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此路最是安稳,放他娘的屁,安稳到突然出现有几百匹马的大匪团。
“来的是骑兵,是军队。”石修远神色讳莫,转身与同样惶恐不安的老夫妻两人用乞颜语交谈。
方同心头猛然一喜,在草原上最怕遇见的便是捏古斯人和由战败部余孽,各大部落流放的孤狼组成的盗匪团。捏古斯人全民皆兵对礼朝人敌意最大,且有群居的习俗。各大商队在草原都会避开有捏古斯部聚集的路线。如今身处乞颜领地,乞颜部多为主和派,对礼朝人不说礼遇有加也能做到互不相扰。
来的又是乞颜骑兵,他们大概率另有任务,若是能好好商量并给出一笔价值不菲的孝敬,说不得能顺利过关。
思及此处,方同掀开毡帘先行出了穹庐,指挥着将商队的车马转移到稍远处,给大队马匹腾出空地。他疑惑的看了眼穹庐,暗想,先生到底和那两人说了些什么。
骑兵奔行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地面振动越加剧烈,不远处马群呼啸而来,为首的五名乞颜人呈雁字形排列,穿短款胡服,胸前背部手臂小腿覆盖兽皮甲,上绣双头狼图腾,腰束郭洛带,上有兽形,带一圈弯钩。背负长弓,胯下马匹神骏,马具左右各挂一斩马刀。
为首五人身后跟着数百马匹,剩余骑兵成包围状将马匹夹在中间,防止马匹走脱。
声势浩大的马群停在距离五十米处,为首五人脱队而出,缓缓逼近。
方同咽了口唾沫,领着全德忠就要迎上去,却见穹庐里石修远撩开毡帘走出,身后跟着两位老人。方同松了口气,他并不通乞颜语,若是贸然上前惹恼了来人也未可知。他转身走向石修远,跟在他身后,视线锁定为首的骑兵暗暗戒备。
那五人身材精壮,手臂肌肉线条流畅,隐能窥见流淌着的爆炸性力量,骑高头大马,眼神锐利,居高临下的打量着石修远一群人。
石修远状若未觉,神态自若的将左手搭在右胸前打招呼道:“这位将军为何事而来?”
骑在马背上类似小队长的人面露讶色,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中原人精通乞颜语,但他却没有回答石修远问题的打算,看向站在石修远身后的老夫妻,眸色冷厉:“大巫有令,从今以后凡乞颜部民皆不得私自豢养牲畜,改散居为群居,马群由双狼铁骑统一回收,牛羊也由部落接手。”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能听懂乞颜语的都脸色大变,听不懂的方同也从石修远阴沉的神色中感觉到事情的不对,他将手背在身后,手掌搭上挂在腰后的短刀上。暗暗打量着骑在马上的五人,视线在左二看起来最瘦弱的骑兵身上打转。心里盘算着,若是事情有变,我全力出手以有心算无心当能抢下马匹,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尝试突围。
不过方同倒是想多了,石修远脸色阴沉不是因为这队骑兵对商队有想法,乞颜部向来和礼朝友善,特别是近些年为了抵抗日益强势宛如狰狞巨兽的捏古斯部侵略,礼朝的援助不可或缺。而礼朝也需要乞颜部消耗一部分捏古斯实力,因此两方一拍即合,眉来眼去。这在礼朝不是什么秘密,乞颜狼王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还将二王子丘林那耶送到上京城“作客”。礼朝皇族亦有公主远嫁乞颜。
他不解的是乞颜部为何收拢马匹禁止牧民私自豢养,还要求散居的牧民聚集到城池。要知道乞颜部的城池向来只有贵族居住,牧民历来都是散居城池外,追水逐草,世代如此。
这突然的改变到底是为何?
石修远心念一转,收拢马匹由双狼铁骑接手,除了训练成战马他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让部民聚集在城池有可能是修建规模宏大陵寝,贵族们豢养的奴隶不够用。可并未听说乞颜部中有重要人物亡故,还是说是为了训练成士兵?若是这个原因,对乞颜有威胁的只有捏古斯部,莫非两部关系已经恶化到全面开战的地步?
心念如飞,思绪似电。
开战,开战!石修远瞳孔骤然放大,如果是和礼朝开战呢?
