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昏聩,不明是非,头脑糊涂。可皇帝清醒得很,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你怎样评判他的功绩,身在高位,太多身不由己。”
“那不该是他伤害他人的理由。”上官明棠回说。
东方月看着人,无力地说,“若离,你可想好了嘛,你同魏王要谋反,终究会酿成大祸,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忽而,雪亮的短刀又从东方月眼前划过,直指他的喉间。
上官明棠站在他身前,倏而一笑,说:“执迷?何来的执迷。我父亲戎马一生,赤胆忠心日月可鉴,最后换来的是什么,是忌惮是祸患,若不是你父亲和蠢皇帝他怎么会死,你们东方家连同皇帝都该死,都该给数十万虎贲军陪葬。”
“所以……你昨晚那般也是为了兵符。”
“是。”上官明棠冷冷地回。
“玉春楼第一次醉酒为何要给我递手帕,是试探我认不认得你?”
上官明棠斩钉截铁,“是。”
东方月抬头看了看,那抹光透进窗,直戳在了他心间,就好似月影发出的寒光,映在他眼里,他知道,那是死亡在逼近。
东方月身体有些抖,他看着人说:“烟柳花巷里我醉酒,你也是刻意出现在我眼前的?”
“你对上官海棠不屑一顾。”
“不屑一顾,呵呵。”东方月苦笑,“哈哈哈,若离,你说不屑一顾。”
“果真是上天都不怜我。平日里,我在那虞都厮混,个个人惊慌躲我,在爹面前,遭人嫌遭人厌,如今在你面前也是招恨。”
“试问我东方月又做错了什么。”东方月叹道:“我自问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可这苍天凡事,人间疾苦,有哪样肯饶过我。人间情爱,你们未曾舍我半分,疾苦冷暖却要我一人尝遍,难道我东方月就该被你们践踏,难道就非要看我尸骸无存你们才心安?”
眼前繁景浮现,虚妄飘渺,他看着与上官明棠往日种种,才觉这场赌注里认真的唯他一人,输了的也只他一人。
“我原以为你不同他人。”东方月笑了说:“是我东方月太天真,眉眼生笑也不过是蓄谋已久,到头来不过都是玩弄与利用。”
东方月冷哼了声:“这番逢场作戏实在精彩,我东方月也甚是佩服。”
月影的凌光映在上官明棠的眸子里,他唇角轻颤,似在拼命忍耐着什么,那双眸子森冷无比,里面掺杂了太多情绪,是进一步的柔软,或是进一步的阴戾,他摇摆不定。
寒夜里,红绡帐幔间,那触手可及的温暖,那一声声含情而出的“若离”,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妄念,他将自己的欲藏在最深处,让它见不得天日,他害怕任何人窥探,而掩盖那一切的,是面上的清高孤傲,是显出的狠戾算计。
东方月只剩躯壳了,而自己又何曾不是,他从大火里走来,早已是鲜血淋漓的模样。
上官明棠望着人,眼神逐渐阴郁,“你也查我,说什么相信,说什么为我,不过都是借口,前日的种种,你哪句是真。”
“我哪句不是真。”东方月说,“你可曾感受过,你若是.......哪怕有一点心思于我,我们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刀剑相向。”
东方月说:“前日的种种试探,我自知你身份,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做了,即便面前是万丈深渊,我也跳了去寻你。我说护你,便不让这虞都人伤你半分,我说不同你刀剑相向,又何曾持剑直指你眉心。是你,看不清,听不见的一直都是你。我心里存了一点妄念,原以为自己足够自信,可换得你一句有我,可到这最后我也没听你念过一句。”
“若离,是你,不要我的一直都是你。”东方月声音越来越小,似是耳语。
他看向东方月,忽而见他唇角微启,他自嘲地笑了,那笑意里带了冷。
那寒意袭遍了上官明棠全身,他觉得好冷,真的太冷了。
“若离,不要我的是你。”这句话在耳边荡着,像一根利剑直/插在了上官明棠心尖。
上官明棠身体开始抖,因为湿寒,因为疼痛……
这一刻他懂了,但他仍要继续下去,他没有时间了。
上官明棠微微咬了牙,手中的刀又逼近了一寸,“告诉我,兵符在哪里。”
“上官将军在外征战多年,忠心耿耿,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东方月盯着人说,“你真的思虑清楚了吗?”
