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赚一点总好过被杀人越货来的强,玉佩换的钱先拿去抵了在王氏的欠款,剩余的众人均分。
全德忠听完方同托孤样的嘱咐愕然道:“那同哥你呢?你不回和我们回去?为何要扔下大半货物?先生呢,他去哪了?”
另外一名汉子同样心存疑惑,但他比不得全德忠和方同关系亲近因此忍住没有发问。
“我陪先生去寻一寻那秃马部,看一看传说中的焉支山。”别的一概不提。说话间方同走到货车前,拿了只千里眼,又拿了个罗盘,不停拿些小物件放入布包中。
全德忠亦步亦趋的跟着,见他动作和拿的东西知道方同不是在开玩笑,他顿了顿,嘴唇翕动。
焉支山与秃马部神秘至极,此前从未有关于焉支山的只言片语流出,众人只知新鄂里草原的最北边有座焉支山,却从未有人去过。
直到二十年前有本名为《婉婉游记》的话本子在坊间流传,书上详细描写了焉支山风景与秃马部的风俗,并配有插图,仿佛写这书的人亲自见过。
书的主人公是两位少女,她们说焉支山四季如春,漫山遍野皆为红蓝花。秃马人男耕女织,书声朗朗,几如中原。
这翻言论不被众人接受,焉支山地处极北该是终年覆雪哪来的四季如春,岂不可笑?
况礼朝人向来自诩诗书礼仪之邦,文人们更是清高自傲,视狄戎人与凶真人为未开化蛮子。
《婉婉游记》居然对蛮子赞许有加,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其心可诛,在文人的带动下,《婉婉游记》被打为邪书,禁止翻阅。
更有甚者直接给写书人扣上了私通狄戎的帽子,试图找出写书人。只写书人用的是化名,还颇有势力,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全德忠也认为焉支山是黄粱一梦,想去焉支就得横穿捏古斯领地乃是求死之路,但想到当年方同跳下泥沼将不慎陷落的他托起,自己却差点葬身泥沼。
又想到方同对他的提点,全德忠很有自知之明。他深知自己得志便猖狂,未得志也要编出两分瞎话来酸一酸人,没被人打死活蹦乱跳至今,还混到了商队的二把手全赖同哥照顾有加。
如此想着他下定了决心,猛的闭上眼粗着脖子喊道:“同哥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和先生要是死在半道上我给你们收尸!”
方同没料到贪生怕死的全德忠能说出此番话,暮然回首笑骂道:“你小子在咒我死呢!”
他走到全德忠身前,重重拍了把方同肩膀:“去焉支山九死一生,但先生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他独自去。”这只是一个原因,还有个原因便是先生独自去寻那队骑兵,若是不能回来,那他就去乞颜部里砍杀几人,全当给先生偿命,此乃有去无回,但这不能告诉全德忠。
“同哥,你对我也有救命之恩。”全德一字一顿道。
方同一愣,眼底含泪:“那我母亲便托付给贤弟了。”
全德忠明白方同定不会让他跟着,眼眶泛红声音沙哑:“同哥放心,愚弟定将视为亲母,奉养天年。”
方同摩挲着腰间水囊心情沉重,这许多天过去,他堵在去捏古斯的必经之路上却依旧不见石修远,怕是……
忽听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方同眼睛一亮,一人一骑披着暖融融的日光背光而来,正是石修远。
石修远老远就看见了方同,直直的朝他策马而来,调侃道:“当家的我观你眼下青黛,可是沉溺温柔乡?得注意身子啊,年轻时候不知节制,老了可有的受。”石修远将手背到身后,轻捶后腰,一副虚不甚补的模样。配上他青白的脸色还真有浪荡子的模样。
全德忠被这一打岔,心中的激动担忧喜悦全部卡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讷讷的问:“先生你没事吧?”
“有事,有大事,被一群小娘子追着几天,真真是如狼似虎,差点被榨干,好不容易甩脱了他们逃出来。”石修远撸了把满脸的络腮胡。
那夜他沿着骑兵留下的痕迹一路追踪,所幸他们带着马群跑不了太快,终于在后半夜找他们了他们的扎营处,他扯下一截衣袖蒙面,先是暗杀了几个外出放水的。
后正面一番苦斗将剩余人全部杀死,却不料牧民中有一人为骑兵假扮,趁着他出其不意放出了信号。他被人追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才甩脱,自身也受了不轻的伤。
方同注意到了是修远处处血迹破烂不堪的衣物,转身将马牵了过来,翻身上马顾不上关心石修远伤势急道:“先生,我们快些过了这照雪湖,后面是捏古斯地界,乞颜人决计不敢派大量人马进入捏古斯。顶多四五人,靠我二人也完全能应对。”
不等石修远说话他又道:“先生收了我的好酒,说同往焉支,可还作数?”完全不给石修远拒绝的机会。
看着方同紧张的神色石修远失笑出声:“还能昧了你的好酒?”
