还是说:“这有何不可?”
他说着,将檄文展示给大家,上面的确有印信,不过不是三公。
一共只盖了两个红印,而且三公印信只有一个,其余一个还是卫将军佟成的印信。
魏满也不傻,反而聪明的紧,他一看到佟成的印信,又想到义子魏子脩写来的密信,庞图与佟成走得颇近,登时便明白了。
这一切必然是佟成与庞图的诡计,想要溃散盟军军心,好让盟军无法进攻燕州。
林让轻笑了一声,说:“恕我愚钝,这三公印信一共才两个,而且还有一个卫将军的印信,卫将军位大将军、列骠骑将军之后,臣不知,何时卫将军都能跻身三公了?这样说了,我这鲁州刺史,怕也是三公了不成?”
他这么一说,身后爆出好多哈哈大笑之声。
庞图脸色一阵难难堪,硬着头皮说:“鲁州刺史说笑了。”
林让手一摆,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既然使者,请入幕府歇息罢。”
庞图进入幕府,魏满便阴沉的对林让说:“这显然是陈继的诡计,如今军心正盛,被庞图一折腾,怕是要折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