“虎贲数十万大军葬身荀北,皇帝充耳不闻,只为了他那一己私欲,他要兵权在手,那我便让这兵权逼他退位。”
东方月看着他说:“皇帝不仁,你便要不义,那你与他又有何区别,大将军死守荀北不让胡合部踏进半分,不是为了那所谓的兵权,为得是我大虞江山。你要我东方家亡,好,我不拦着你,但一命一抵,我爹害了大将军,这命我替他抵。我知你我已无情意可言,我只愿你能听我此言。虎贲军的冤屈你找皇帝申,我爹的过,我东方月替他抵。”
“我问你兵符在哪里。”
“我不曾见过什么兵符,不信你大可以翻。”
上官明棠看着人说:“你还要欺骗我?那夜书案前我便已知晓了,皇帝将兵符交于你,是因为他也猜到了会有人要杀他,你如今被我囚在这里,拿什么去帮他,你不过是他要保全王位的棋子,执迷不悟的不是我,冥顽不灵是你。”
东方月笑着闭了眼,说:“然我现在已万念俱灰,能死在你手上,也算断了我的妄念。”
窗外霎时一道亮光闪过,在墙壁上映出几道窗影,紧接着暗了天光。
大雨倾盆,隐去了撕裂声。
上官明棠合拢了房门,站在那漫天大雨里,雨水浸湿了他的心,他感觉筋骨被扯断了,那浸出的鲜血随着大雨一同流去。
心底里那燃着的微光在这一刻也熄灭了。
不要了……
东方月弃了吧,不要再无休无止地纠缠了,不值得。
从今天起,你我便两不相欠。
第58章
今夜雨势汹汹, 小院里所有的嘈杂都隐在了这雷鸣电闪里。
天光落下来的那一刻,月影刺入了胸膛,东方月在那寒光中见了浓郁的血色, 也感知到了烫热, 凄楚渗近了心脏。
东方月呼吸微弱, 他还有气,刀口不深,不会致死。
他明白上官明棠的意思, 说好的一命一抵,他挨了这一刀,二人就不相欠了, 再次相见便是二人刀剑相向之时。
四周被黑暗吞噬, 唯剩了肆意的雨落声, 东方月动弹不得。
“公子……”
这一声呼喊极短, 也低不可闻。
“大人……”
奴牙喊着人推开了房门。
东方月半梦半醒间睁了眼,他看见了人, 但又觉得似幻似真。
奴牙上前解了他手上的束缚, 扶着人, 道:“公子, 您怎么样。”
东方月轻轻地喘息, 道:“你怎会知我在此。”
“我来救公子。”奴牙说,“刀口不深,未伤及肺腑,公子有救,先服下这阵痛之药,奴牙帮你拔刀。”
东方月虚弱地点了点头,从她手里接过药丸服下。
东方月有一瞬间的慌神, 迷蒙中,他看见了那插在胸口的刀,忽而又说:“别,我来,我亲自取下。”
该由我亲自了断。
奴牙看着他,身体一寒,想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她为何会在此,上官明棠明明看了她向院中走来却没有阻拦,她便知道,那不是无视,而是默许。
他知道自己要救人,也知道自己要放人。
奴牙不清楚两人发生了什么,但知今夜的虞都注定不安稳。
东方月拔了刀,嗓音微颤,说:“皇上,醒来了?”
“是。”
“扶我起来,去皇宫,今夜大乱。”
……
承德大殿外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坠落,幽幽的烛光最后湮灭在了雨水里。
东方黎撑伞而来,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李英站在一旁,很安静,也不通传,也不言语,好似知道他要来。
景帝躺在榻上,双眸微动,从帘内看见了人走过来的身影,他双手微颤,但却凝神聚力看着那走过来的身影。
景帝口齿不清地喊着:“李英……”
“奴才在。”李英从屏风后出来,道:“皇上,奴才在这呢。”
“是……是谁来了。”景帝心中惊疑道。
李英语气清冷,说:“皇上,是丞相过来看您了。”
景帝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似乎是心安了。
可东方黎脸上却是不一样的神情。
东方黎走近,目光在景帝脸上审视了一番,跪了身说:“微臣参见皇上。”
景帝愣了愣,道:“起身吧,朕今日是好些了,不过却也是疲乏,丞相若是没事就退了吧。”
“皇上。”东方黎喊他,“微臣有要事要奏。”
景帝看着人,思绪微滞,稍后又缓了缓,说:“有事,那就说吧。”
“微臣要说,上官羽的遗孤未死,还活着。”东方黎声音低沉,语气凌厉道。
“你……你说什么。”景帝颤声道:“谁还活着?”
