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明棠从衣挂上拿了袍衫穿在身, 又随意扯了块绸缎拢了发。
昨天醉玉楼一聚,颜如玉给了他一张纸条,因东方月在,他便只稍稍看了一眼,又塞回了衣衫,这会儿床上的人睡得熟络,他便也可以安心了。
院外打更之人,敲了梆子,恰是寅时。
上官明棠放下纸条,吹灭了蜡烛。
凤泠和高扬这几日被派去照顾府里的死士,上官明棠思虑了时间,想来师傅那边也该有所行动了。
望了望窗外的天,他系了裘衣,出了房门。
院子外早已有人侯着了,见人缓缓走过来,抬轿的人忙掀了帘,扶着人进去。
“是颜大人让你们来的?”
轿夫躬身,回:“我们奉命来接公子,您只管同我们走就好了。”
上官明棠眉头轻蹙,微顿了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待停了轿,从里出来,上官明棠抬眼看着身处之地,才恍然,原来请他前来的另有其人。
王伯一行人站在府外,见人出来,也上了前迎接:“公子,我家老爷已在书房等候多时了。”
上官明棠看着人,兀自笑了,说:“不知丞相叫我来何事,我此刻若是走,可还来得及吗?”
他话一出口,王伯身后的侍卫便上了前。
王伯笑着回他,“公子,怕是不可了。”
上官明棠由王伯引至东方黎的书房。
“老爷,人到了。”
东方黎坐在那案前,尚未抬眼瞧他,只回说:“退了吧。”
上官明棠置身在房里,已将房间的布置尽收了眼底。
这书房极雅致,书案前的书册,窗台边的花红柳绿,便是在寒寒冬日里都竟相绽放着,全然没有枯败的迹象。
上官明棠看了东方黎一眼,轻笑出声,“相爷这等闲情雅致,房内这几株花草长势颇喜人。”
东方黎轻抬眉眼,看着人说:“好是好看,却是不中用的东西,你若喜欢便也拿了去,算是物归原主。”
听完他的话上官明棠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东方黎走了过来,说道:“上官侄儿,这出浴火重生演的妙哉。”
虽然东方黎面上带笑,可那声音却让人寒到脊背。
上官明棠目光紧紧盯着他,却见东方黎走去那花儿旁,“咔嚓”一声折断了花枝,扔在了他身前。
东方黎紧盯着人说:“不过是一枝花草,侄儿若是想要便拿了去,起初这花也是你爹送于我的,你若搬走,可真就算是物归原主了,也省的搁我这里,看着心烦。”
“你为何……”上官明棠极力掩饰住自己的慌乱,但那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东方黎笑说:“不必怕,此番不会再烧死你了,你既然这么想活着,不如我们就商量看看如何让你活下去,侄儿,做些交易如何?”
“为什么,我想知道答案。”上官明棠道。
“嗯?”东方黎说,“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今日都同你讲了。”
“我知道了,你想知道我为何陷害你父亲?”
上官明棠点了头。
东方黎笑了,说:“在这虞都隐忍了一年之久,难道还未看出些什么?”
上官明棠皱眉说:“是皇上同你合谋害了我父亲。”
东方黎冷冷道:“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要坏我事。”
上官明棠回说:“不知明棠坏了您何事,我倒是真不知晓了。”
东方黎皱眉道:“你不该恨我,上官羽功高盖主,让皇上忌惮,他本该收敛自己,却偏偏要待在那荀北,做了荀北的主,我早就劝过了,这大虞姓魏,不姓上官,可人偏偏不听。”
上官明棠说:“那不该是你们陷害他的理由。”
“理由?皇上是天子,一言九鼎,说什么便是什么,想要谁死便让谁死,理由?何谈理由。他们皇权贵族向来如此,你该清楚,也必须要知道。”
东方黎看他唇角泛白,但没打算同情,继续道:“这般年轻气盛,还想在这皇宫里搅弄风云,谁给你的胆,谁又给了你自信。”
上官明棠瞪着人,却不知该如何言语,东方黎的眼神恐怖,可他说得句句直戳在他的痛处。
是,他入朝不久,也不晓得朝廷里那些阴暗勾当,可他有使命要完成,他有荀北的数十万冤魂要安置,他没有办法,他不能死,只能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步步为营。
东方黎见他犹豫,又道:“你爹忠心耿耿换来了什么?不过就是一具尸骸而已,所以这命,这权,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有一线生机,你才可与你的敌人相抗衡。”
上官明棠抬眸,说:“这就是你为自己找寻的理由吗,我爹的死终究与你脱不了干系。”
东方黎好整以暇地看向上官明棠,笑说:“明棠啊,你似你爹,这偏执尤其。”
“我以为你果真死在了那紫荆山,我也真以为万春门前跪着的人是你姐姐,可那日百官盛宴我在朝堂与你相见,我才知晓,原来一开始上官羽就欺骗了我。”
东方黎回身,坐在了书案上,继续说:“他同先皇干得那些勾当还少,竟然连这个也要欺骗我。”
上官明棠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也从那几句话里找到了他恨的源头所在。。
上官明棠看向人说:“你为何如此恨先皇,恨皇家,恨大虞。”
东方黎目光阴沉,盯了他片刻,才说:“你说得没错,我恨先皇,恨他。”
“为什么?”
