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珺不认识他,眨着眼好奇的看向姜流。
姜流也看着她,笑眯眯的问:“你是谁家的孩子?”
石珺虽天真,这些年隐姓埋名,她对这个问题尤为谨慎,没有回答,只是询问的看向石珫和阮临。
见她不答,姜流也没往心里去,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阮临正要叫花黎带着石珺离开,石珫却对石珺道:“珺儿,叫人。”
石珺甜甜的喊了声:“哥哥好。”
姜流心里一惊,转头看向石珫:“这是公主?!”
石珫点头,阮临拿不准他想做什么,没吭声。
姜流连忙蹲下看着石珺,果真在这孩子的眉目里找到几分相似。
“我和景瑀都以为……”姜流喃喃的说,而后又立刻想到什么,皱着眉看向石珫,“你既先前将她藏得那样好,为何这个时候带她进京!”
他正说着,石珺赶紧为石珫辩解:“你别说我哥哥,我是自己跑过来的。”
“你自己过来的?”姜流问,“不在你舅舅那儿待着,才这么小一点,就会离家出走了?”
“我不是从舅舅那里过来的!”石珺噘着嘴哼唧,“是梁州。”
姜流明白了。看来石珫与阮临的交情比他想象的还要早还要深,甚至放心将石珺从西北送到梁州。
“让花黎带你回去。”石珫道,“早些睡,别闹太晚。”
两个孩子离开后,姜流坐下,眉头还是没有展开。低声道:“你们既然让我见公主,便是没打算瞒着陛下了。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你们最好……罢了,把人放到眼前也好,想来你们做事也有分寸,不需要我来说什么。”
阮临叹了口气:“你这么晚过来,想必是有事。”
姜流正色,将袁宽的说辞与石璋的意思说清。
三人神情皆是凝重,阮临开口应下:“以你们的身份派人去梁州只怕多有不便,我从慰灵宫派人去查。只是此事已过二十余年,想要重翻,只怕要费不少功夫。”
“除了梁州,贤郡王的案子和卢家也不能忘。”石珫思索,“我们分头去查。找到这其中隐藏的旧事,或许就能找到袁鼎的软肋。”
“我想了半天了,始终想象不到,袁鼎为何要突然向贤郡王府发难。那时贤郡王府正得先帝青眼,这桩婚事还是先帝赐婚,他袁鼎不过刚登科,又无背景,摊上这么个岳家,面子里子都有,怎会突然……”姜流道,“按着袁宽的说法,当时袁鼎的妻子还怀着身孕。究竟是什么事,让他连孩子都不顾。”
阮临若有所思,忽然道:“他这么多年府中无人,却和卢葳有私。这两人都曾与梁州有联系……会不会他们早在梁州就互生情意,只是后来一个进了宫,一个另娶他人。”
姜流恍然:“你这么一说,倒是让我想起国公府多年前曾携眷去梁州住了几年。你是说,当年袁鼎是在敬国公府做的西席?也是在那是便认识了卢葳?”
“可是。若真如此,事情便又说不通了。”姜流疑惑道,“若他二人情投意合,当年袁鼎高中探花,又正好与卢葳选秀为同一年,敬国公为何不成全这对有情人,反而让自己女儿入宫。据我所知,敬国公也不是那种借着女儿攀高枝的人。以他的身份,让先帝赐个婚也不难,怎的最后会是这番局面?”
第73章 日朗天青(三)
七月中旬。
暑气黏在天地间久久不散,只有暴雨后才暂时退避,让人难得能喘口气。
“今年的夏着实热的厉害,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见消。”宁香站在一旁为卢葳打扇,又服侍着她吃了碗莲子羹。
卢葳表情恹恹,看着没什么精神。宁香有些担忧,小声询问:“太后可是不舒服?奴婢叫个太医来为娘娘瞧瞧吧。”
“不用。”卢葳听着外头淋淋漓漓的雨滴声,“坐下,陪我说说话。”
她说完这句话,也不知在想什么,宁香看在眼里,轻轻叫了声:“娘娘。”
“我记得你今年二十了吧。”
宁香不知道卢葳为何突然说起这个,但还是认真回道:“还有四个月就满二十一了。”
“这个年纪……真好。”卢葳看向她,“若是在外头,像你这般大的姑娘家,多半都早已议亲了。你若是想,我给你做主,替你备嫁妆,为你挑一户好人家。”
宁香简直受宠若惊,睁大眼摇头:“娘娘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你也到年纪了,就没想过嫁人生子?”卢葳似笑非笑,“难不成你一辈子就在我身边打转?”
