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外面一阵哄闹,一个侍卫急匆匆进来禀报:“启禀陛下,神子被发现是人假冒的,现已被羁押,只等陛下发落。”
景淮心跳一滞,扭头朝着下方容时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本来没什么人的角落忽然人流涌动,而容时早已不见,引竹和引兰两人正四处张望。
他面色一沉,即刻下楼朝着那处快速赶去。
“公……公子。”引竹自知做错了事,慌张地舌头打结,“鸣玉他,他不……不见了。”
景淮冷冷地看了一眼引竹,引竹最后一个字都颤抖了起来,虚虚扬了一个尾音。
“出动府中全部侍卫,即刻搜人。”景淮冷静地吩咐道。
“是,公子,我现在就去传令。”引竹不敢耽搁,飞快行动了起来。
容时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幽暗但是庞大的房间里,床铺、纱帐、装饰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庄严。
“你醒了。”
突然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容时转过头去看,只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缓步走了过来,他穿着宽大的黑色衣袍,衣袖宽大,两条长长的腰带从他的腰际坠下,他面上敷着脂粉,眼角用红色胭脂勾勒出弯月的形状。明明是冬天,手里却握着一把摺扇。
此人容时曾经见过,他是神殿的大祭司,是离国国师身边最受重用的下属兼弟子,名叫温鼎,人称温祭司。
“看来太子殿下还认得我。”温鼎笑意吟吟地说。
容时漠然地盯着他,悄悄握紧了袖子里那把弯刀。
温鼎仿佛看穿了他的动作,眼底露出了然的笑意,没靠近他,只道:“太子殿下,在您昏睡期间,我没有没收您的刀,已经是我最大的诚意了。”
容时问:“你想做什么?”
“抱歉。”温鼎笑,“今日‘神子’失踪,下面的人的办事不得力,他们没见过神子,仅凭特征抓人,抓错了。”
温鼎竖起一根手指,指向自己的左眼角。
容时和神子,他们的左眼角下都有一颗痣,且年纪相仿。这个解释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穿着神殿里的人典型的黑色长袍,在温鼎旁边耳语。
温鼎脸上的笑意收敛,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容时。等人汇报完毕,温鼎摊了一下手,状似无奈道:“哎呀呀,没想到找来的这么快。”
容时随着温鼎往外走,穿过回廊,光线渐亮。推开门,便看见侍卫队将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起来,而最前面的,是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公子,俊秀风流,眉目如画,是一副让上京姑娘们倾慕的相貌和气度。
“景世子,别来无恙。”温鼎与他打招呼。
景淮从马上下来,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很和善,甚至在挑过去一抹视线时脸上还挂着淡淡的微笑。乍一看,像一个温润知礼的世家公子,前来拜访好友。只是这周围来势汹汹的侍卫队可不是这么回事。
“温大祭司,舍弟有劳招待,想是给温大祭司添了不少麻烦。”景淮语气不疾不徐,目光早落在一旁的容时身上,“鸣玉,过来。”
容时看了眼温鼎,飞快跑了过去,握住了景淮对他伸出的手。跑得太急,没及时刹住,猛地一下撞到了景淮的身上,景淮怕他摔了,下意识就去扶他。容时个子只到他的腰,他手自然一抬就扶住了容时的肩背。
“景世子乃景国公独子,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一个弟弟?”
景淮揽着容时,对温鼎假笑道:“这就不劳温大祭司费心了。舍弟有疾在身,天气阴冷,不便多叙,告辞了。”
说完,景淮牵着容时的手转身离开。
祭神大典结束,街上行人寥寥,容时扭头问景淮:“公子,怎么不骑马?”
景淮闻言看他:“你不怕?”
“怕。”容时抿了一下唇,道,“可是你会护着我的,对吗——哥哥。”
景淮目光一顿,道:“对,会护着你。”
“不弃,马给我。”景淮停下脚步,对身后的侍卫道。
赵不弃点头,牵着马走上前。
景淮将容时抱上马背,然后自己也翻身上去,纵马而行,马蹄声嗒嗒在上京街道上疾驰,一溜烟地把那群侍卫远远甩在了身后。
容时紧紧抓住了景淮揽在他胸前的手,脸色发白,头发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开,整张脸都露在了空气中,没一会就冻得通红,艳色迫人。
景淮低头看了他一眼,忽然直接在马上抱起容时转身,容时瞪大了眼睛惊呼一声,然后迎面撞进了景淮的怀中,心有余悸的他直接紧紧抱住了景淮的腰。
景淮哈哈大笑起来,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背。
容时闷在他怀中,听着景淮愉悦的笑声,嘴角不觉也扬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景淮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还冷不冷?”