“我一心为国,为了先皇,为了大虞舍生忘死,可这个国,这个君又对我做了什么?我的妻子,我的儿子都死在了他们手里,他们做错了什么,我又做错了什么?这大虞不该姓魏,他们魏姓人不配。所以我要颠覆了这朝堂,让他们那些贤臣看看,他们效忠的君主到底是何模样。”
上官明棠沉思,不言语。
因为此刻他也不知该反驳些什么,东方黎于他同样是可怜人,他的父亲戎马一生,可还是成了权势斗争中的亡魂。
东方黎同样为国为民,这国稳了,却没能让他安了家,都说有国才有家,可这天下之大,有了国,无安身之所又有何用。
他东方黎,一样没落得好下场。
这便是皇权,这便是皇帝。
只要没能得他们心意,那所有人便会成为这场权谋中的牺牲品,是要被他们丢弃的棋子。
那赢者,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九五之尊,是万人敬仰的天子。
“如今你要我承了那陷害之责,我也愿。”东方黎眉眼微挑,说:“但你只想如此?”
上官明棠捡拾起了那花枝,缓了眉眼。
东方黎起先的气势却压他一头,而如今再看他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没有胜算,淮南王没有胜算,他们唯一的胜算都在这里,都在上官明棠身上。
上官明棠不疾不徐,将那花搁在自己鼻尖轻嗅了几口,说:“相爷方才有意要送我这花,我这厢也愿,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方黎笑了,说:“你是聪明人,也不用我提醒你,先皇做这些无非要保月儿,与上官羽约定结亲之事也为了给月儿留后路,如今我看你二人也好,认谁做君主你最好是思虑清楚。”
上官明棠说:“东方月的身份,何以证明?”
“自己的儿子我难道还看不清吗?”东方黎说,“先皇与人算计我,为了他与凉国公主之事不败露便将那凉国公主所生之子换于我,那时月儿是孩童,我认不出,可这孩子的眉眼越来越像先皇,这一看便也晓得了。”
“相爷也是可怜人。”上官明棠叹道。
东方黎笑意一敛,“说是可怜,却也不是,月儿孝顺又听话,那先皇也羡慕着我,月儿可以正当光明的换我一声爹,却不能喊他一声父皇,说起来可怜之人该是那死人罢。”
东方黎见他沉思,又说:“侄儿,一个公子府你以为你能做了什么。你不知,那便也是我与先皇,上官羽为了天下不愿入仕之人选的一去处,能用则用不用便弃,你以为那府中死士皆以你玉龙为命,而你却不知……”
上官明棠神色一沉,竟没想到他连公子府都知晓。
先前他不知爹为何要他扮作女装,不知这门亲事为何要保他人,如今他也明白了。
先皇事事思虑,为得不过是为了他的皇位,为了大虞依旧姓魏。
先皇心思之深,东方月是他与凉国公主之子,若东方黎有图谋不轨之意,这以后皇位依旧会落在他们魏姓人手中。
若是淮南王谋朝篡位,那与上官家的亲事便是他与之抗衡的手段。
真是不得不佩服先皇之城府,利用了所有人,把后续的一切意外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东方黎见他神情犹豫,从那书案底下拿了另一半玉龙显在他面前,说道:“这玉龙本是一块,你与我的同合在一起才能号令府中能人异士,即便是公子翊也要听从命令。”
“你今日同我讲这些,不过是想要我手中的半块玉龙。”上官明棠惊道。
“不错,只要能号令府中人士,便也能得了这天下。”
上官明棠沉默片刻,说:“相爷想要便拿去好了,这东西与我也无用。”
……
东方月醒来时已是巳时,房内昏暗无比,他还以为是寅时。
