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粮税之功,几家富商也在他着意之下收了许多,更别提还有宁怀瑾的当铺在背地里也帮了一手忙,林林总总算下来,场面倒比宁衍先前预估得好太多。
相比起前线,倒是京中的事情更值得宁衍费心。
宁衍按照之前跟宁怀瑾商量好的,估摸着前线战报已经传回京后,便以“前线吃紧”为由,请永安王宁宗泽借兵开道,从九江府夹击宁铮。
宁宗泽当然不肯同意,他原本就怕自己被扯进这趟浑水,现在更是恨不得赶紧把自己往外摘,一边写私信来暗示宁衍说阮茵现在在皇寺待得颇为安稳,请他感念“九叔帮扶”的恩情,一边明面上回旨说是他这些年长居京城,对九江府管辖不利,九江剩余的守军恐怕零零散散加起来也不足十万等等。
这些话纯粹是拿出来糊弄鬼的,宁衍连看都没看完,直接将那封私信丢进火盆里点了。
不过他本也没打算宁宗泽能同意,或者说,宁宗泽不同意,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宁衍这话只说了一次,得到拒绝的回音之后就没再提起过,宁宗泽自以为他是放弃了,便也没有在多想什么,过了半个月,还主动示好了一二,往南阳这边给宁衍送了点军资,说是永安王府的“心意”。
宁衍当时冷笑一声,将东西照单全收,转而送给前线,顺手写了封褒奖的信函回去糊弄宁宗泽,算是将这件事翻过了篇。
宁宗泽自以为已经跟宁衍达成了一致,这些日子以来又开始摆上了皇亲的谱。据江晓寒的信上说,这还没到开春呢,永安王府倒是已经开始办上了诗会,说是要给他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侄子说门亲。
宁衍暂且没工夫离他,只回信说由得他去,反正几府封地不过都是秋后的蚂蚱,等收拾了宁铮,他也自有好果子回去分。
相比起来,倒是阮茵的日子不太好过,正月十五已过,她却依然留在皇寺,没回得了宫。
江晓寒把年前吃过的苦头一股脑还给了阮茵,每次皇寺那边派人来问,江大人总是和和气气地解释着,说是礼部还未商议好迎回太后的章程,令太后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草木初生的二月中。
宁衍先前要糊弄京中的消息已经传了回去,该搅的水也搅得差不多了,于是在正月底时便去信前线,说是时机已到,叫他们可以放开了打。
谢珏等这句话等得手脚发慌,他闲了整整一个月,打的仗都是不痛不痒,每天出兵都得想着怎么败得自然些,简直比打仗还要费心。
是以一收到宁衍的信,谢珏便像是原地打了鸡血,当即点兵点将,拉着宁怀瑾看了半宿沙盘,好好打了两处顺手的仗。
先前他们为了佯败,已经啃了大半个月的硬骨头,横川和淮滨两县的守军虽说是赢多输少,但神经一直绷得死紧,这些日子下来,也疲累不堪。
宁怀瑾爱兵如子,哪怕是佯败也不愿意多添伤亡,所以总选择轻骑偷袭之类的法子,总能打人个出其不意。
桐柏县的前车之鉴还放在前面,谁敢小看宁怀瑾的看似不成章法的偷袭,于是县中的守军也只能一次次地出来应敌,几乎没什么休整的功夫。
最令人叫苦不迭的还是谢珏,他常年在边城,又是武将世家出身,派兵打仗比宁怀瑾豪气许多,一般不用这种奇袭手段,总是乌泱泱大军几万人带出来,离着老远看着都胆寒。
安庆府的援军也在不断向这两县周遭的方向靠拢,并逐渐在附近几城连成一片,瞅这个架势,俨然是想倚靠着横水来跟谢珏好好地碰一碰硬了。
只是谢珏从接到宁衍信件后便当即抽身,直接撇下了面前这块难啃的硬骨头,转而将现有的前军拉长打散,退后两百里,混入了之前拿下的几座小城中。
还不等对面反应过来,他二人便干脆利索地转了道,以先前拿下的新县为踏板,开始向安庆边线的几座小城动手。
只是宁铮也不是吃素的,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他二人的意图,于是紧急拉长了防线,一时半刻也没吃到什么亏。
这场仗打到现在,才算是真刀真枪地拼起来。宁怀瑾和谢珏用兵风格不一,他二人一个形如鬼魅,出其不意;一个大开大合,有勇有谋,看似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分兵两路上了战场后,反而颇配合得有奇效。
前线上你来我往小半个月,最终还是谢珏和宁怀瑾险胜一招,险而又险地将战线又往前推了一寸,拿下了商城和故城。