半晌他又摇了摇头,自己将这荒诞的想法否决,乞颜和礼朝开战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乞颜狼王已经雌伏于捏古斯狼王之下,新任草原共主诞生,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小了,等同于没有。
“不能交给你们,这些牲畜都是我们一辈子的心血,你们都拿走了我们可怎么活,那邬胥城我们也不去!活在城里的都是老爷们的牲畜,只有这草原才是我们的归宿!”正当石修远思索时,两夫妻上前一步,仰头怒视着坐在马上的骑兵,声音甚大隐带颤音,似是想用大嗓门来掩盖恐惧。
老丈一步不退,目光瑟缩仍不肯移开,老妇人将老伴儿胳膊紧紧抱在怀里,这样似乎能给她勇气。
两人佝偻的脊背,混浊的眼珠,褶皱的皮肤都在诉说着他们的年迈,他们的无力。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敢对着最精良的骑兵说不,狼即便老了,也是老狼。
为首的骑兵血红的舌尖舔了舔嘴角狞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抽出挂在马上的弯刀,刀身雪白,锋刃处有道红痕,那是鲜血之痕,此刀为凶器,不知染了多少人的鲜血,又砍断多少头颅。刀身甫一暴露在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逸散开来混着刀主人膻腥的体味,闻之欲呕。
刀身斩断空气,呼啸着向老丈人头颅砍去,自骑兵出现,方同不曾有半刻放松,神色紧绷,时时刻刻注意骑兵动向。因此领头的骑兵刚一拔刀,他马上便反应过来。脊柱弯曲,小腿后撤肌肉隆起,手掌如电抓住身侧的石修远,准备带着他后撤。
先生是读书人,文质彬彬,恐被那蛮子误伤,我先带着先生撤远些。
嗯?怎么拉不动?抓着的手臂犹如钢浇铁铸,纹丝不动,反而抓的方同手掌生疼,身侧那人似大山,似阔海,稳稳扎根于地,八风不动。
方同愕然看向文质彬彬,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石修远右臂微抖,一柄软剑灵蛇般从大袖中滑出,剑长六尺,剑身极薄,手腕一抖软剑鞭子样缠上半空中的刀身,刀身被软剑缠绕着在空中连抖几下,力道被卸了个干净。
说好的文弱书生呢?方同目瞪口呆,几觉身在梦中。
领头的骑兵面色一沉,手臂肌肉虬结,额头手背皆爆起青筋猛力一拽想把刀抽回来,身下马匹凄厉的嘶鸣。可他仿佛在和山岳较劲,对面那胡子拉碴的大汉却脸色如常,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骑兵翻黑沉着脸翻身下马,再这样较劲先受不住的是身下的马匹。石修远缓缓收力,灵蛇样的软剑松开舌吻,重新缠绕在他手臂之上,“这样就对了,某可不喜欢仰头看人。”他似笑非笑的说道。
“中原人,我劝你别管我部的闲事,新鄂里草原是我狄戎的草原,历来像你这样仗着有两分手段便不知天高地厚管闲事的中原人,”他跺了跺草皮,“皆埋尸泥沼。”
另外四名骑兵也纷纷下马,提着斩马刀,虎视眈眈的看着石修远。
“某可没管闲事的闲情雅致,只某先行礼,是礼数,可将军却不还礼,某只当先生心存蔑视,这才愤然出手,将军现在可要还礼?”
骑兵虽是草原人却并不莽撞,不然也不可能被提拔来做小队长,他此前以为这一行中原人只是普通的行脚商人,看他们不上。可如今见识到了对面大汉的实力,又轻瞥了眼大汉袖中露出的小半截剑尖。暗自思忖,若是将那大汉惹火,自己恐不是他对手,手下们离的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当下便有了决断,收起倨傲,躬身还礼:“乞颜部,盅屠氏,兀有礼。”
石修远这才满意的点头,退后两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不再掺和此事。
盅屠兀见状长吐一口浊气,举起手打了个手势,余下四名骑兵见状有两人拿着绳索出列,走向老夫妻二人。
老夫妻年老体弱尽管挣扎不断又哪里是身强体壮的骑兵对手,两三下便被团团绑住,两人又从裤兜中抽出块皮毛塞进老夫妻口中,防止他们叫喊。做完这一切,像抬牲畜一样抬着两人往后面马群走去。
众人这才发现马群中不少马腹下都捆着人,大概也是和这对老夫妻一样不想交出牲畜也不愿去邬胥城的牧民。
盅屠兀一直戒备着石修远怕他突然暴起发难,直到老夫妻饲养的马匹被赶进马群,他才松了口气。利落的翻身上马,留下一人暂时看守牛羊群后,率领大部队扬长而去。
石修远果真静静的看着这一切,等盅屠兀一行人遥遥消失在远方,他才咳嗽一声,“让兄弟们收拾收拾准备扎营吧。”
惊呆了的方同这才醒过神来,他这时才确定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做梦,痴痴的问:“先生当年到底中的是武状元还是文状元?”
