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不到七天,景淮就解决了这样一个难题,龙颜大悦,在朝堂上对立功的景淮大加封赏:封为曦华君,食邑七万户,另赏赐有大批美人和宝物。
晋安公阖府上下都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氛围,主子风光,这做下人的在外面也都脸上有光,更不必说,晋安公夫人还大度地赏赐了府中所有的下人,下人们得了上,嘴巴灵活的吉祥话说了一堆又一堆,直把国公夫人逗得一天都是笑容,那些沉闷的不会说话的也都磕了个头,祝了两句好。
婢女给国公夫人端上了一杯热茶,国公夫人端过茶用茶盖刮了两下茶,忽地转头问身边的婢女春雨:“人都赏到了吗?”
春雨犹豫了一下,迟疑道:“府中还有一人未赏。”
国公夫人问:“是谁?你没有都通知到吗?”
春雨忙道:“奴婢都通知了的。他是公子月前从宫里带回来的一个宫人,病了很久,公子许他静养,平日不让他在外面乱走,也不让人去打扰他,所以可能他还不知道。”
国公夫人怔了一会,而后恍然大悟,“哦,是他啊。我知道这个孩子。他现在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请过大夫没有?”
“花神医在给他治病,听引竹说好了很多。”
半个时辰后,引竹见过春香,然后小跑进容时的屋子,对里面喊道:“鸣玉,夫人要见你。”
“公……公子?”
景淮瞥了眼引竹,道:“等一下。”
他得了皇帝的赏赐,因不爱这些俗物,便挑了几件样式不错的玉器珍宝拿来让容时挑着玩。
容时想到这些东西是皇帝的,便皱着眉把那些东西都推回了景淮那边:“他的东西,我不要。”
引竹瞧着那些流光溢彩的宝贝就挪不开眼,对于容时干脆的拒绝感到难以置信。
“你这都不要,每一件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容时冷笑道:“那一座城池未免也太廉价了。”
“……”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引竹无言以对,只是他是个俗人,看着那些珍宝还是挪不开眼。
景淮却知道容时拒绝的原因是皇帝,也知道这个孩子心中心结很深。他挥退引竹,微微叹了口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因为他而躲避,你恐怕无处可躲。”
容时皱眉,似乎不大高兴。
景淮又道:“不过你也没必要躲,因为这些东西,迟早全部都是你的。”
“珍宝也好,皇城也好,国土也好。”景淮微微笑着,语气笃定似承诺,“都将是你的。”
“就算如此,我也不喜欢。”
容时的模样任性得像个真正的小孩,景淮不禁微微一笑,道:“不喜欢?那你想如何?”
容时扫了一眼那些让人眼花缭乱的珠宝,不喜欢的东西,就应该毁掉。
但他没有说出口。
他想了想,道:“引竹说价值连城,那就卖了买个城池?”这话听着一派天真,容时的语气却平静得近乎认真。
景淮一时摸不透这小孩是什么意思,摇了摇头,笑道:“好了,你不想要就算了。走吧,母亲想见你,我陪你一起过去。”
容时待在晋安公府一月有余,却是第一次去见府中真正的主人。
国公夫人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三十多,梳着精致的妇人发髻,戴着金钗玉簪,耳边垂下了两缕刘海,一言一行皆是仪态不凡,贵气含而不露。
容时乖巧问好,抬起头偷偷打量景淮的母亲。
国公夫人见到容时后眼睛一亮,惊喜道:“这孩子竟长得伶俐漂亮,比淮儿小时候还要胜上两分,春雨,你说是不是?”
春雨心道,夫人的孩子她自谦可以,旁人若顺着说可就是脑子不好使了。她能成为夫人身边的大婢女,自然懂得该说什么:“公子幼时就是天人之姿,如今更是整个上京名门闺秀们倾慕的风流俊秀,依我看,是花开两朵,各尽其美。”
国公夫人笑道:“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我见这孩子面善,想是有缘分,春雨,把我那前日从朱雀神庙里求来的护身符拿来。”
“是。”春雨转入内院,取来一个绣着桃枝的锦囊。
国公夫人接过锦囊,对容时招手。
容时看了眼景淮,景淮对他点头,他便走了过去。
国公夫人道:“本来要赏你一些金银财务,但你这般人品相貌,那些俗物又哪里能配你。我听说你身体不好,正巧我前日去神庙祈福,多求了一个护身符,便赠予你,望它护你一世平安。”
容时怔愣片刻,看着国公夫人将那锦囊挂在了自己腰间,低着头道谢。
“这孩子真乖。”国公夫人夸道,而后又想了想,道,“总觉得很眼熟,似乎在那里见过。”
国公夫人一时没记起来她曾在宫里见过容时再小一点的模样,景淮进行了两句日常问候,岔开了话题。
又说了一会话,景淮与母亲告辞,带着容时离开。
走出国公夫人的院子,迎面走来一个丰姿窈窕,衣着微露的女子,含羞带怯地——
“啊!”