消息传回南阳府时,宁衍龙颜大悦,当众赞了两句,说能得这两位良将是上天垂怜,他之幸事。
他私心里将宁怀瑾的地位也拔了拔,当真是从忠臣变良将,身上不知道镀了几层金。
宁衍心情甚好,于是大手一挥,将送往前线的物资又添了三分。
这一仗打完,宁铮损耗良多,不但又失了两座城,就连人手粮草的折损也是不计其数。
但宁怀瑾这边也没好到那去,这半个月以来,由于总是正面硬碰硬,前线伤员的折损也比往些时候都多,虽然军报里只写了一堆冰凉的数字名录,但宁衍猜着,宁怀瑾心里想必不会多好受。
但行军打仗就是如此,宁衍也不好多说什么安抚的之类的肉麻话,只能往前线多送药草,免得前头物资吃紧。
除此之外,宁衍也叫影卫送了封私信道宁怀瑾手中,说是叫他凡事不必太过挂怀,前线刀光剑影的,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宁怀瑾的回信来得也很快,几乎是在第四天清晨便落到了宁衍手里。
“陛下不必担心。”
宁怀瑾自如其人,一板一眼地规矩分明,只笔锋处有点微微凝滞,看起来颇有几分温和意味。
“商估两城已经深入安庆府,恐怕短期内也再难向前。”宁怀瑾在信中写道:“是以臣与昭明商议,不若先就地整军,休整些许时日,用以将养生息。何况,连失两座腹地之城,宁铮必定心急如焚,定会主动出击,谋取先机。我军不若以逸待劳,来得更稳妥一些。”
宁衍见他条理分明,字里行间也没有什么愁绪,便放下了许多心。
“前线战况未名,恐不能时时回信,望陛下莫要挂怀。”宁怀瑾似乎本已落了笔,但不知为何又重新在信末的一小块空地上续写了两句:“臣一切都好,也请陛下保重。”
宁衍看完这两行字,不由得抿了抿唇,轻轻笑了笑。
“怎么这样没情趣。”宁衍小声说:“就不能挑两句好听的写写。”
但饶是如此抱怨,宁衍依旧好好地将这页纸折了起来,压在了自己桌案的镇纸下方。
宁衍书案上还摊着宁怀瑾之前看过的那副工笔——这些日子以来宁衍想起来便会画上两笔,填填补补间,竟也画出了个雏形。
宁衍今天已经画了一会儿,本想就此停下,可看完了信心情大好,想了想,又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紫毫来。
他这幅画已经大致勾出了轮廓,画得虽是大漠孤烟,却并不显得苍凉。隐世而居的村落掩在画末,袅袅炊烟升起,与远处的孤烟混于一处同归九天,瞧着倒有几分暖意。
宁衍今日手感颇好,直到午膳时分秦六来请,才恋恋不舍地搁下了笔,用雪白的宣纸将画盖了起来。
“下午若是天气好,将这幅画放出来晾晾。”宁衍临出门时也不忘吩咐道:“只是不可放在烈日下暴晒,免得晒褪了色。”
“是。”秦六应了一声,反手锁上书房大门,几步跟上宁衍,接着说道:“陛下,后头的玲珑姑娘似乎有些不适,午膳后陛下可要去一趟。”
“去吧。”宁衍算了算日子,发觉离先前与玲珑吩咐过得日子愈加临近,于是便可有可无地一点头,说道:“毕竟她还怀着身孕呢。”
秦六顿了顿,没接这句话。
“除此之外,咱们的人来报,说是宁铮已经确定到了顺昌府。”秦六垂着眼,接着说:“现在前线战事吃紧,恐怕不日他便会亲上战场了。”
正文 “等解决了你这桩事,朕就不在南阳府了”
宁衍到后院时,正赶上大夫从玲珑的屋子里头出来,宁衍冲着秦六使了个眼色,秦六便会意地拦住了大夫,说要请大夫去花厅跟宁衍回话。
这位大夫先前就听说过,说是屋里这位“夫人”腹中怀的是陛下的头一胎,便猜想着宁衍大约很看重这个孩子,在心里暗自掂量了一会儿,想着谨慎回话。
果不其然,大夫前脚进了花厅,刚刚赐座的功夫,就听宁衍开了口。
“不知玲珑的胎像如何?”宁衍问。
大夫在手里攥了把汗。
说实话,这位玲珑夫人不知是养得太过娇贵还是如何,现在眼瞅七个月的胎像,倒比寻常妇人的胎像还是弱些。
好在虽然娇弱,但胜在胎像稳固,胎儿发育的速度也尚好,是以大夫也没有过多在意,只是说多用一些补气养身的房子养着就是了。
只是现在宁衍开口询问,大夫生怕万一之后临盆出了什么事,倒要被陛下扣在自己头上,于是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将这其中的厉害一五一十说了。
宁衍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了一会儿,那大夫直说到口干舌燥才肯停下,最后才补了一句:“若说大事,其实也没有,陛下福泽深厚,必定一举得男。”
宁衍颔首应了一声,又问道:“那什么时候能临盆?”
