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曦撅着屁股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正天人交战之际,蔺容宸将碗筷推给他,朝周公公道:“出去,关门!”
“?”这是共用一副碗筷?
见他迟疑,蔺容宸道:“嫌朕用过?”
严曦立即摇头,生怕摇慢了令龙颜大怒,“怎么会?这是微臣的荣幸。别说是碗筷,就是皇上的口水,微臣也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
“口水?”蔺容宸神色复杂。
这句话是很容易有歧义的,严曦也不知道怎么就想到那日在应天府的事,脸上没来由的火烧一般发热,低了头狼吞虎咽地吃起饭。
除了咀嚼吞咽声,殿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严曦抬头看看蔺容宸,他正埋在一堆公文里,无暇顾及自己,倒也慢慢放松下来。连打了几个嗝后,放下了筷子。
“吃完了?”蔺容宸头也不抬地问。
“嗯!”严曦走到书案边,等候蔺容宸的吩咐。
“朕记得你的《治国策》里说若先治国则先富民,若先富民,需不增税赋,不违农时……”他将一本被朱砂笔圈的红艳艳的奏折递给他,“朕想知道,若是你,该如何‘治官’?”
上奏的是左都御史李远,弹劾吏部尚书黄景春:因公徇私,卖官鬻爵,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罪名还真不少。”严曦咋舌,“幸亏没做杜俊的乘龙快婿,否则只怕蹦跶不了几天。”
“……”
“古往今来,贪污受贿的官员屡禁不止,皇上若想泄愤,最简单迅速的方法便是杀一儆百。”严曦说得极为轻松,反正事不关己。
蔺容宸揉揉额头,“杀一儆百?你也说了贪官屡禁不止,杀就能杀得完?更何况,你可知他为何明知朕最恨官员贪污,还敢这么肆无忌惮?因为他的背后是手握重兵的符卓,朕若跟他翻脸,等同于与符卓撕破脸皮。天下兵力三分,符卓独占两分,朕如何杀一儆百?”蔺容宸低叹一声,极其不甘地批了“已阅”两个字,“罢了,如今这局面,朕背负受敌,孤立无援,你一介书生又如何能破?”
“皇上不闻,‘意欲取之,必先予之’?”方才一心想走,瞧他眉头深锁,又于心不忍地安慰了一句,“皇上不必过于忧心,说不定哪天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呢?周公公不是说下棋么?微臣虽棋艺不精,但愿陪皇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从开始的节节败退,到最后一溃千里,严曦越下越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蔺容宸,毫无悬念的博弈似乎也能令他十分受用,直到周公公进来告知宫门要落锁了,才许他离开。
第21章
明哲保身
恰逢翰林院侍读回乡奔丧,严曦接替他位置为皇上讲读经史。有了上次的对弈,他的棋技竟然没有被嫌弃,隔三差五地被蔺容宸召到安和殿,陪自己下棋。
可能是官升的太快,很快就遭人惦记了,但天地良心,蔺容宸升他官完全是为了打发时间。
严曦特别冤。
未过几日,符卓派人将黄景春请到太师府。
黄景春细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似乎没有哪里做得不对,一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半柱香后,符卓出来。
“太师召见下官,不知所为何事?”
“此次严曦的职务调动,可是你的意思?”符卓开门见山。
黄景春摇摇头,“是皇上的安排。”
符卓微一沉思,问道:“这个严曦,你知道多少?”
此事不需符卓交代,早在得知新科状元的名字后,他就派人暗中调查严曦了。所得的跟蔺容宸知道的不相上下。但在调查过程中他还发现另一件事,李行之并非出海云游,而是跟刘顾纯一起去了玉田。
玉田,那可是延丹和云楚的交界。李行之一个年已古稀的老头,去那里做什么?只是派出去的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他便也没有跟符卓说起。
“严曦在姑苏的名声很差。只知道他从前是个讨饭的叫花子,后来在水墨轩做了学徒,偶然遇到李行之,被带了回去。”严曦逃难至苏州,恰逢梁砚文病重,盘缠用尽,为了给梁砚文筹措药费,不得已才沿街乞讨,前后不足五日,所以认识他的人极少,黄景春能查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符卓道:“李行之虽一身正义,但也不是个专门接济叫花子的善人,他为何独独将严曦带了回去?”
这也是黄景春想不明白的地方,“有一件事很奇怪,据认得严曦的人说,他并不爱读书,李行之给他找过很多先生,都被他气走了。但李行之死后,他只用了一年就中举,还是个解元。”
符卓道:“这只能说他要么故意装作什么都不会,要么就是真的什么都不会。”
黄景春道:“下官再派人去一趟苏州。”
符卓点点头,又道:“皇上与李行之感情深厚,作弊也不是没可能。”符卓的猜测令黄景春瞠目结舌,“皇上就算再糊涂,还不至于这样做吧?”