东方月睁开惺忪的眸子,欲要舒展手臂,这才发现双手已经被捆绑了起来。
东方月挣扎着,发现全身力气全无,手腕处已然显了红痕。此刻他就像是笼中的困兽一般。
东方月喊着:“谁……出来……”
“有胆绑我,没胆现身。”
房门被推开,上官明棠走了进来。
他看向东方月,唇角漾出一抹冷笑。
“是我……绑了你。”
“若离”东方月惊讶,“你给我下药。”
第57章
东方月双臂被绑在木架上, 腿脚拿铁链锁着,见他过来,抬眸瞧着人。
上官明棠早已换了身装束。
蓝白浅纹的软衣华裳, 两侧肩膀处是金线勾边的凤纹, 与衣袖处的纹路交相辉映, 蓝色腰带将那劲瘦的腰身笼络得淋漓尽致,如墨的头发随意挽着,以木簪束之, 从远处望去,仿若清雅的白莲,隐隐多了一丝仙风。
上官明棠缓缓走近, 东方月看着人无声地笑了笑。
再抬眸时, 人已站至他身前, 东方月才发现, 今日他额心点了一红,那红色映人, 无端的给人平添了一丝几分妖媚之气。
东方月笑的轻挑, 可眼底却掩不去那抹凌厉, “若离, 竟没想到你如此会玩。”
上官明棠也笑, 不过这笑里有魅也有狠戾,“绑得可舒服吗?”
“舒服,怎能不舒服。”东方月调戏道,“早知你有这般乐趣我定要同你玩个遍,你月公子别的不行,就一样……”
上官明棠神情微凝,“如何?”
“你贴近些, 我同你讲了。”
上官明棠笑说:“你已中了毒,虽不严重,却也让你力气全无,难道没感觉吗。”
“当然知晓,所以我才要你过来。”东方月叹道,“这药性够足,我连说话的力气都要没了。”
上官明棠走近了人,“如此,可以说了。”
东方月凑近他的耳畔,轻声轻语,“会玩。你月公子没别的就是会玩。”
方才这一声轻语,呼出的热气全都洒了过来,昨日耳畔的呢喃依稀在回旋,是情念迭起时的怜爱,燥得人心痒难耐。
上官明棠不自觉间耳廓染了红,那柔情却也只现了一秒,他耐得住的,不过都是逢场作戏,谁还要认真不成,假的,都是假的。
东方月看着人,轻笑,“若离,这般可不行,做大事者不可有私欲。”
上官明棠看向他,问:“你呢,难道就是清心寡欲之人吗?”
东方月看向人,挑眉说:“那不是,没见你之前,我可以做到,认了你之后那便成了我的肋。”
上官明棠觉得这话说得轻挑,可看着他眼神里存了情,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甚至让他感觉这气氛都被他笼了起来,周围都是他的轻语,他在喊着,“若离,过来。”“若离,我要你。”
“若离,看我……叫我……”
这声音让他毛骨悚然,却又引着他沉溺进去。
他不只一次在心里提醒着自己,不可以的,他没有欲/望,他的念在紫荆山,他的欲在荀北。
东方月瞧着人,看他复杂的表情在那张清秀的脸上一晃而过,他又在犹豫了。
东方月轻笑,语气略有不甘,“若离,我说过,我的命在你手上,这身子你何时要我便也给了,可如今呢,你剜了心不够,还要将我碎尸,难道你真要看我尸骨无存?”
上官明棠看着人,眼里起了雾。
他不言语,却听东方月又道:“你到底要什么,我只剩这具躯壳了,我东方月还能给你什么。”
“我不要身子,不要心,给我兵符。”
“你早就知道了?”东方月道。
上官明棠红着眼睛看他,“拿出来,东方月,把兵符给我。”
东方月虽在笑,可眼底也没了温度。他喊:“若离。”
“不要喊我,我让你把兵符拿出来。”上官明棠慢慢收敛了眸色,语气森冷,“东方月,把虎符给我。”
东方月冷笑一声,“你要虎符作何。”
“谋朝篡位。”上官明棠说,“东方月,这大虞乱了,昏聩之君不可留,皇上该下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