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讨厌!”胡青青轻抚脸颊,娇羞道,“这参汤,臣妾可是熬了两个时辰呢!”
“既然是爱妃亲手做的,朕当然要喝!”蔺容宸端了参汤,一饮而尽。“好了,和喝也喝了,爱妃回去歇着吧,忙了一上午,叫灵儿给你揉揉。”
“嗯。”胡青青的心思还算通透,懂得适可而止,随即行个万福退下了。却听蔺容宸又道:“若是宫里闷得慌,便回太师府小住几日。”
“前些日子舅舅来信也是这般说,臣妾又恐常回太师府会落人口实,毕竟已嫁入皇家,左右还是要顾虑一些,多谢皇上体谅。等舅舅从边关,臣妾再去也不迟。”
二十天前,符卓以点兵操练为由,率亲信部队前往铜鼓关。蔺容宸虽派人暗中监视,却一无所获。“太师一切可好?”他才不会相信符卓的信只是一般的家书,否则,昨夜胡青青也不会一反常态,不召而来。
“谢皇上惦记,舅舅一切都好。信中所言,再过半月便能回来。”
“如此甚好。”蔺容宸揉揉眉心,一脸疲态。
胡青青识趣离开。这个女人平日里温顺恭良,不动声色,但真正的样子,蔺容宸觉得他并未见过,也不想见。
且说严曦回京第二日前往翰林院报道,十步未出,身后传来喻俊元的喊声:“严大人,等等我。”
严曦回头笑道:“不用这般多礼,叫我严曦便可。”
喻俊元拉着常潇追上来,“不知严大人可有字?”
“小字云昕。”
“巧了,我的字里也有一个‘云’。”喻俊元闻言兴奋不已,拿出腰间的玉佩递给严曦,严曦见那玉佩上刻着两个字——云林。“你我当真是有缘!怪不得第一眼见你便觉着异常亲切!家父希望我能平步青云,拔萃翰林,取字‘云林’。”
严曦称赞道:“无论字还是名,令尊都对喻大人寄予厚望。”
“你看你,还叫的如此生分。你我同为天子门生,以后唤我俊元便可。”喻俊元自来熟地省了姓。
二人谈话间,常潇足底生风,走得飞快,许是不想与严曦同路。
严曦望着他自带冷气的背影,不解道:“云林兄可知常大人为何不……待见我?”
喻俊元憨笑,“你多虑了,常潇近来一直闷闷不乐,连我都不太搭理,不用放在心上。”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到了翰林院。
早有一名学士在等着,为几人引见翰林院的诸位同僚、讲解布局及分配各自职责。严曦主要负责玉蝶、圣训、史书等的修撰,以及祝文、册诰文和谕祭文的撰写。
讲解的学士叫吕斌,将拉他到一旁,小声道:“严大人,以本官浅见,你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大人还会看面相?”严曦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吕斌哭笑不得,“本官见皇上对大人格外器重,想必大人就是下一个顾庭芝。”
格外器重?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的。难道就因早朝上,皇上的那句“严大人一路辛苦了”?“顾庭芝……我知道,前年的状元嘛,听说官升得很快!”
“何止是快,若不是他执意要去扬州,只怕如今比大理寺卿的官阶还要高。”吕斌一脸惋惜,“当年金榜题名时,与大人一样的意气奋发,少年得志……”
严曦豁然开朗,“原来皇上钟爱状元啊!”
“额……也不能这样说。毕竟能高中魁首都是有真才实学的,比如严大人你,一篇《治国策》让我等翰林学士亦是自愧不如,日后还望多多提携啊!”
“大人说这话可折煞下官了。”严曦心有戚戚,这才到哪儿,拍马屁的就来了,以后还得了?“宝剑当配黄金鞘。顾大人上斩奸臣,下惩贪吏,岂是我这为升斗折腰的凡夫俗子可比拟的?”
吕斌讪笑,“严大人过谦了。”
“非也!我一无高堂,二无妻儿,孑然一人,只想在这翰林院混口饭吃,将来还要仰仗大人多加照顾。”
吕斌哑然,还有这等不思进取之人?如此说,他看走眼了?“本官还有事要忙,严大人请自便。”
第一日倒也好打发,在翰林院溜达一圈,半晌就过去了。吃了午饭,严曦回到藏书阁,将建宁元年至三十九年的诰命文书翻了一遍,发现一件怪事。
蔺容宸有个皇兄叫蔺容寒,也就是静王,这是满朝都知道的。这个皇兄没像历来的王爷一样,成年后前往封地,也是满朝都知道的。但严曦不知道的是,先帝曾三次下旨拟写诰文,册封王妃。按云楚律例,王爷成亲当日,皇室要下发诰命文书封妃。据他所知,静王府并没有王妃。难道说……三次婚都没结成?严曦很是好奇。这次换他将正整理卷宗的吕斌拉到一旁,“吕大人,静王的三位王妃哪里去了?”
