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瑞文已经看到那栋楼了,建的非常显目,与周围的建筑不太一样,他带着人走过去,远远的就听到了喧闹声。
“让一让,府尹大人来了……”洛浦头带着衙役将围观的人群哄开,让开了一条道。
曹瑞文已经看到了里头的场景,沈嘉穿着官服坐在椅子上,面前跪着一群胡人,像是正在起争执。
“沈大人这是在做什么?”曹瑞文走过去打量了一眼那个胡商,长相普通,眼神透着戾气,看到曹瑞文过来居然还掉了两滴眼泪,“曹大人来了,您可要给草民做主啊!”
他满脸横肉,这哭起来实在太丑了,曹瑞文撇开眼,等着沈嘉给他答案。
沈嘉指着那胡商说:“此人今晨来此,二话不说就让仆从抓人,未通过任何人同意擅自带人闯入民宅中搜查抓人,还打伤了几名百姓。”
那胡商反驳道:“大人,草民说过了,草民丢了东西是来找东西的。”
沈嘉还未开口,身旁的潘默给了那胡商一脚,“闭嘴,谁准你插嘴的。”
沈嘉摆摆手,示意他这不重要,继续说:“你丢没丢东西不归本官管,要搜查也得是官府的衙役捕头来,且必须有正经手续,你有什么权利私闯民宅还伤人?更何况,你还是异族人,在我大晋领土上如此放肆,可有想过后果?”
那胡商并未被吓到,反而说:“大晋发了公文,说是要广招商人入长安,我达木丁是带着诚意而来,谁知还没在长安住几天,货物就全丢了,这难道就是大晋的诚意吗?若是大晋是想用此手段讹诈商人,以后我们都不来了就是。”
“你们丢东西自去顺天府报官便是,查案是官府的职责,该搜该问自然会极力配合,大晋乃礼仪之邦,不是你们的家乡,想去哪就去哪,想抓谁就抓谁!”
“可我怀疑就是这群穷鬼偷了我的东西,那客栈离这里最近,有人看到他们总是进进出出运着许多东西,指不定就是他们将我的货物偷走了!”
“满口胡诌的话少说,至少得拿出证据来!”有百姓激愤地反驳道,“我们是穷,但近来都在这里做工,能吃饱饭,有工钱拿,谁会去偷你的东西?”
“除了你们还有谁?这满城的乞儿偷儿,哪个不是从你们这里走出去的?”
“你……”群众哗然,显然这胡商一句话就激起了民愤,但不可否认,这里确实有不少偷奸耍滑之人。
沈嘉不耐烦与他废话了,起身对曹瑞文说:“曹大人,案子就交给你了,不过他打伤百姓在前,等案子了结了,便治他个无故伤人之罪吧!”
曹瑞文淡淡地说:“本官自有主意,多谢沈大人出手相帮。”
“凑巧罢了,那就不打扰曹大人公干了,告辞。”沈嘉带着人离开了,曹瑞文瞥了眼他刚才坐的位置,对那胡商说:“你既然去了官府报案,为何不等通知就擅自行动?来人,带他们去客栈,先从那里查起,至于你们……”他扫了一眼四周,淡漠地说:“没有本官同意,不许出坊门一步。”
百姓们对官天生是敬畏的,这段时日见过沈嘉这样平易近人的,差点以为天下的官都是一样的,不过曹瑞文贵族出身,一个眼神甩过去,在场的百姓无人敢反驳。
有监工过来询问:“曹大人,若是需要外出运材料该如何?能否给个期限?工期太赶了,大家伙没日没夜的赶工才有今日。”
曹瑞文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带着人走了,他身旁的随从冷笑道:“我们大人办事还需要听你的?你算什么?”
等人都离开后,那监工忙打发人去告知沈大人,免得自己遭受牵连。
那胡商被带走后,曹瑞文细心地询问了过程,也派人在周围寻找线索,按胡商的说法,他们带着大批货物来到长安,一来就包下了一整座客栈,货物连带马车就放在后院中,可是一夜过后,马儿一匹没少,货物和车却不翼而飞了,这不是被盗了会是什么?
曹瑞文将客栈的掌柜和小二拿了问话,“你们可曾见过那批货物?”