大夫被他问得愣了愣,心说这陛下怎么看起来丝毫不关心孩子安危,反倒光在乎这孩子什么时候出来一样。
“回陛下。”大夫说:“寻常妇人临盆,大抵需要九个半月,玲珑姑娘这还早着,仔细将养着,少说还要两个多月呢。”
宁衍微微拧了下眉。
但碍于大夫在场,宁衍也没说什么,很快便恢复了神色,随口嘱咐了几句让大夫小心照应之类的场面话,便叫秦六将大夫送了出去。
秦六很快去而复返,见宁衍似乎若有所思,便试探道:“陛下还去看玲珑吗?”
宁衍闻声回过神来,随口说:“看,怎么不看。”
自从查出身孕过后,玲珑便有了自己的小院,虽说不大,位置却好,紧邻着后宅的小花园,赏景看花的都方便。
许是因为大夫刚走的缘故,玲珑还卧在床上没起身,就着个铜盆吐得天昏地暗。两个小侍女陪在她床前,一个递水一个拍背,看着倒比玲珑自己还紧张。
秦六替宁衍推开房门,玲珑见是他来了,急忙忙掀开被子踩着鞋下了地,笨拙地给他行了个礼。
雪白的里衣已经遮不太住她的肚子了,玲珑的小腹凸起得很明显,坠得她原本纤细的腰肢都往下沉。
玲珑伸手扶了扶后腰,俨然一副不太舒服的神情。
“免礼。”宁衍走到窗下的榻上坐好,淡淡地吩咐说:“先都下去吧。”
玲珑身边的两个小侍女头也不敢抬,听了吩咐,急急忙忙地就往外退,秦六等到她俩人连磕带绊地走出门去,才慢悠悠地走到门口,还将门带上了。
这屋里人一走,玲珑连外衫都顾不上穿,忙给宁衍倒了茶来,有些艰难地跪在了他脚下。
“大夫跟朕说,你这身孕少说还得两个月才能‘临盆’。”宁衍说。
玲珑应了一声是,说:“大夫也是这么与奴婢说的,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前线战事紧急,两个月未免太长。”宁衍侧目瞥了她一眼,沉吟片刻,说:“……最晚三月中旬,你想个办法, 把这事儿解决了吧。”
玲珑没问是个什么“解决”法,闻言磕了个头,说:“奴婢全听陛下的。”
宁衍嗯了一声,说道:“等解决了你这桩事后,朕约莫就不在南阳府了,到时候你留在这,也替朕看着南阳府。”
玲珑一怔,有些着急地问:“陛下是不必奴婢跟随了?”
“你的孩子还在这呢,需要亲娘照料。”宁衍意有所指地说:“你怎么能跟着朕天南海北地满处乱跑。”
玲珑的后话还没说完就被宁衍噎了回去,她到底是没胆子驳宁衍的话,只能百般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
宁衍没再多说,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喝完了她端上来的那盏茶,像来时一样随意地走了。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宁衍都没再听过玲珑的消息。
说来也奇了,宁衍和玲珑一人占着半座南阳府衙,中间就只隔着一层泥瓦隔门,还真能住出“远在天边”的意思来。
天气渐暖,前线的战事也开始胶着起来,战火纷飞地打成了一片,从最初一城一池的得失,打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延绵不绝的战线,每日不是这里打就是那里闹。
宁铮也终于过了试探的时期,开始气势汹汹地反扑回来,整个安庆府边线打成了一场混战,别说是带兵的两位主帅,就连谢珏的两位亲卫副将也被临时提了衔,带着兵马扑进了这场乱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