“走,去看看传说中的焉支山!”
他此前只是打算与人同行至乞颜地界,后面的路便自己走,路途凶险乞能真让人跟着自己送死?
欲往焉支,黄金千两可与吾同行,同行到何处可是由他说了算。
但如今,一美酒,一朋友,共寻焉支岂不美哉?
两人策马出了照雪湖,顾忌着石修远伤势两人都未行太快,出了快二十里地,见还没人追了上来,方同悬着的心才稳稳落回肚子里,知道乞颜这是放弃了。
石修远却丝毫没有被追击的紧迫感,方同停下,他也跟着停下,不紧不慢的拿出水囊喝了一大口。见方同又从布包中拿出只千里眼四处查探,额角沁出薄汗。他把水囊在手上转了一圈扔给方同:“喝点水。”
方同抬手接住空中的水囊,他这一路走的提心吊胆,这会儿停下来才感到口中饥渴难耐。对石修远道一声谢,拧开水囊就凑到嘴边,他鼻尖抽动,这水怎么还有香味?难道先生还兑了糖水?他学者石修远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
酒水入口似道火线直烧肺腑,灼伤感刺激着味蕾,方同脸似猪肝,他终于想起来这哪里是水,分明是他商队里价值百两黄金的神仙醉。
此酒以百花酿制而成,味道并不刺鼻,带有甜香,却是一等一的烈酒!
等闲都是兑着淡酒喝,这样一口下去谁受得了啊!
方同想吐不敢吐,千金美酒,吐了有罪,他梗着脖子强行咽下,咳嗽声不停,脸色通红。
石修远御马靠近,假仁假义的替方同拍背,促狭道:“当家的我这水可好喝。”草原上除了草啥也没有,初看胸中开阔,但看得多了也就无趣,路还远着,总要自己找些乐子。
“先生你怎这般捉弄人!”方同终于把气喘顺了。
就这样走了五日,石修远在前方引路,方同时不时拿出千里眼观察,这是捏古斯地界,他们可不是好相与的,等闲就要人性命。他们虽改换了捏古斯装扮,但毕竟不是真的捏古斯人仍有可能被看出破绽。
就算没露出破绽,捏古斯同族相杀也不是什么奇事。
他们每日只行三个时辰,其余都寻隐蔽地躲藏,步步小心。
奇怪的事,这许多天他们却连半个人影子都没见着,方同暗自纳闷,都说捏古斯人最喜野猎,怎的一个人都见不着。
不是他想碰见人,只这情况实在诡异,太过于平静。
方同这时发现石修远停在原地,坐在马上似在发呆,他靠过去谨慎道:“先生可是发现捏古斯人踪迹?”
石修远摩挲着胡子,目光下视,手指指向看的方向:“当家的看这石头可眼熟?”
方同虽然不解为何突然看石头,但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野草掩映下一块普通石头若隐若现。许是石修远说了那石头眼熟,方同先入为主之下也觉眼熟。
直到他翻身下马看见石头上绑着的红布条,身子瞬间僵住——正是他昨日绑上的!
方同声音颤抖:“先生你不认路?”
石修远说要去往焉支,他便理所当然的认为石修远是得到了去往焉支的路线图。
“我为何会认路?”石修远不解的反问。
第33章 新雪
时为初春万物新发之季,窗外却簌簌得下着细雪,白绒绒的雪花缓缓飘落,寻了个落脚地便覆盖在梅树之上,仅剩的一朵红梅添上雪意更显娇俏。
一缕冷风夹杂着细雪从未关严实的窗楞吹入烧着地暖的书香楼。
宋凌案前的书本被风拨弄着往前翻过两页,正是看到兴处思绪被眼前变化的图文打断,更有雪花施施然落于文里行间,留下一处湿意。宋凌顿时有些心疼,他拿出手巾小心翼翼的将湿润处擦干,仔细观察一番发现文字未被晕开才松了口气。
对面趴在案上睡得正熟的人突然哼唧一声,他无意识的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披风,脸一转,用后脑勺对着窗户又睡熟过去。
距离皇觉寺遇刺已过小半年,罗锦年身体底子好受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又是个全乎人。在他养伤时,仗着宋凌对他有求必应将宋凌使唤的团团转,狠狠耍了把兄长的威风。
但他如今伤已好全却还是有事无事便使唤宋凌,不止要替少爷做事,还得表现得心甘情愿,仿佛替少爷做事是天大的恩赐。但凡表现出一丝不满,罗锦年先是矫揉造作的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再往事重谈念叨着他当日的英雄之举,一副狭恩图报的嘴脸。
烦不胜烦!