宁香一脸认真:“若奴婢真有福分伺候娘娘一辈子,自然万死不辞。”
“再说了,嫁人又有什么好的呢?”宁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道,“纵使夫君人品相貌再好,与我而言也不过是陌生人。我之于他也是如此。况且嫁了人之后,也不过就是在柴米油盐里打转,过一眼望到的日子。倒不如好好呆在宫里,仔细将娘娘服侍好,至少奴婢心里快活。”
她这段话出口,卢葳表情有些复杂,半晌道:“你对我倒是真心。”
“这是自然。”宁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娘生的好看,身份尊贵,待下人们也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奴婢心里是很亲近娘娘的。”
“你觉得我好,是因为在我身边的时间还短。”卢葳敛下眸子,喃喃道,“罢了,都是自己做下的事,没什么后不后悔。”
宁香隐约知道卢葳说的是何事,只是她年纪还是小了些,当年的事并未亲历,经历过的人又讳莫如深,因此也只是似懂非懂,不敢多话。
卢葳也没想让她开口,揉了把眉心,道:“去吧,下去收拾收拾,过几日同我去一趟落云山。”
落云山位于京郊,同归云山、栖云山、横云山齐名,风光秀美。罗元素山脚建有皇家别居,原先是供皇室避暑解闷小住。自从先帝驾崩,宫里的人少了许多,新皇身体不好,也不是个贪图享受爱折腾的人,这行宫便再也没用过了。
太后出宫,照理说也该要知会皇帝一声的。临行前一日,卢葳到底还是寻了时候去见了趟石璋。
事到如今,纵使是亲生母子,两人之间也早已没了温情。
“衍之也在。”卢葳与姜流许久未见,姜流起身行礼,卢葳便又客套的问了句,“姜太傅身体可还安好?”
“劳太后记挂,祖父一切都好。”姜流回完话便要告退,还没开口便被石璋拦了下来,“棋还没下完,不急着走。”
姜流于是又坦然坐下。
卢葳的面色有些沉,没有多说其他的话,直奔主题。
石璋听罢只道:“这番小事,何必劳烦母后亲自过来一趟,派个宫女说一声就行。落云山那里一向有人照管,母后若是喜欢,不妨在那里多住些时日。”
两人该说场面话都已说完,也没有必要继续看对方的冷脸。卢葳转身回了万华宫,姜流不住思索:“她这个时候去落云山干什么?”
“不知道。”石璋的视线落在棋盘上,“盯紧袁鼎就行,她毕竟在后宫,翻不起多大风浪。”
“哎,希望如此。”姜流心不在焉的低下头,手指刚拈起一颗棋子,定睛一看,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又输了。”
——
“你又输了。”花黎松了口气,接过阿若递来的茶灌下一大口,转头看向石珺,“明天只许吃三块榛子糖。”
石珺瞪大眼,似是难以置信,瘪瘪嘴有些不服气,“我……!”
“愿赌服输。”花黎一句话将她所有的辩解堵回去,“规矩是你定的,别耍赖。”
石珺一听,简直像被踩着尾巴的猫,恼羞成怒的边走边喊:“谁想耍赖了!哼,不吃就不吃,榛子糖罢了,我才不稀罕!”
“这是怎么了?”阮临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石珺的声音,笑问道。
采青笑着说:“公主和花黎打赌,将明日的榛子糖给输出去了,现下正恼着呢。”
姑娘家爱吃甜食,石珺尤爱国师府上的榛子糖,每日恨不得拿来当饭吃。前几日她闹着牙疼,大夫便嘱咐了少吃糖,可是这小丫头一看见榛子糖就走不动路,花黎便想尽一切办法管着。
“这几日让厨房少做些榛子糖,换别的糕点吃食。”阮临道,“若是我府上的吃腻了,明日我让王府那头做些新鲜的送过来。我与景玟不能面面俱到,还是得你们来看顾着珺儿,若发现什么疏漏,直接和杨衷说就行。”
几人应下,阮临不再多留,又嘱咐几句便离开。
阿若望着阮临离开的地方,采青拍拍她胳膊:“想什么呢?”