吕斌一听这话头,避之如蛇蝎,连连摆手,“严大人可莫要好奇这些事,不能提!”
“为何不能提?”严曦越发觉得惊奇了。
吕斌双唇紧闭,眼观鼻,鼻观心。
“你若想知道,自己去问皇上啊!”常潇从旁经过时,抛出极为冷淡的一句话,“严大人不是很得皇上喜爱么?”
严曦放下手中的绢帛,觉得有些话还是挑明了的好,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些讥诮讽刺的言语,“严曦愚钝,不知何时得罪了常大人,还请明示。”
“严大人并没有得罪我。你只需知道,我不喜欢你便好。”
“……”严曦呕血。他以前是胡闹过,但就算真的惹过常潇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若之前有得罪的地方,严曦在这里赔个不是,望常大人大人有大量,不与严曦计较。”
常潇淡淡一哼,擦身而过。
喻俊元叹气,“莫急,以后我找个机会替你问问。”
“谢了。”严曦的不快如一丝极淡的云烟,转瞬即逝。明亮的笑容再次浮在唇边,他伸了个懒腰,抬头望望外面的日晷,“快到卯时了。云林兄可知京城哪个饭馆的菜好吃,酒好喝?”
“果然是酒肉之徒。”
“……”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么刻薄的话出自谁人之口。严曦反驳道:“食色性也。常大人平日都不吃饭么?”
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常潇的脸色那叫一个难看。低头收拾了书案,离开翰林院。
严曦从一同僚那里打听到这京城最有名的菜馆当属飘香楼,做的金陵四大名菜堪称一绝。他吞着口水走出翰林院,却见周公公端着手正站在门前的大石狮旁,看着他笑。“状元郎,随老奴走一趟吧!”
吕斌拍拍他的肩膀,“恭喜啊严大人!”
他很想知道喜从何来。
“呵呵。”严曦讪笑两声,跟喻俊元挥手,“云林兄改日再请你喝酒!”
喻俊元道:“无妨无妨,应当我请你才是!”
第20章
难言之隐
余晖将朱红的宫墙蒙上一层淡淡的金色,遮天蔽日般森严的宫殿因此也有了一丝温情。穿过几道宫门,严曦忍不住了,“公公,皇上为何召见我?”
周公公一脸高深莫测:“严大人去了不就知道了。”
“公公真是忠心。”口风守得极好。严曦言不由衷地称赞一句。
进了和安殿,蔺容宸正在赏画。严曦松了口气,估摸是召他一起赏画的?走近看了那宣纸上的画,一口气又提到了嗓子眼,兀自镇定道,“皇上好雅兴啊!”
“严大人以为这幅画如何?”蔺容宸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像是极其期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严曦围着画走了一圈又一圈,憋出几个字,“可以……不错……很好!”
蔺容宸又等了半晌,没见他再开口,皱眉道:“没了?”
严曦认真严肃地点点头,“没了。”
“……”
“朕记得太傅寿辰时,你送的画也是出自此人之手,那时你的见解可不是一般的独到。”蔺容宸将见解和独到这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又要翻旧账了么?严曦扶额,“额……微臣当时年幼,尚不知天高地厚,皇上就……”
“那就再不知天高地厚一回。”蔺容宸铁了心不让他蒙混过去。
严曦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他为何会觉得蔺容宸的一颦一笑都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意?
严曦沿著书案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这才开口,“此画大开大合,笔锋遒劲,老辣拙朴。需细腻的地方,又如江南三月润物无声的烟雨。正是粗不失其精,秀不失其雅,且浓淡干湿对比考究,非多年功力不可得。想来作画者应是位古稀老人。”评价还算中肯,没过于称赞,也没一心贬低。但他在刻意将蔺容宸往一个错误的方向误导——绘画的人绝不是个年轻人。
“是吗?”蔺容宸似乎不太相信最后一句,“你可认识他?”
“怎么会?”严曦的眼皮突突地跳,佯做笑脸,“微臣若有这等荣幸便好了。”
“真不认识他?”蔺容宸挑眉,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可我却认识。”
“哈哈……”严曦的笑快要挂不住了,“是吗?皇上改日可要为微臣引荐一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的想咬舌头。
“可以。”蔺容宸十分爽快地应承下来,眼底却掩不住一抹戏谑,“不过严卿确定要见他?”