“那可不一定。这个状元不是他的人,就是我的人,与其便宜了我们,他不如留给严曦。”
符卓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能就此抓住蔺容宸的把柄,逼他下个罪己诏……黄景春笑道:“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黄景春一面派人暗中调查,一面让邱仲海假意与严曦接触。于是第二日严曦就被请到飘香楼,吃到了他一直向往的金陵四大名菜。
“邱某一直仰慕严大人的才华,早就想邀大人一聚,只是大人这几日都留在宫里,一直没有机会。”也不知邱仲海有意还是无意提起,这至少说明有人在‘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们同吕斌一样认为他会是下一个顾庭芝。消灭一个敌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他变成自己人,若不行就除之而后快,这是黄景春乃至符卓的行事方式。
“邱大人客气了。严曦初来乍到,能得大人盛情邀约,十分感激。”严曦恭恭敬敬地给邱仲海斟了酒,“严曦敬大人一杯!”
“好说!好说!”邱仲海觉得拿下严曦不是问题,顿时心情大好。“邱某比严大人虚长几岁,严大人若不嫌弃,你我便以兄弟相称,如何?”
“愚弟自然愿意!”严曦一副攀了高枝,小人得志的嘴脸。
邱仲海旁敲侧击都没探到想要的消息,改成了正面进攻,“贤弟初入官场可能不知,想在这朝堂之上立足,背后没有个靠山,犹如浪里浮萍,前途难测。”
严曦深表赞同,叹道:“可惜愚弟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莫说靠山,就是个可以交心的人都难寻。”
此话正合邱仲海的意,他豪气干云道:“贤弟放心,以后若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为兄!即便为兄位低权轻没法替你做主,也还有黄大人和太师!往后这京城里,你想横着走便横着走,看谁人敢拦!”
严曦惊讶又羡慕,“仲海兄还与太师相熟?听闻当年皇上惩治内乱,太师可是立了头功,严曦一直极为仰慕,可惜无缘效命于太师麾下。”
他极为夸张的神情让邱仲海很是受用,当即拍着他的肩膀,放下话:“贤弟放心,从今后,你我一起跟着太师,愚兄吃肉就不会给你喝汤!”
“那是,那是,仲海兄的话,愚弟自然不疑。”严曦囫囵吞下一大块蛋烧麦,委屈巴巴道,“你不知道,这几日被皇上留在宫里,伺候他用膳……看着一桌子美食,吃不到……咳咳……”
“慢点吃……不够再点!”邱仲海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严曦咕嘟咕嘟将水喝了个底朝天,才算将饭菜顺了下去,“皇上说我不会布菜,不像顾大人懂得他的喜好……”
“皇上跟你提了顾大人?”
“皇上说顾大人是他的左膀右臂,当年叛臣之乱,他的功劳不可磨灭。如今离开,皇上自是不舍。我与他虽同为状元,但论起治国之能,为官之道都不及十之其一。相比之下,皇上自然更为想念顾大人,以至于常常将下官误叫成‘庭芝’,有顾大人珠玉在前……”严曦掩面叹息,将自己替身的身份演绎的无懈可击,“愚弟也有自知之明,能高中状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祖父。”
“此话是何意?”邱仲海不动声色道。
“嘘!”严曦左看右看,见无人注意他,这才小声道,“皇上在殿试之前,送了很多试卷给愚弟,否则……”
邱仲海恍然大悟,原来一切真如太师所言!于是高高兴兴结了酒钱,回去复命了。
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周公公又将他传到安和殿。严曦觉得他已经能闭着眼睛摸到这里了。
原以为皇上又无聊了,找他聊聊天,下下棋,但显然不是。因为老远他就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这个声音,这个宫里,也只有荻秋了。果然刚跨进殿门便听见一声极其热络的“严哥哥!”