“没什么。”阿若回过神,笑了笑,“只是觉得,若是先生们能看见宫主的这幅模样,应该会很高兴。”
采青笑道:“公子与我们王爷在一起,以后会越来越好的,你放下心吧——哎呀别想了,快和我进去看看公主。”
阮临到王府的书房时,石珫正在看信。
“你来迟了一步。”石珫将信递给他,“送信的人刚走——我以为你今日不过来。”
阮临回府后一步没歇,只去石珺那儿看了一眼就径直往石珫这边来。桌上放着石珫喝了一半的茶,阮临拿过来一饮而尽,无奈道:“路上耽搁了。”
“不是高望安请你去钦天监吗?路上又出了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别紧张。”阮临哭笑不得,“我遇到世子了。”
“玄儿?”石珫眉头皱起来,“他不在简亲王府待着,怎会同你遇着?”
“他成日待在简亲王府里,想出门玩也是正常。”阮临叹了口气,“那么点大的孩子没个父母照应,纵使有其他人疼着,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也都忘了。”
“我遇着他的时候,他高兴的不行,我看他那样子是想跟我回国师府玩的。只是我府上还有珺儿,只能让人送他回去。”
石珫道:“玄儿是个懂事孩子。”
“就是因为懂事,才格外让人心疼。”阮临叹了口气,将信拿起来看完,“这么快宋叔就将人找到了!”
“当年的袁鼎毕竟还没有现在的手腕,她算是个漏网之鱼。人还在路上,过几日便能进京。”石珫道。
阮临将信还给石珫,思索道:“一幅画?什么样的画能让袁鼎不惜将整个贤郡王府拉下马?当时他不过是个朝堂新贵,还戴着个贤郡王女婿的身份,合该是一荣俱荣的。”
石珫冷笑:“当年就是因着贤郡王一案,袁鼎做足了样子,我父皇才会相信他是个君子直臣。他这也算是踩着贤郡王平步青云。”
“算了,等宋叔将人带回来再仔细问问吧——想来此事与卢葳脱不了干系。”阮临道,“等姜流那头的消息出来,或许就有答案了。”
宫里的事情,他们不太好伸手,姜流却很方便。
石珫与阮临并未等太久。不到十日,宋何带着人回府。
被宋何带回来的侍女年岁与卢葳差不多,面容却十分憔悴苍老。
等不及休整,宋何直接将人带到石珫与阮临的面前。
那人之前虽同宋何说了一些,但因不知宋何的身份,还是有所保留。此时见到面前这两人,不敢贸然开口,只是默默打量。
这二人年纪着实不大,看样子也是有些身份的,这侍女心中猜测,只是不知是那边的人。
石珫不与她兜圈子:“当年袁鼎与贤郡王府之间的事,你知道多少?”
侍女抬眼看石珫,不答却问:“你叫什么?”
宋何皱起眉头正要说话,石珫示意他稍安勿躁,看向这侍女:“石珫。”
“原来是静安王。”侍女扯开嘴角,“这么多年了,王爷怎么突然想起翻当年的案子?”
“我和你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石珫淡淡道,“你恨袁鼎,我也是。”
这侍女大笑起来,像是极畅快,跪倒在地对石珫俯下身:“那就祝王爷早日得偿所愿。”
“说实话,我只知道当年小姐同袁鼎争执是因为一副画。”侍女顿了下,“只是这幅画我没见过。当年袁鼎带着小姐回梁州时,我并未跟随。”
“去梁州前都无事,当时定的是回去一月,结果只过了十多日便回来了,就是因为小姐无意中看见了袁鼎私藏的一幅画。”这些事在她心里翻来覆去的折磨了二十余年,此时终于能说出口,“我曾听小姐与袁鼎争吵时说到宫里,听意思是袁鼎私藏了宫里某人的画像。”
“我们小姐那么好的人,若不是看中袁鼎,一个郡王千金,何至于低着姿态嫁给他!”她咬着牙,恨不得生啖袁鼎的肉,“他袁鼎当时算个什么东西!娶了我们小姐也不知高攀了多少层!竟敢丧心病狂的做这种下作事!”
“我亲眼见着他装作示好,将那药喂给小姐,说是保胎用的。小姐还以为他回心转意——”这侍女涕泗交加,“还不到两个时辰!从小姐开始流血到奄奄一息,连一刻钟都没有……她那样好的人!她都已经快没有气了,还记得让我将自己的身契烧了,让我走!”
“我趁乱逃了出去,当时胆子太小,怕被抓回去,就在城外躲了几天,谁知还没等我去王府报信,王府就已经出事了。王府被宫里的人围了个严实,我自然进不去。我也想过报官,可大家都传王爷这次犯得事抄家砍头的大罪,我便是去说了小姐的事,也只会被当做攀咬袁鼎。”
她字字如泣血,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下来:“我也想过死,但后来又想着,若我也寻死,这世上再无人能为小姐伸冤,便又躲躲藏藏苟活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