容时摇头:“不冷。”
景淮驾马在晋安公府邸的门前停下,他将容时抱下马,却未将他放在地上,而是直接抱在臂弯里走进府。
门口的守卫恭敬地拱手:“世子。”然后目光忍不住多扫了世子怀中的小孩几眼。
世子人生得高大,轻轻松松将小孩抱着;小孩却抿着嘴绷着脸,似乎很不适应这样被这样抱着。但两人之间却莫名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
景淮进门之后,便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容时在院门口看见了驻足等待的引兰、引竹二人。
他们二人围过来,一叠声道:
“鸣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容时摇头:“没有,我很好。”
进了屋,屋里火炉烧得正旺。容时也终于被放下。
第15章
祭神大典神子是人假冒的事在上京都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
百姓都在传,今年的祭神大典没用,离国大难将至,上京人心惶惶。
官府严令禁止传播谣言,违者打入牢房。
但谣言这事,都是私下在谈,亲朋好友间聚个会喝个酒,过路人议论两句,谣言不声不响就传出去了。
官兵们抓了三天,除了牢房里的人很快多到挤不下外,半点没有止住谣言的趋势。甚至在刚开始混乱的时候,不少有条件的人连夜收拾行李逃往他国,在第二天官府封锁城门后才压住了一点疯狂的趋势。却也因此引发了百姓的不满。
故而,这三天,上京都城一片混乱。而引起这一片混乱的罪魁祸首,潜逃的神子魏玉,正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黑色披风,脸上抹着泥混在乞丐堆里。
对于乞丐来说,不论多么混乱的环境都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影响,该吃就吃,没的吃就睡,被人赶走了就拍拍屁股挪个地。
“你说他们传的不会是真的吧?”一个年纪与魏玉相差不多的小乞丐闲着没事,凑过来和他搭话。
“什么?”
“因为神子在祭典上逃走,惹怒了神……”
魏玉不屑道:“怎么可能是真的。什么朱雀什么神,根本不存在,他们居然会因为一个祭神大典而自乱阵脚。这个国家也就这样了。”
小乞丐立刻大惊道:“你怎么可以对神灵不敬!”
“我的错。”魏玉背靠墙懒洋洋地坐着,不再与这群愚蠢而盲目的人论短长。
他作为神子,对于“神”的真面目最清楚不过,所谓神明不过是神殿那群人用来牵制皇室、获取权利和虚名的工具而已。
而是神子,只是一个被他们操控的傀儡,一个失去自由的傀儡。
魏玉他想要自由,不想让自己的一辈子都困在冰冷孤寂的神殿里。等过段时间,这件事的风声过去了,他就逃出离国。
祭神大典上神子潜逃一事造成的影响太大,今天早朝皇帝大发雷霆,群臣战战兢兢。最后,皇帝将这件事的解决交给了景淮。这是他对景淮投诚后的一个试探,试探他是否有传说中能力。
景淮欣然接受。
景淮从皇宫出来,叫住了廷尉宋禧让,借着平息神子潜逃的混乱的名义,去廷尉衙门查往年卷轴。
当年姜氏造反一案,就是宋禧让负责的。让容时重当太子,他列出了几种方案,一是光明正大的替姜氏翻案,二是通过巫术控制皇帝,三是直接造反。
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愿意动用最后粗暴的解决办法,能文解就不武解。
宋禧让听完景淮的话,没有怀疑,带着景淮往自己办公的地方去。
从廷尉衙门出来后,景淮首先做了两件事,一是命赵不离领一队人马去抓流言源头,打探清楚对方这么做的目的;二是吩咐赵不弃同另一队人伪装成普通百姓,在街巷里散播新的流言,只要找到潜逃的神子,把他送上神殿的明罪台接受处罚,就可以平息神怒。
赵不离赵不弃兄弟俩收到命令后,立即分头行动起来。
然后景淮驰马飞奔向城外的神庙,找到了暂居于此的花闻灯。
“你疯了?”花闻灯吃惊,“求雨这种阵法,违背天道,师父是明令禁止的!你寻常时候连看个相这种小事都不愿意做,现在居然要……”