摔了一跤。
她是皇帝赏赐下来的众多美人之一,景淮在她们一进府就让管家去与她们说明了他不会要她们,要么留在府中当婢女,要么可以去账房处领银子走人。
其中几个领了足够安稳过完下半辈子的银子出府去了;几个选择留在府中当婢女——权贵之家的仆人,其实有时候比平民百姓要光鲜亮丽一些;还有几个,便如这个女子一样,想要与正得圣恩的公子成好事,谋个名分。万一运气好得了子,那便会母凭子贵,一步登天。
这样的诱惑,试问有几人能拒绝?
她抬起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公子,黛眉微蹙,眼中含泪。
第18章
这个姑娘有点懵。
因为什么呢?她早就听说晋安公府的世子身手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就拿他前不久从疾驰的马蹄底下救出一个孩子的事来说,这件事由百姓口口相传,传到最后就带上了那么点传奇的色彩,譬如景公子天生神力,武功盖世,或为妖怪所变。
她当然知道事实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夸张,但是景公子伸手不凡,善舞刀弄剑这个是假不了的,她背后的主子是调查过的。
所以她对于景淮没有过来救她,她成功摔了跤这件事有点懵。
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这会的眼泪也是真真切切的。因为真的疼,心里想到自己养了几年的柔嫩肌肤要磕出一块青紫,兴许还会破皮流血,她就心疼。
见目标对象沉默地看着她,她一边疑惑一边硬着头皮往下走剧情——拧着眉揉一揉脚踝,又揉一揉摔疼了的大腿,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自己的屁股,娇滴滴带着细微的哭腔低声呼痛。
任凭是哪一个男人,见了这样一个貌美性感的女子如此情态,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她相当自信,于是泪眼朦胧地看向景淮。
“你是谁?”她看到景淮没有过来,反而是一个小少年近前来,又有点懵,虽然这少年也一副好相貌,但她是有任务在身的,而且也是有一点良知,不会去祸害还没长成的男孩。
“姐姐,你摔跤了。”
她懵懵懂懂地点头。
“疼不疼?”
“有……有点……”她瞥了眼景公子,对方仍然没有一点动静,反而一副无奈看戏的模样。
“呀!”她忽然惊叫一声,脚踝处骤然感觉到一片冷意。她赶忙抹了一把泪,低头去瞧,只见这少年把自己的曲裾掀了起来,女子柔嫩细腻的皮肤暴露在人前,脚踝处一块青紫高高肿起。
然后那块青紫处是一把冰冰凉的袖珍弯刀,刀锋锐利,泛着冷光。她吓得不敢说话,颤颤巍巍去看这小少年,感觉对方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小恶魔。
“花神医跟我说,肿成这个样子得消肿。”小少年歪着头,像考核的夫子一样问道,“你知道消肿最快的办法是什么吗?”
她茫然地摇头。
“是把肿起来的地方切掉哦?”少年对她笑了一下。
“我来帮你治疗吧,姐姐。”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小少年举起了那把弯刀,慌张失措地道:“不!不用了!我不疼,一点也不疼……你别过来!啊!”她哪管得上扭伤,缩回脚立马就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跑了,跑得极快,好像身后有鬼一样。
容时看着她快速消失地背影,用陈述的语气道:“跑这么快,明明一点也不痛呢。”
景淮失笑道:“没想到我们鸣玉还有这么顽皮的一面,吓唬人这一点,颇有我少时风范。”
容时平静地把刀收入刀鞘。
他想,他并不是吓唬人。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就像一个受到夸赞而不好意思的腼腆孩子一样。
景淮上前去揉了揉他的头:“随身带着刀没什么不可以,但是刀剑无眼,要小心别伤了自己。”
容时抿唇,发出低低的鼻音:“嗯。”
“这次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些人里,很多都是混进来的细作,我正愁怎么解决这些人。”景淮拇指划过容时乌黑绵密的头发,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你?”