若是能回到当日,宋凌肯定一头撞在那刺客刀上,死了干净!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何况是他。
宋凌将书本收好,蹑手蹑脚起身绕到罗锦年背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睡得白里透红的半张脸,将手搭在窗户上一把推开。
窗户大开,屋内暖气被争先恐后的涌入的冷风吹散,冷风裹着小刀挂在罗锦年脸上,他不由自主的眉头紧皱,打了个冷颤往披风里缩了缩。
“这都没醒?”宋凌暗暗吃惊,转而释然,人定是睡不着的,其它的东西另当别论。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案边,又翻开了书本,用余光暗暗观察着对面。
罗锦年换了三四个姿势,眉头越皱越紧,最后他猛的睁开眼睛,抬起头看了眼大开的窗户,随后解下系着的披风掷于地面,低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宋凌暗自诧异,这人今天怎么转了性子,又观察片刻见罗锦年还是低着头发呆,一言不发。他只能当罗锦年是睡昏了头还没醒过神来,将心神全部投在书本之上。
不料,正当他看的入迷突然腰间多了一双手,一股大力袭来,半拖半抱瞬间让他双脚离地,他愕然转头看见罗锦年似笑非笑的脸。
宋凌生不长个子只长心眼子,比罗锦年整整矮了两个头,只能任由罗锦年拖着他走。到了窗户下,罗锦年换了个位置,他在前宋凌在后,不怎么费力的往上一举让宋凌坐在窗沿边。两臂卡住宋凌位置不让他走脱,笑道:“你真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凌半点不慌,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反问道:“兄长指的什么?”兄长两字咬得极重。
“你自己清楚。”罗锦年磨了磨后槽牙咬牙切齿道。宋凌一见他这样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真恨不得自己立马丧失听力。
果不其然,罗锦年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当时你被刺客吓得哭爹喊娘是谁救了你,又是谁义无反顾的带着你跳崖逃命,最后更是谁在在竹林挡住刺客救了你一条小命?”罗锦年是个纨绔,不学无术的纨绔,他不懂施恩之事不该宣之于口,常放在嘴里念叨只会让受恩之人产生被胁迫的感觉,逆反心就这么起来了。
“你想让我怎么还?”宋凌冷冷道,“是我求你来救的吗。”
罗锦年一愣,他习惯了宋凌这些日子的百依百顺许久未见宋凌这般冷脸,他猛的想起宋凌刚来将军府时与他的针锋,顿时倍感委屈,我不是救了你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对我好呢。
罗锦年发了狠,威胁道:“你信不信我推你下去?”
宋凌实在不敢相信这话是堂堂将军府大少爷说出来的,简直如同三岁稚子。他实在瞧不上罗锦年这般作态,不想与他多作纠缠,和小孩吵架有什么区别。手臂一撑就要跳下去,罗锦年却发了狠,两臂收拢将宋凌禁锢不让他动作,嘴里还在重复着:“你信不信我推你下去?”
正当宋凌烦不胜烦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宋凌眼睛一亮,低下头和罗锦年靠得极近,握住他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轻笑道:“如你所愿。”
说罢,松开罗锦年的手往后一倒,罗锦年没想到他会这样,一时反应不急呆愣愣的看着宋凌倒向窗外,一只手还向前伸着,这样一看简直就像是他把宋凌推下去的!
“罗锦年!”
宋凌躺在细软的雪地上,听着田氏的咆哮,细碎的笑声从唇间逸散,那孤零零的红梅似乎也感受到他的欢喜,落在他鼻尖,赠幽香一缕。
“凌儿你可知道焉支山?”
田氏捧着一碗热茶坐在榻上状似不经意的问。
宋凌坐在田氏身侧,他曾经在古籍上见过关于焉支山的记录,对焉支山上居住的秃马部也略知一二,但田先生既然这样问那肯定是有答案的。于是宋凌配合着田氏,面露不解:“学生不知,从未听说过焉支山,还请先生解惑。”只要他愿意,可以哄得任何人高兴。
“咳咳。”田婉放下茶碗清了清嗓子,“焉支山在草原之上,凌儿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我当年曾亲自去过焉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