景淮淡淡的一笑:“这也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师父出生于魏家,而魏家自千年以前就是朱雀神的侍奉者,他们也因而拥有种种匪夷所思的能力。然后,朱雀神的力量却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每用一次,他的寿命都会减少一点,很快,魏家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就只剩下师父一人。”
二十年前,大陆比现在还要乱,那时候大陆的形式还不是四国,而是三国鼎立,其中,三国之间还有诸多夹缝生存的小国,战争在各国的边境屡屡爆发,民不聊生。
然后魏满携惊世骇俗的能力出现,先后出使三国,游说三国君主以和平之策,无人理会。
于是魏满进入某一个小国,巽国。被巽国君主待之以上礼,奉为丞相。魏满在巽国先后实行政治、经济和教育上的变法,推行了许多在当世看来都十分难以想象的政策,让巽国的国力迅速增强,并吞并了周边小国,成为了与三国同样强大的第四国。
魏满之名震动天下。
然而,魏家的“诅咒”爆发了。频繁使用神力,让魏满迅速白了头,他不得不辞官归隐,寻求解决的办法。解决的办法,其实就是魏家千年以来的宿命——迎接他们侍奉的神归来。
某一日,他在自家庭院中借着星象之力卜了一卦,卦指南方离国上京都城。
魏满伪装成普通人进入离国。在上京都城的某座神庙里,魏满得到了启示——朱雀神将于十年后降世。
然而,他的寿命却等不了十年。恰在此时,他在上京碰到了一个与朱雀之神有大机缘的孩子,于是将其收为弟子。此人正是晋安公世子,景淮。
魏满临死前的遗愿,正是让景淮回到离国,迎接朱雀神的归来,替魏家了结这一个千年的宿命。
“所谓迎神,首先就要造势。”景淮说,“不管现在上京都城里散布谣言的人是谁,他们背后的真实目的有如何,这番却是帮了我的忙。请师兄帮我。”
花闻灯一时无言,在庙中踱步半晌,终是答应了景淮。
晋安公府,引兰拉着容时去看引竹时,引竹正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数窗外的云,他三日前犯了错,把容时和引兰两个带出去玩,却又没看好人。因此回来就领了罚,在省室挨了一百大板,屁股至今还伤痛着,不能坐不能站,只能这样趴着,憋在屋子里三天,消息也闭塞了。
今日天气好,难得的晴空万里,白云层层。
他哼哼唧唧地埋怨,大家都出去玩了乐了,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挨了打,如此好天气也不能出去玩。
引兰便啐他道:“收收心吧,还想着玩呢,你可差点害死鸣玉了。”
引竹瞧了眼自进来就安安静静站在引兰身后的容时,有点心虚道:“这不没事吗?”
轰隆。
当空响起一道惊雷,三人皆诧异地看向窗外。
然后,天色大变,黑云不知从何处聚集了起来,乌压压盖在上京都城的顶上,狂风卷起了地上枯黄的草叶,鸡犬声从远处的巷子里传过来。
“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引竹奇怪地说,“唉,鸣玉,你去……”
一转眼的时间,容时已经不见,引竹最后一个“哪”字呆滞着说了出来。
“他怎么跑这么快?不是病人吗?”引竹瞪大了眼睛问引兰。
引兰茫然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容时飞快地跑到了门口,守门的侍卫拦住了他。
侍卫心道,这小少年是曾被公子抱进府的,万不可唐突。于是他温和地问:“小公子要去哪里?”
容时跑了一段路,脸色比平时白,细细喘着气,他问:“要下大雨了,公子还没回来吗?”
原来是担心公子。侍卫回道:“还没回来,不过不用担心,夫人已经吩咐府中的仆人带着伞去接公子了。”
“那侍卫哥哥,我能出去找公子吗?”容时睁着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很有礼貌地问。
小孩子软糯乖巧的声音让侍卫心一软,他正要答应,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一咯噔,连忙道:“不可以,外面正乱着呢,小公子还是回屋去等公子吧。”
容时抿着唇,站在原地不肯动:“那我就不出去了,我在这里等。”
侍卫想劝一下劝他,但看到他倔强固执的模样,又歇了这个心思。
刮了半晌的风,阴云密布的天空终于下起了雨,雨势很急,嗒嗒嗒迅猛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