“既然如此,我帮你把她们解决好了。”
景淮挑眉,垂着眼睛看向容时手中的弯刀:“你要怎么帮?故技重施?”
容时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也不是不可以。”
景淮摇了摇头:“不必,我自己的事会自己解决,你一个孩子,本不应该做这种事。玩玩闹闹可以,其他的,不如多读些书。”
容时低着头,轻踢了一下脚底的石子:“那些书,我看不懂。”
景淮这才想起他的学业耽搁了三年之久,就算记忆出众,但是理解方面可能会有问题,因而有点愧疚道:“是我考虑不周,有不懂的你可以来问我,我的书房随时欢迎你来。”
容时扬起脸,忽而弯起眼睛笑了起来,瘦小的脸上带着些弱气的冷白,在院子里的冬色之下愈发衬出一种清冷的。
景淮养了容时这么些日子,也没把人养出些肉来。容时依旧清瘦,眉宇之间萦绕着抹不去的病气。
“走吧。”景淮俯身牵起他的手。容时的手倒是养得好了不少,冻疮好了,伤口愈合了,手掌心握上去的时候,还能感觉到一些热乎乎的暖意。
景淮心中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好像养个孩子也是不错的事。他忽然想,母亲属意的那宗婚事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容时牵着景淮的手,穿行在府中迂回的游廊里,寒梅暗香浮动,天色高远辽阔。
景淮将容时送回屋后,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隔日,他又命人送了好些珍贵的补品来,又隔几日,随着补品还送了一匣子书简,都是一些七八岁孩子的读本。
容时打开其中一卷看了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批注,或是解释字句的意思,或是寥寥数语讲了一则与之相关的趣事,语句诙谐幽默,用词简单精炼,富有童趣又不乏道理,一看就是此中高手,进可以写天下文章,退可以传道授业。
容时合上书简,小心放回原处。
引竹打趣道:“公子送你珍宝你不要,送你这些不值钱的简牍你倒是珍重。”
“值不值钱,端看的是在人心中的好恶。”
“你难不成喜欢读书?”引竹觉得奇怪,然后想起什么般恍然大悟,随即酸道,“我倒是忘了你过目不忘。像你这样的喜欢读书也无可厚非,说不定以后还能作出好文章。”
容时摇头:“我不喜欢作文章。”
“那你喜欢什么?”
容时想
了想,眼中第一次出现了些许迷茫。
“没什么喜欢的吧。”
引竹斜着眼睛看他,嘁了一声:“骗人的吧。你不就很喜欢公子送你的这些简牍?”
“我喜欢吗?”
引竹越发觉得奇怪,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容时,道:“对啊。喜不喜欢,难道你自己不知道?”
闻言,容时眉尖微微蹙起,沉默半晌,然后缓缓道:“你说得对。”
第19章
皇帝赏赐下来的美人景淮全都遣散了,隔天上朝的时候就被戚洲参了一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景淮居功自傲,不把皇帝放在眼中。
皇帝多疑,虽然没有当时发怒,但看向景淮的目光多了点别的意味。
“景卿若是不忙,几个皇子的课业总不好一直假手他人。卿需多多费心才是。”
这是要让景淮重新接手几个皇子的教导问题。景淮答应了下来。
下朝时,戚洲与景淮在宫道上撞见。戚洲冷哼一声,显然是还记着之前祭神大典时,景淮当中落他脸面的事。
景淮依旧一副漫不经心地模样,似乎他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没给他一个眼风,转道去往含章殿的方向。
含章殿内,又不知谁得罪了三皇子,正被三皇子身边的宫人压着打。
旁人则仿佛习惯了似的,木桩似的杵在一边,眼睛里刻着麻木。被打的那人蜷缩成一团,趁着拳脚的间隙还要跪起来求饶。
景淮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点眉,上前去拦住正在动手的两个宫人:“住手。”
三皇子正看热闹看得高兴,见他们停了下来,本能地就要发怒。
“景先生?”三皇子见是景淮,把即将出口的脏话吞进了肚子里。