小二抢先回答:“见过的,小人负责给马儿喂水,有偷偷看过,车上装的是皮毛,我还与东家说过此事,东家还询问那胡商肯不肯卖他一块皮毛呢。”
“是有这么回事,但东西未曾亲眼见过。”掌柜谨慎地回答。
曹瑞文不信这么多东西真的会突然消失,就算是有人盗窃也需要运走,“你们晚上就没安排人值夜?”
那胡商回答:“有的,每夜两人轮值,但那天夜里,大家都睡得很死,也不知是中了谁的计谋!”
掌柜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您话不能这么说,感情是以为我们是黑店啦,我们客栈在长安也开了几十年了,童叟无欺,与四邻和睦,远近都是知道的,怎么可能会做那等下作之事?”
曹瑞文派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那掌柜就住在后院旁的宅子里,也一并搜查了,但并未找到失物。
有胡商丢东西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了,老百姓们只图个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城中的商人却坐不住了,但凡是商户都知道了城北要建成一个大规模的商贸区,家底厚的商家也已经预付了租金,财大气粗的斥巨资买下商铺的也有,大家可都指望着商贸区顺利挂牌,好入驻做生意呢。
如今商贸城还未建好却发生了商人丢货物的事情,听消息偷窃之人八成就是城北的百姓,那他们如何放心在里头开铺子做生意?
“我就说不行吧?那城北是什么地方,一群穷鬼,整日偷鸡摸狗的,咱们以后进去开铺子做生意不就等于送羊入虎口吗?到时候东西丢了谁来帮咱们说理?”
“定金都交了,还能怎样?”
“我不管,官府必须给个说法,要么将城北那群穷鬼移走,要么就把商贸区间到别处去,换句话说,咱们把铺子开在那等地方,谁会上门来买东西?”
这话不假,贵族子弟出门也有讲究的,谁愿意跑去和贫民一起逛街买东西?
“当初就不该付这笔钱,契约上写的明白,若有反悔,毁约是不退定金的。”
“那还不是冲着工部沈大人的面子去的?平日里想见他一面都难,想送礼都没门路,如今有这等机会,大家不都抢着送钱上门吗?何况沈大人可是有财神爷的称号的。”
“他一个文官,就算精通算数和账务,也未必懂经营,算了,这钱不要也罢。”
沈嘉得知事情的走向后也有些着急,商贸区建在城北当然不是个好主意,但只有那里最空旷,地最便宜,拆迁户最好解决,还能扶贫,一举数得。
“大人,现在怎么办?”许然急的很,眼看那边就要建好了,却出了这样的幺蛾子,万一没有商人愿意来,岂不是太丢人了?
“要不,咱们派人去做说客,先将商户弄进来再说。”
沈嘉摇头,“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商贸区不是为了给商人提供商铺的,而是为了促进经济,得有客人有生意才行。”
“可说实话,那地方……许多人都不愿意去吧?”
沈嘉把图纸丢给他,“你仔细瞧瞧,这两处离的很近吗?商贸区建成后,东西两侧连接的都是最繁华地带,等于是将原本的商业中心延伸出去了,并非是个死角,更何况,这里离皇宫的距离有多近你知道吗?”
许然没关注过这一点,城北是许多贵族子弟一辈子都不会迈入的地方,这时候也不是人人家里都有详细地图的,自然不知道那里离皇宫的远近。
“若是如此,咱们与他们说说,应该能改变他们的想法。”许然对商户不怎么上心,在他看来,这些商人地位低下,岂敢反驳官府的决定?
沈嘉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要的难道只是有人租铺子吗?……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胡商失窃的问题,不能让城北百姓牵连进去,你亲自跑一趟顺天府尹,将案宗要来看看,若是对方不肯给,本官就亲自去要!”
许然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属下肯定能拿到。”他许家在京城也是有几分脸面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试探
许然出去了一趟,结果气呼呼地回来,跑到沈嘉面前告状,“大人,顺天府封了咱们的工地,不允许里面的人进出,说是要等案子结了才行。”
沈嘉点点头,如今城北的百姓都有嫌疑,被限制自由也不奇怪,“让捕快明日带人进去搜查,若是没搜出脏物来就让他们解禁。”
许然更生气了,“属下也是如此告知他们的,可是他们说,曹大人自有安排,他们也做不了主。”
沈嘉好笑地看着他鼓起来的脸颊,打趣道:“你不是说自家在长安城里很有分量吗?怎么,碰到曹家就怂了?”
许然尴尬地咳嗽一声,“那跟镇远候府比,我们家还是差了些的,呵呵,属下只是说去打探消息没问题,没说还要指点曹大人办案啊!”