严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蔺容宸无甚反应,仿佛已经接受了间接与他称兄道弟的事实。
“严哥哥,皇兄说你为他点评过顾庭芝的画,可是真的?画在哪里?能不能送给我?”荻秋连珠带炮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啊……是评过。”严曦想着该如何脱身,打眼瞥见蔺容宸手里拿本书,正低头忍着笑,想来是故意将当年的事说与荻秋,“画在苏州,恐怕无法呈给公主观摩。”
“那他的画如何?”所有跟顾庭芝有关的事,荻秋都表现出非同一般的兴趣。
“不错,很好。”严曦的评断短小,精悍。
蔺容宸从书里抬起头,那眼里的戏弄简直要漫出来,“朕记得当初爱卿是这般评价的——”
“皇上,微臣有要事禀告!”严曦必须要自保,那些话若被荻秋知道,她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蔺容宸却没打算停下来,“顾飞卿的画虽不能称为名作,但放眼这天下,能比得上的也不多,还是颇有珍藏价值的……”
严曦松了口气……
“好了,人你也见了,快回去吧!”蔺容宸放下手中的书,正色道,“至于招顾庭芝为驸马的事,朕心中有数。”
荻秋这回倒是十分爽快地离开了。
“皇上要为公主招驸马?”
“为何如此惊诧?”蔺容宸瞟了他一眼,“好似朕招的是你一般。”
“不敢不敢,臣哪敢如此高攀?”严曦连连摇头,避之如蛇蝎,“臣这是替顾大人高兴!”
可能严曦太急于撇清的态度让蔺容宸很是不悦,“怎么,我堂堂云楚的公主还配不上你?”
“不不不,若能娶公主为妻,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严曦将头摇的更快,他哪能是这个意思?哪敢是这个意思?
“你想娶公主?”蔺容宸的脸阴的要滴出水。
说娶也不高兴,说不娶也不高兴。严曦算是看明白了,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他不对,倒不如直接问,“臣可是做了什么让皇上不开心的事?”
蔺容宸也不再同他绕来绕去,“你前日与邱仲海去飘香楼了?”
严曦知道他有眼线,但没想到他还盯着自己。随即装出一副纯良无辜外加意外不解,“不可以?”
“是状元红不好喝还是御膳不好吃?”蔺容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仿佛要从他眼里看出一朵花来。
“那倒不是。”虽然严曦明知这句话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了它,“状元红只有一坛,御膳也只吃了一次,臣总不能就不吃饭了吧?”
“严曦!”蔺容宸忍着怒意,呵斥道,“你是真不懂朕的意思?”
严曦收起方才的戏谑,“皇上自己也说过,这天下的兵力有三分之二在太师手里,臣吃了皇上的一次御膳,那飘香楼至少也要去两次,皇上以为呢?”
蔺容宸被噎住,无话反驳,望着他的眼眸里涌出与流云楼那次一般无二的失望之色。“你果然不是顾庭芝。他从不会像你这般懂得明哲保身。”明哲保身四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严曦笑哈哈道:“比起顾大人,微臣更惜命。”
蔺容宸眯眼,“你不相信朕能保你无虞?”
“不是不信,只是臣从来不会将性命交由他人之手。”严曦讲这句话时似乎忘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帝王。
交由他人之手?蔺容宸笑的没有任何温度,“严曦,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的性命已然在朕的手里,只要朕愿意,随时可以杀了你。”
“兵不血刃方为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能君。皇上大权在握,想杀谁那是一句话的事,只要你动动手指,严曦便无法活着离开安和殿。但去飘香楼的何止臣一人,皇上难道都要杀了?扬汤止沸不若釜底抽薪,皇上有时间在这里与臣置气,不如想想如何消除臣等不得不去的理由。”
“……”蔺容宸的脸色从黑到紫再到白,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严曦从善如流地滚了。
第22章
赐宴群臣
周公公端着手进来了,“皇上,可否传膳?今日特意做了京城四绝……哎,严大人呢?”
“下去!”蔺容宸怒气腾腾道。亏得他今日吩咐御膳房悉数做了苏州菜,好心全喂狗了!
既然皇上并非真心喜欢严曦,他这个香饽饽瞬间就变得无足轻重了。但邱仲海还是迫不及待地邀他喝一杯,原因么,自然是打探消息。如此近水楼台,不用岂不可惜了?
“贤弟来尝尝,这是关外的葡萄酒,色泽浓郁,其味甘醇。”邱仲海一边倒酒还不忘试探严曦,“昨日皇上在御书房召贤弟,据说公主也去了,难不成要招贤弟做驸马?若是如此,为兄可要好好恭喜贤弟一番!”
这都能猜到……严曦极为震惊,难道说那日有人在听墙角?但转念一想,若真有人在偷听,邱仲海也不会来找他了,遂失魂落魄地摇摇头,一副被人抢去珍爱之物的神情,“非也,皇上是要为公主招驸马,但不是愚弟。”
“哦?”邱仲海颇为惊讶,最近并未听说哪个世家公子被皇上召见了啊。
“荻秋公主不是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喜欢顾大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