“他没有与上官羽一同葬身在紫荆山,他还活着,并且已经入了这朝堂。”
“是谁……朕要他,朕要他命。”景帝脸色惨白如纸,说:“李英……去,传朕命令,即刻,即刻捉拿此人。”
东方黎上前扶了景帝,安慰道,“皇上不必忧心,他造不起什么大乱。只要……”
“只要什么?丞相,朕……朕只有你可以信任了。”
东方黎皱了眉,冷冷地道:“只要皇上退—位—让—贤。”
一瞬间,景帝脸色惨淡,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忽而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黄袍玉枕。
景帝缓了缓,看着人咬牙道:“朕还未亡,丞相便要朕退位,这……不该是丞相所为。”
东方黎眼皮动了动,从那冷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该如此了皇上,今日应该把这皇位之人选定,把那圣旨颁了,不然,微臣怕您来不及交代,也怕您见不到明日熹光。”
景帝震惊地看着他,道:“咳……你……你是何意?”
东方黎冷笑,从怀里掏了圣旨出来,说:“已经乱了,皇上,该早做决断。”
景帝慌了神,喊道:“李英,御林军,传朕的御林军。”
“御林军?”东方黎看着人说,“皇上您的御林军怕是听不了您调遣了。”
东方黎朝着殿外喊:“御林军听令。”
霎时,大殿内便进了一批带刀侍卫,同是御林军衣甲,但领头的确不是萧逸,而是夜羽。
李英看着人,心中一紧。怎么会,夜羽本是他派在月儿身边的人,为何会听从东方黎的差遣。
东方黎神色微变,握住景帝的手臂说:“皇上,放弃吧,你逃不出这皇宫了,虽这不是你的御林军,可御林军早就换了血液,即便今日萧逸带着人赶来,他们也未必认你这主儿。”
“李英,愣着做甚,快,替朕拿住这奸贼。”
李英冷看了夜羽一眼,跪在了皇上身侧,说:“皇上,圣旨还是要下,这皇位总要传人。”
“你……你们,你们一个个要谋逆,朕定不饶你们。”
东方黎面色微变,说:“这大虞早就乱了,武德帝时就乱了。你们魏姓人都该死。”
景帝目光如炬,落在东方黎身上,这会儿身体倒不抖了,反而恢复了一丝皇者气派。
他说:“朕没想到,丞相你竟然……竟然要谋朝篡位,原以为丞相是开国功臣,万人敬仰,想不到,你还是不餍足。”
东方黎慢慢收敛了眸子,眼神不带一丝温度,笑道:“我为何要餍足,我看重的一直都不是权势,皇位。我要的是复仇。”
“你父皇魏奕,害我妻儿,这两条命难道我不该讨回来吗?”东方月眯起眼眸,继续说:“魏奕和上官羽欺我在先,我一生赤诚,何曾亏欠过他二人,是魏奕,他为了保他与凉国公主所生的孩子,害了我,也害了我妻儿。不过,既然他将他与凉国公主生的孩子赠我,那我岂有不接的道理。我不仅要替他好好养着,还要让他光复凉国,颠覆大虞。”
“害你妻儿?”景帝冷笑,说,“父皇何曾害你妻儿?若不是你夫人连同云莱奸细害我西南中军,父皇他又何苦害你妻儿。当年你与太医院院判同出西南,中军将领同院判已查出害我中军将士的奸细,为了不让你分心,也怕你接受不能才出此下策,直接禀告了父皇。父皇也是怕毁了你的前程才没将此事告知你,那女子是皇上赐死的,儿子是凉国公主毒害的。父皇并未有害你之心,若不是……”
“不是什么,借口。”东方黎攫住他,狠道,“都是借口,那件事过去那么多年,谁能证明,你不过是要寻个借口。”
“我为何要骗你,老师。”景帝缓道。
东方黎眉头紧蹙,面容也有些扭曲,他说:“何以证明?”
“奴才可以证明。”李英起了身道。
“你怎样证明?”
“以当年太医院院判的身份证明。”李英长吁了一口气,缓缓得揭掉了右边脸颊上的饰物,露出那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疤痕,他手上的那薄物,是一小半人皮做的,为了掩饰他脸上的疤痕。
东方黎看着他那模样,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惊道:“是你?你没死。”
李英看着他,冷笑道:“我当然没死,东方黎是不是很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