“啊……”严曦的眼神四处游移,“微臣想了想,这等高人性子大都比较孤僻,还是不见为好。若皇上没有别的事,臣先行告退。”此时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好在蔺容宸收了画,没借这个话题继续试探,“朕很好奇……即便天赋异禀,用一年时间高中魁首,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全姑苏的人都知道李家的小公子顽劣不逊,恶迹斑斑……你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严曦这厢绞尽脑汁地想借口,却听蔺容宸优哉游哉地补了一句,“严大人开口之前可要想好是否能承担的起欺君之罪。”
“……”
严曦紧闭双唇。
蔺容宸实在等不下去了,“为何不回答?”
“微臣怕犯欺君之罪。”严曦惜字如金。
“……”
“你即有八斗之才,为何要瞒着你祖父?”若李行之能早些知道,想必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说起这个,严曦亦心有愧疚,蔺容宸看他了一眼,从书架上取出一个雕花香樟木的笔盒,严曦认得,是那只紫毫。“皇上不是送人了么?”
“宝剑赠英雄。”蔺容宸将笔盒递给他,“红粉才送佳人。”
严曦不敢细细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忙接了笔盒道谢。
蔺容宸似想起什么,忽然问了一句:“在姑苏,你为何数次认不得朕?”
“微臣不太能擅长认人。”严曦以为蔺容宸指的是在水墨轩抢这只紫毫的事。
“你与朕第一次见面……在流云楼,你替朕付了饭资,那枚麒麟玉佩……”
“怪不得那玉佩看着眼熟,原来那位公子就是皇上……”回想起当时还抢了他的酒,严曦悲叹,往事不堪回首。
蔺容宸才不信他说的“不擅长认人”,那分明是不开口就完全不认得。“你有何难言之隐?”
“也不算难言之隐,就是记不住每个人的脸。认人全凭动作、脚步、衣着和声音……还要相处的久了,才能认得出来。”严曦手中把玩着紫毫,说得风轻云淡。
“……”蔺容宸瞠目结舌。这世上还有这种病?“为何会如此?”
“不知道。”严曦苦笑,“若那时有得罪皇上的地方,还请恕罪!”
“朕若不恕你罪,早将你砍头了!罢了,回头找太医再瞧瞧。”蔺容宸回头道,“源正,传膳!”
传膳……是否意味着他能走了?说实在的,他在蔺容宸面前真的非常有压力,尤其是做了亏心事,时时担心被发现。
可蔺容宸正襟危坐,不动如山,也沉默如山。
严曦堆起一脸的笑,讨好一般试探道,“微臣告退?”
蔺容宸连眼皮子都没抬,手中的朱笔在奏折上勾勾画画,装聋作哑。
这是默认了?严曦提了衣摆,小碎步往外走,一只脚还没迈出和安殿,周公公领着一群小太监前来传膳,一个不慎又将他撞了进来。
许是动静大了点,蔺容宸终于抬起头望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既然不想走,就留下来陪朕用膳。”
“……”他何时不想走了?何时不想走了!
传膳的人鱼贯而入,严曦觉得站在哪里都碍事,退一步,再退一步,一直退到柱子后面,蔺容宸看不见为止。
“还愣著作甚?”蔺容宸举着银箸,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严曦腹诽:哪里是陪他用膳?分明是伺候他用膳。
蔺容宸素来秉持食不言寝不语,周公公每每伺候他用膳都是凭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换来布菜。
显然严曦并没有这种天分。
周公公在一旁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刚才皇上明明看得是松子鱼米,不是松鼠鱼……皇上吃桂花藕时皱了眉,肯定是御厨把蜂蜜放多了,换糖水白桃试试呀……那个蟹粉狮子头,皇上先是夹一小块尝了尝,两口就吃完,说明很合胃口,快再夹一个啊……
蔺容宸碗里的菜没怎么动,严曦很是不解,“皇上不饿?”
周公公踌躇了一下,“要不……老奴来?”
“不用。”蔺容宸将碗里的各色菜肴悉数吃完,放下筷子,“朕吃饱了,撤了吧。”
周公公心疼得不行,就吃了那么点,怎么会饱?书案上还有山一般的折子,眼看今晚又要四更才能睡下,不多吃点怎么行?“老奴再让御厨做点茶饼和绿豆糕,状元郎也在,正好可以陪皇上品茶、对弈。”
严曦拉着脸嘀咕,“你是吃饱了,我还饿着肚子呢,哪里有心思下棋?”
蔺容宸似乎终于想到他,“源正,再去准备一副碗筷。”
严曦乐颠颠地拉开椅子,他早馋的不行了。御厨啊,一辈子能吃几回?上次喝状元红,那苏州菜让他觉得之前在苏州的四年都白待了。
“皇上……这于礼不合……哪有大臣与皇上同桌而食的道理?”若被言官们知晓,肯定要七嘴八舌,喋喋不休地将皇家祖训,天子礼仪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