石修远朗笑道:“自然是文状元,习武只是爱好,难登大雅之堂,难登大雅之堂啊。”
方同身侧的全德忠嘴角抽搐,只是爱好,同哥日夜苦练都没你厉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此时他对石修远是从脚趾头佩服到头发丝儿,也暗自后怕,此前如此冒犯石先生,幸亏先生大人有大量没和他计较。不然不用多了,只一拳就能送他去见佛祖。
见方同还在出神,全德忠暗自得意,同哥真是没见过世面,石先生可是状元自然和常人不同。他心态调整的极快,俨然已经成了石修远的拥泵,大声吆喝道:“都收拾下,扎营了!一群懒汉,啥事都要人喊着盯着!”说话间撸起袖子走远了。
夜里。
方同坐在篝火旁,手上拿着一串牛肉烤着,他有一事想不通,他认识的恩公自有一番侠义心肠。不然当年游街时也不会救他这不相识的小书童,白日里先生似乎过于冷漠,真的坐视老夫妻被绑走。
手上的牛肉已经烤糊,发出一阵焦臭味,他却状若未觉。
“同哥!大事不好了!”
有汉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声道。
方同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饱受磨难的牛肉掉入火堆,压灭一片火舌。
“怎么了?”他站起身。
“马,马少了一匹。”
马匹在礼朝很是珍贵,连他们这种行商多年的商队也仅能从王家申请三匹。这三匹马是商队里一等一的金贵物,因此丢了的第一时间就被人发现。
马少了一匹?
方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他猛的抓住汉子胳膊,急促道:“可有看见先生?”
汉子面露不解,说着马呢,咋就扯到先生身上,不过他还是想了想说道:“先生,好像没看见过先生。”
半晌,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先生偷马跑了!!!”
方同一脚踹在汉子腿上,把他踹了个狗吃屎,自己连滚带爬的跑到马匹吃草处,解下一匹马的缰绳在看马人惊愕的眼神中策马而去,只留下一句,“原地等着,遇事先听全德忠安排!”
马匹呼啸而出,方同暗骂自己愚蠢,为什么没能早点察觉不对,先生白日里不发难,分明是怕牵连自己等人。
可他一人,就算功夫再好又哪里是十九名焊勇骑兵的对手?
一定得拦下先生!
正当他急火攻心时,忽然听见有人唤他。
“方同,这里。”
马背上风声太大,方同几乎以为出现幻听。
他回首一望,借着微薄月色看见身后不远小丘上有一骑马的身影伫立。
方同扯紧缰绳,回头驾马往小丘去,看清人影后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正是石修远。
先生只是夜里出来逛逛,怪我多想。
“先生,夜里风大,别待久了,快随我回去。”
石修远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一块成色极品的羊脂玉扔给方同:“你且回去吧,带着商队兄弟们回礼朝,玉佩当能替你们偿还所有债务,这匹马就当我买了。”
“你们该不会把我当偷马贼?这么急匆匆追出来?”石修远打趣道。
羊脂玉入手冰凉,方同也如坠冰窖,他怒吼道:“先生!他们都是狄戎人!您何必!何必!您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他们只是两个牧民,还是狄戎人,先生这不值得!”
“您同我回去吧。”方同声音沙哑,哀求道。
且不提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九铁骑为寻死之举,就是夜里在草原赶路也是艰险万分,此乃十死无生。
“哪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只为一酒之恩。”石修远朗笑一声,策马远去。
第32章 你不认路?
照雪湖位于乞颜部边界,靠近北方,再往里走便是捏古斯领地,也是走商图上的最后一站。湖面上倒影着两座终年不化的雪山,圣女峰与舍身崖便位于两座雪山之上,这也是照雪湖名字的由来。
由于来往商队众多修建形成了一座不大的集市,供众人商贸歇脚。
方同伫立于照雪湖前一处视野开阔地眺望南方,身侧放一大布包,里头鼓鼓囊囊,不知放了些什么,身后有一匹马正悠闲的低头吃草喝水。
数天前与石修远夜里一别之后,他策马回了商队驻地,将玉佩与走商图分别交给全德忠和另外一个他信得过,但和全德忠不大对付的老手。草原时有浓雾,泥沼遍地,若是没有走商图决计回不到角加镇。如此将玉佩与走商图分开,就不担心全德忠拿着玉佩自己跑路。
并不是他信不过全德忠,只是财帛动人心,他不想考量德忠的良心。
并嘱咐他们丢下大件货物,只拿能随身携带的,天一亮便启程回角加,不可耽搁。返回礼朝后把玉佩卖给王家,虽然王家黑心是黑心了点,会压三成价钱,但他们从不做杀人越货的勾当,可称一句“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