“那你还查到什么了?”
许然从袖兜里掏了一团纸出来,仔细摊平,尴尬地说:“这是属下抄来的案卷,差点被曹大人看到了,所以就这样了……”
沈嘉接过来看了下,记录的内容十分简单,就是那胡商的个人信息自己那家客栈的情况,以及货物丢失的经过,都是受害者口述的内容,分辨不出真假。
“你派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个胡商平日风评如何,以往都是做什么生意的,生意做的多大。”
“好,您等着,属下这就去。”
沈嘉也看不进公文了,想着早上答应给赵璋做叫花鸡,于是收拾了公文准备带回家。
“沈侍郎,乔尚书有请。”一名小吏低头进来说。
沈嘉只好放下东西去找乔尚书,这还是上次地宫回来后他第一次见乔尚书。
与上次见面相比,乔尚书似乎老了不少,人看起来更佝偻了,老态毕现。
“大人,您看着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沈嘉关切地问。
乔元俍咳嗽了一阵,摆手说:“老毛病而已,今日请你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
“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那日带你去的地方你不喜欢接手就罢了,老夫找到了个接任者,准备去要人,不知道吏部是否能同意调任,你可有法子?”
沈嘉一听他这意思,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其他衙门的,而且应该有些麻烦。
他没把话说太满,先问:“大人选中了谁?很难办吗?”
“你也认识,就是新科状元郎石越,老夫觉得他很合适,就不知道其他人如何看了。”
“石越?他是去了兵部观政吧?他文武双全,去兵部正合适,工部并不适合他,大人不如换个人选。”
“怎么不合适?”乔尚书略微提高了音量,反驳:“他稳重恭谨,阅历十足,文武双全,等你接手了老夫这个位置,侍郎之位正好空出来,就推举他接手你的位置,岂不正好?”
沈嘉头一回听到这么理直气壮走后门而且还觉得是他占了便宜的,他气笑了,“尚书大人,一则,下官未必能接您的位置,就算接了,那也是皇恩浩荡,并非与你们做人情,怎么您说的能与我平等交易似的?”
“难道老夫这个提议不好?石越你不也见过?此子半生颠簸流离,自小无父无母,吃尽苦头,难得的是还能保持一颗为国尽忠的心,又有一身本事,能弄到工部来岂不最好?”
“您怕是忘了,观政期是两年,您可以调任他到工部观政,若是两年后他政绩斐然,立功无数,但是可以酌情提拔。”
“沈大人是否忘了自己的升迁之路,或者你是不敢让比你优秀的人爬上来?”
沈嘉直视着他问:“您老很了解他?还是很了解下官?凭什么说出他比我优秀的话呢?”沈嘉心里有些不解,自从上次去了地宫后,他对乔元俍有了新认识,这是一个心里藏着秘密的人,以前的逍遥自在也许只是因为没有涉及这个秘密罢了。
他应该知道石越是徐首辅举荐的人才,不出意料,三年内他肯定要升官的,那乔元俍急什么?这两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文武全才,沈大人难道也是?”
沈嘉一本正经地回答:“文官只要做好文官的分内事就好,会不会武有那么重要吗?
再说了,石越不适合工部,他想要一展才华,想要上阵杀敌,就最好别来工部,我说的对吗乔大人?”
乔尚书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一脚跨出门槛时回头说:“年轻人,太自信有时候也不是好事,谁还没点秘密呢?”
沈嘉听完这句话,下意识觉得他也知道自己和赵璋的事了,似乎也没什么可诧异的,有一个人知道就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世上没有透风的墙。
所以沈嘉出门后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何彦去请石越,他要重新琢磨一下这位石状元了。
“梵音楼是长安城新开的酒楼,以雅致安静为主,吃的都是素菜,也不知道你吃的习不习惯。”沈嘉将人请到了梵音楼,点了一桌子菜,这酒楼不卖酒,只卖茶。
石越客气地说:“下官不挑食,什么都能吃,以前云游四海时饥一餐饱一餐的,有吃的就不错了。”
沈嘉趁机试探道:“石大人是从小就被云真大师收养吗?还记得自己的家乡和父母吗?”
“据家师说,他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肯定是不记得自己的出身的,沈大人怎么突然对下官的身世感兴趣了?”石越抬头笑看着沈嘉,他平时不苟言笑的时候居多,笑死了整张脸就生动起来了,而且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